逃荒後,在京城開了家活死人醫館 第37章 糧道疑蹤,風起暗巷
顧昭佇立在米缸之前,修長的指節輕輕抵著缸壁,有節奏地敲了敲。那空蕩的響聲,在這四處漏風的土坯房裡格外刺耳,彷彿是在敲打著眾人愈發沉重的內心。
他緩緩轉身,目光所及之處,蘇晚正蹲在門檻邊,專注地給一位流民阿婆換藥。溫暖的陽光透過她發間那根質樸的木簪,在她的肩背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影子。然而,在這片看似溫馨的影子裡,阿婆手中的藥碗底已經清晰地能照見人影,這無聲地訴說著糧食的短缺。
“顧校尉?”林氏微微扶著門框,輕咳了兩聲,手中還攥著半塊已然發黴的炊餅,眉頭微蹙,滿是擔憂。“小川說今早喝的稀粥,米比昨日少了三把。”
顧昭的喉結不自覺地動了動,神情愈發凝重。三日前他前來醫館檢視存糧時,心中還想著,即便艱難,再撐五日,總能等到陳遠從山外采購糧食歸來。可今日晨起,就連一向樸實的流民們,都已開始蹲在灶前,小心翼翼地數著那寥寥無幾的米粒。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暗衛令牌,指腹緩緩碾過銅牌上精緻的龍紋,似乎在汲取著某種力量。良久,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堅定:“陳遠,你帶二十個弟兄,即刻去南邊鎮子采糧。”
正在一旁幫蘇晚整理藥箱的陳遠聽聞,猛地抬起頭,軍靴在泥地上蹭出半道深深的痕跡,眼神中透著決然:“末將這就去!”
“等等。”蘇晚伸手按住藥箱,緩緩站起身來,袖管輕輕掃過阿婆的手背。“帶兩包止血散,還有我新製的防瘧丹。”說著,她迅速從藥簍裡摸出兩個粗布包,塞進陳遠懷裡,目光中滿是關切與叮囑。“糧道上要是遇見受傷的流民......”
“蘇大夫放心。”陳遠用力把布包往懷裡按了按,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得格外爽朗。“末將定把糧車和藥包都給您妥妥地帶回來。”
彼時,晨霧還未完全消散,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山間。陳遠那挺拔的背影,很快便融進了白茫茫的山坳裡,隻留下那點青灰色的衣角,在蘇晚的視線裡逐漸模糊,直至消失在濃霧之中。
蘇晚望著那片濃霧,心中突然想起昨夜顧昭提及的那縷黑煙——那縷如同根細針般,直直戳在天空上的黑煙。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染著藥漬的袖口,而後緩緩轉身,卻一頭撞進了林氏溫暖的懷抱。
“晚晚。”林氏伸出手,輕輕握住蘇晚的手,那雙手涼得像山澗裡潺潺流淌的溪水。“莫要太操心,顧校尉......”
“娘。”蘇晚反握住母親的手,輕聲說道,試圖安撫母親的擔憂。“我去給小川煮碗米油。”
時光悄然流逝,到了第三日晌午,當顧昭的暗衛如鬼魅般從院牆外翻進來時,蘇晚正蹲在井邊,仔細地清洗著帶血的藥棉。暗衛腰間的銀鈴發出清脆的輕響,蘇晚下意識地抬頭,一眼便瞥見那人臉上籠罩著的陰雲。她心中一沉,已然猜到——陳遠沒回來,甚至連糧車的影子都未曾見到。
“顧校尉!”趙鐵柱聽聞動靜,扛著長槍,如同一頭勇猛的公牛般從柴房衝了出來,眼神中滿是焦急與決然。“我帶弟兄們去尋——”
“不必。”顧昭迅速伸手按住他的槍杆,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蘇晚身上。此時的她,正專注地把洗好的藥棉擰乾,指節因為長時間浸泡在水中,已然泛白,透著一種異樣的蒼白。“蘇姑娘。”
“我去。”蘇晚沒有絲毫猶豫,果斷地把藥棉扔進竹篩,站起身來。“陳遠是為采糧去的,我熟悉藥理,沿途能查外傷痕跡。”她轉頭看向小翠,眼神中帶著信任與囑托。“把止血鉗和酒壇帶上,再裝半袋鹽。”
山風呼嘯著,裹挾著鬆針那清新的香氣,灌進眾人的領口。此時,蘇晚已經在山路上疾行了三十裡。趙鐵柱在前方奮力劈著荊棘,每一下都帶著十足的勁道,彷彿要將這山林的阻礙全部清除。小翠則緊緊攥著藥箱,寸步不離地跟在蘇晚腳邊,眼神中透著緊張與堅定。兩個護衛一左一右,警惕地壓著陣,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日頭漸漸偏西,柔和的陽光給山林染上了一層金黃。就在這時,他們在山坳裡撞見了第一輛翻倒的糧車。那糧車的車輪死死卡在石縫裡,彷彿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地遏製住了前行的腳步。帆布篷被無情地撕成了碎條,如同失血過多的人無力耷拉著的手臂,在風中無助地搖曳。
“蘇大夫!”小翠突然蹲下身子,指尖輕輕沾了點泥地上那暗褐色的痕跡,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與擔憂。“血,還沒完全乾。”
蘇晚立刻單膝跪地,動作嫻熟地用止血鉗輕輕撥了撥泥塊。隻見碎米混著血漬,牢牢地粘在車板縫裡,彷彿是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的激烈衝突。而那斷成兩截的箭簇,深深地紮在車輪輻條上,箭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彷彿還殘留著當時的肅殺之氣。
她小心地用帕子裹住箭簇,輕輕放進藥箱,而後緩緩抬頭,卻發現趙鐵柱的臉白得像被霜打了的菜,神情驚恐。“這箭頭......比咱們的軍箭寬半寸。”
“流民沒有鐵匠鋪。”蘇晚一邊把帕子係緊,一邊冷靜地分析著,眼神中透著睿智與果敢。“能打這種箭簇的,是有作坊的。”
隨著眾人繼續前行,廢棄驛站那扇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老李正站在門內,他的糖葫蘆正高高掛在門楣上。他穿得比一般流民稍顯體麵,那件灰布衫雖已洗得發白,卻也還算整潔。見著蘇晚一行人,他神色慌張,慌忙把糖葫蘆往背後藏,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客官......小本生意,沒錢......”
“我們買糖葫蘆。”蘇晚微笑著摸出兩枚銅錢,溫和地說道。“給小丫頭的。”她指了指身旁的小翠,小姑娘立刻露出了甜絲絲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裡綻放的花朵,驅散了些許緊張的氣氛。
老李的手微微一頓,在接錢時,指腹不經意間蹭過她掌心的薄繭。他左右謹慎地張望一番,確定周圍無人後,突然壓低聲音,神色緊張地說道:“前兒個有糧車打這兒過,說是要送進京城。可走到岔路口,被穿黑甲的攔住了,說‘朝廷有令,災民不得入城’。”他喉嚨動了動,嚥了口唾沫,彷彿在壓抑著內心的恐懼。“那車糧食......就這麼被趕進林子裡了。”
“賑災糧?”小翠聽聞,攥著糖葫蘆的手不禁微微發顫,眼中滿是震驚與憤怒。
老李沒有再答話,隻是默默地把糖葫蘆往她懷裡一塞,而後扛起草靶,匆匆往外走,嘴裡嘟囔著:“天要黑了,客官們去前頭破廟歇腳吧,那地兒不漏雨。”
眾人依照老李的指引,來到了破廟。破廟的斷牆裡積著半尺厚的灰,每一腳踩下去,都揚起一陣塵土,讓人忍不住咳嗽。供桌上的泥菩薩缺了半張臉,在昏暗中顯得格外詭異。
趙鐵柱熟練地生起篝火,跳動的火苗驅散了些許黑暗與寒意。蘇晚則正用酒壇裡的酒,仔細地擦拭著箭簇。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映得她眼尾微微泛紅,如同被這緊張的氣氛染上了一抹彆樣的色彩。
突然,她豎起食指,示意眾人安靜。緊接著,廟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那聲音輕得如同螞蟻在地上爬行,卻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趙大哥。”她的聲音輕得如同飄在火上的灰燼,幾乎要被風聲淹沒。“把火把點著。小翠,去我藥箱裡拿艾草和薄荷葉。”
“有多少人?”趙鐵柱迅速抽出腰間的刀,刀鞘磕在供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彷彿是戰鬥的前奏。
“聽腳步聲......”蘇晚一邊仔細地數著,一邊低聲說道,神情專注。“至少八個。”
話音未落,廟門“轟”的一聲,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如同一聲驚雷在破廟中炸響。
月光從破門處傾瀉而入,照亮了八道黑影。為首的那個戴著鬥笠,鬥笠下隱隱露出半張臉,左眼蒙著皮製的眼罩,右眼在月光下亮得像淬了毒的刀,散發著令人膽寒的凶光。
“蘇大夫。”獨眼男人的聲音如同砂紙擦過石頭,沙啞而刺耳,帶著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陰森。“顧校尉沒教過你,不該多管閒事麼?”
蘇晚的手指悄悄地勾住藥箱的銅環,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能清晰地聽見小翠在身後抖著嗓子,輕聲念著藥名,那聲音中帶著一絲恐懼,卻又透著一股倔強。她也能聽見趙鐵柱的刀在鞘裡微微蹭出的細響,彷彿是在蓄勢待發。同時,她還能聞見艾草混著薄荷那獨特的清苦味——那是她今早特意讓小翠裝進行囊的,說是“防山蚊”,此刻卻彷彿成了他們最後的依仗。
獨眼男人的手緩緩按上腰間的刀柄,那動作彷彿是在宣告一場戰鬥的即將來臨。
蘇晚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而後對著小翠微微頷首。
就在這時,火光突然炸開。
艾草與薄荷葉在火中騰起青煙,辛辣的氣味瞬間彌漫整個破廟——這是後話了。此刻,獨眼男人的刀已抽出半寸,刀刃映著蘇晚繃緊的下頜線,像根即將崩斷的弦,整個破廟都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