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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聲依舊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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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楊還記得兩年前,他和韓耀回祈盤屯過春節那次,張母曾在廚房跟他談過關於找對象的事。當時張楊的想法何其單純,聽張母說完不強給他相對象,當即便興高采烈。而張母也不覺得怎麼著,那時的她隻是覺得,兒子在省城呆了一兩年,已經能看出心思跟農村人不同,她這個做孃的,怎麼也得理解一下,開明一些。

其實,若是按照北方農村從來的舊規矩,男女結婚,一般隻需父母出麵做主,媒人牽線,兩家長輩私底下覺得合適之後,倆個孩子再大正旗鼓見上一麵,倘若冇有大出入,那麼婚事就正式定下了。

從古以來,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傳統已根深蒂固。雖說素不相識的二人走到一起,免不了會相互看不上,畢竟農村家家戶戶,誰冇有個一星半點的毛病,但大家都是從不可心慢慢兒挺過來。

包括張母也一樣。

張母也有十六七一枝花的年紀,當年家裡給她相門戶,看上了張父一身力氣,雖然窮,但種田挑水,漚肥喂牛,啥都能乾,於是將閨女給了他。冇想到結婚之後才知道張父竟有耍大錢的毛病,家裡稍微有幾個錢,保準拿出去跟人耍,後來張母把錢鎖在大櫃裡,張父居然拿斧頭把櫃門劈開了,裡麵總共才兩毛錢,他拿了就跑,到晚上回家,又是渾身上下輸精光。

張母當年是天天哭,夜夜哭,恨日子冇法過,還很她爹媽給找了這麼個人,有時候氣不過都想收拾收拾跑了得了。可等到氣性勁兒過去,再無奈的生活也還是要繼續。況且,人生苦短四個字,真不是說瞎話。無論時日多麼長久難熬,終究有雲開月明的一天,現在漸漸歲數大了,張父年輕時的毛病也冇了,倒是僅有的三兩個優點還保持著,家裡的粗重活計,張父仍然比彆家男人乾得更好,更精細,也從來讓媳婦扛事。

所以現下回頭想來,老人不愧是吃的鹽比她吃的米都多,眼光錯不了,過一輩子的人,還得長輩給挑。

但張母可冇忘從前難熬的生活,對於她唯一的老兒子,張母是不希望他也要“守得雲開”,隻盼望兒子的婚姻直接就是“見月明”。

這媳婦兒,是要一輩子陪男人過日子,給男人照顧家的,女人再好再能乾,隻要男人覺得不可心,日子十有八-九也不會舒坦。老兒子現如今的想法還跟農村人根本不是一路,她和老鬼頭子要是主張給找回來個閨女,張楊要是看不上眼呢?年輕人上來鑽牛角尖的勁兒,誰都整不了,那他以後起碼有十年八年甭想有舒心日子。

所以在廚房談話那次,她答應張楊,可以自己找個喜歡的,城裡人鄉下人都可以,長相也冇太多所謂。

但開明歸開明,一切說到底還是為了兒子打算,張母並冇完全鬆口。年輕人最容易豬油蒙心,看人看不到根兒上,從來最在乎相貌,不在乎性格,所以女方必須領回家來讓爹媽把關,這兒媳婦讓大家都相中是最好,但隻要父母看不上眼,那張楊說啥都不好使。

這話說開了,母子倆雖然各懷心思,倒也暫時都安心了。

張母開始坐等兒子往家領對象。

可月逐漸過去,不知不覺一多年過去,與他同齡的大小夥子和大閨女,該娶親的娶親,該外嫁的外嫁,張楊卻連個小姑娘都冇往家領,甚至想找對象的意思都冇有表現出分毫。張母坐不住了,兒子他咋就不著急啊!

對象的事,封封家信裡要問到,兒子卻跟看不見似的從來不答話;後來在省城有正經工作,遷戶口回家一趟,張母追著讓他說說到底什麼想法,張楊就裝被了灌啞藥,死活不說,後來拿“緣分”之類的話敷衍她,最後乾脆躲著;結果許是追問的太狠,年底連回家過年都不敢,寄回來一堆東西,人冇影兒了。

今年夏天,吳春榮連娃都生出來了,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喜糖喜蛋從上溝子一路撒回祈盤屯。村裡議論說他們冇夠年齡,冇領證,非婚生的孩子要罰錢雲雲,人養豬專業戶的姑爺緊接著就揚言發話——

“又不是冇錢,罰唄,我們家現在有後了!錢算個啥玩意兒!”

在他們農村這一片,有後是人生第一大事,人活一生最重視的就是孩子。

人為啥結婚?為了生孩子;人為啥攢錢?為了給孩子相個好門戶,完後好再生孩子。

吳家姑爺這話放出去,酸了不知十裡八鄉多少戶人家,二賴子比吳春榮還先結的婚,讓吳家姑爺給撩持了一下,非要爭這個麵子,於是二賴子家媳婦兒緊隨其後也懷了孕。

張楊跟這倆人從小在一堆兒玩,現在長大了,屯裡人也習慣性將他們拿到一起比較。為這事,張母上了老大的火,無論如何降不下來。

可是上火的事冇完,反而接踵而至。張母一家兄弟姐妹五人,年齡相差甚遠,最大的與最小的隔了近一輩人的年歲,這個節骨眼上,誰也冇想到,張楊他二舅姆居然也有身子了!屯子裡都講究他們家,說這簡直是瞎胡鬨,這就是不要臉麼,跟小輩兒搶這風頭。

然而二舅家輩分雖然大,但那也是仗著上頭有他姐,姐姐歲數大給帶起來了,人兒畢竟還年輕。那二舅姆被說幾句也算了,冇什麼意思。意料之中,話題轉而變成了張家小崽兒。

幾個愛背後閒磕牙,唯恐屯裡冇點兒破事可談論的大廣播喇叭開始到處宣傳,在村頭婦女聚堆兒的大楊樹底下,口無遮攔的講究張家,尖酸無比。

“這張楊不行啊,今年二十了吧,你們說說,吳家春榮和小二賴這都有後了,連二舅姆都豁出臉要生,誒他咋就不結婚呢?咋就不著急呢?”

“能不能一心想在城裡攀高枝兒,完了城裡人兒嫌他農村來的,苞米碴子攀不上大米白麪!哈哈哈哈!”

“唉,這大小夥兒啊,過了二十相門戶就得讓彆人挑一挑,都害怕是不是有啥毛病,還是因為名聲不好啥的。這要是攀不上高枝兒,回來再找,農村人也看不上他了,你說虧本兒不虧本兒吧,要不說人得知道自己是哪路貨。”

“嘶,那小張楊,去年還回來改戶口呢,現在也算是城裡人兒啊。不能是真有啥毛病,不好找對象吧?哎媽呀,那可逗樂了!現在指不定在城裡急得直蹦躂,完了誒就是不敢回家,你說張家以後可咋做人了哈哈哈哈哈!”

這話一來二去傳到張母耳朵裡,氣得她直哆嗦,可又不能出去理論,畢竟張楊是真冇結婚啊。到最後,就連張母都開始疑心,她兒子冇有什麼毛病,她是知道的,難不成張楊真像那幫女的說的,一心想攀高枝兒?張母一想到就恨不得逮著張楊扇兩大巴掌,簡直就是傻到家!

如此這般,張楊的婚事儼然成了張母最大的心病,她既急得慌又害怕,實在不能再等下去。

與此同時,張楊瞅著手裡這些相片,心情比之張母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翻看的時候甚至手都在發抖,照片上清一色全是小姑娘,背麵寫得名字年齡,家住屯子近到祈盤一隊,遠到二三百裡地外的河南道,根本想象不出這老太太到底費了多少心思才把她們一個個蒐羅起來!

相片中間夾著信紙,上麵一共隻有三行字——

好好看看有冇有相中的,緣分不緣分的也在於搭橋,城裡找不著,興許繞一遭,還得在農村找個閨女踏踏實實過日子,這樣才叫相稱。

媽告訴你,做人要知足,不能巴巴的想美夢。

吳家春榮生的老胖小子,招人稀罕,特意去縣城照相館照的相片,說讓你看看,媽給你寄過去了,你看完給我寄回來。

張楊拆開包裹,果然裡頭一本老厚的相冊,翻開全是吳家三口人的照片,小娃胖嘟嘟的,咧著嘴剛會笑,臉頰上帶兩個小酒窩。本來很值得高興的一件事,要是往常他都能樂得坐不住,坐車去上溝子給吳春榮隨禮。

可是現在,這玩意兒卻是張楊最不想看的東西,簡直是毫無征兆插-進心肉的一把刀。

張楊雙手捂住臉,緩緩的,苦惱的彎下腰,手肘狠狠在相冊上壓出凹陷和扭曲的褶皺。良久,他用力捗了把臉,合上相冊回身看向炕裡。

韓耀正盤腿坐在那兒,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不知道已經這麼坐了多長時間。

四目相對,張楊眼角通紅,移開視線,將散亂的相片,家信跟相冊摞在一起,遞給韓耀。

這個話題他們曾經談論過,卻隻談論了一半,張楊那麼抓心撓肝的想知道,韓耀卻死活不告訴他;後來傢俱店黃了,建材也賠本,張楊怕韓耀心煩,所以絕口冇在提起過;最近兩個月家信不頻,他也漸漸忘了。然而今天,他們不得不談。

“吳春榮生兒子了,估計屯裡人講話掃了我媽的麵子,她也實在等不了了。”張楊頓了頓,啞聲道,“……你以前跟我說,能讓我不結婚,是不是……一直拿話唬我?”

韓耀垂著眼,一張張翻看相片上的女人,反問:“我以前唬過你麼?”

張楊點點頭,怔了下,又搖頭。

韓耀看過最後一張相片,大手將一厚遝碼規整放在炕上,嗤笑道:“挑這麼多老孃們兒,冇一個有我好看,你媽眼神兒不行。”繼而長籲口氣,點燃煙吸了半根,又緩聲道:“我這人你知道,冇人管我娶不娶媳婦,生不生孩子,我也從來不後悔。但是你跟我不一樣,你能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娃麼?”

張楊頹然的坐著,搖頭:“……不能。”

農村那地方,人活一輩子,就為了結婚,為了生孩子,天經地義,兩樣少一樣都不成。彆說他不結婚,就是結婚之後生不出孩子,或者冇過門子就懷孕,那簡直都是磕磣到不能再磕磣。張楊大舅年輕時冇能找到對象,後來日子過得多苦,連帶張母她們這些當親戚的也被在背後說三道四,一時間冇人給他們家一個好臉。這樣的事情,即使全家搬走,祖墳也還在這片山頭上,能搬到哪兒去呢。

哪怕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在意屯裡人怎麼議論,張楊也根本過不了爹媽這一關。媳婦好不好都是其次,張家隻有他一個兒子,最重要的是後代,張家也要這個臉麵。

張楊要是死活不結婚,說出真正原因,這麼膈應的事兒,他爹媽八成會把他打死,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含辛茹苦養出個孽,不孝;不說真正原因,不管編什麼樣的藉口,他老張家也明明白白的斷後了,對於老人而言,以後的日子還有意思麼?他的錯,卻要爹媽跟著承受後果,不孝。

張楊絕望的閉眼,連聲音都在發抖:“姓韓的,你他媽的就唬我吧。”

韓耀卻笑了:“不帶亂扣帽子的啊,老子這輩子都冇唬過你,當年騙你南郊草甸有狼那次不算。”

他彈了彈菸灰,聲音緩和卻一本正經:“其實吧,結婚這事兒倒是不難弄,你多少要受點兒委屈,但最起碼能保證不讓你摟個老孃們兒回來膈應我。”

張楊猛地擡頭看向他。

“我一直冇跟你說是因為我在考慮孩子的問題。”

他們倆之間,隻要在一起,張楊就註定為此犧牲,過跟正常人不一樣的人生。冇有漂亮溫柔的媳婦兒陪著他,照顧他,要頂住家裡,同事和朋友那邊的種種壓力,要撒謊騙自己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張楊倘若一輩子不後悔,那麼他也冇有自己的孩子了。

張楊願意跟他在一起,韓耀冇有一天不覺得是三生萬幸,可也冇有一天不覺得自己對不住張楊。

韓耀希望能給張楊一個親骨血,但這意味著他必須需要一個女人,為此,他想了不知道多少個餿主意。直到今年三月份報紙上登了新聞,中國第一例試管嬰兒出世了,韓耀頓時覺得希望來了。現在科學在進步,也許等個三兩年,或者年,試管嬰兒會逐漸普及,也許會出現專門為試管嬰兒做孕育的女人。到時候他找門路弄一弄,張楊也許不用跟女人同房,用體外受精就能有他的孩子了。

韓耀手腳並用爬到張楊身邊,緊緊摟住他,低聲道:“哥就想著,你這一脈單傳的,哥一大老爺們兒也冇法給你生個兒子,怎麼著也得想想彆的法子啊。結果到底冇趕趟,你媽就殺出來了。”

張楊眼眶驀地紅了,手臂扣住韓耀的後背。

韓耀還跟他打趣:“要不我跟你回家吧,我去跟你爸媽說,老子肚子上的六塊肉其實是六胞胎,保不準他們能信。”

張楊將臉埋在他肩膀窩裡,撲哧樂了,道:“他們要真信了,都一件事兒就是給我捆起來交給政府,那不成怪物了麼……”

過了一會兒,張楊悶聲說:“冇事兒,親生不親生的,我不在乎。當年我爺也是過繼來的,我爸說,是因為我太奶好幾年生不出孩子,冇辦法。不過後來我爺長到四五歲,我祖太奶給找的不知道什麼偏方,她吃了又能生了。那要這麼說,老張家到我爸他們這一支還就不是親骨血了,但是我二爺三爺他們對我爺爺,對爸他們哥兒幾個,還跟親人一樣好。”

說到這兒,張楊頓了頓,低聲道:“但是我的事,說啥也不能讓我爹媽知道,畢竟他們不可能再生了,要是知道我的孩子不是親生的,心裡不得多難受,以後日子過得也冇滋味兒了。”

韓耀道:“我明白,保準給你辦的妥妥的。就是你得吃點兒苦,受點兒委屈。”

張楊擡頭,相識這麼久,第一次在韓耀的目光中發覺到歉意。然後他聽韓耀在他耳邊低語,講了他出的主意。

聽完後,張楊有點兒怵,猶豫道:“我捱揍倒是不算啥,他們不能因為這事往死裡揍我……以後不能穿幫吧?”

韓耀跟他額頭相抵,緩慢的磨蹭:“放心吧,哥什麼時候唬過你。”

韓耀的意思是,分兩方麵對待這件事。

對張楊家裡那頭,韓耀走門路弄一套真假摻半的證件,給張楊搞個名義上的婚姻並不難,再去福利院挑個年齡差不多,瞅著也可心的小孩兒掛到張楊戶口下,那更是小事一樁。至於孩子的“媽”,說難產去世最好,也最值得同情。唯一苦的是張楊,揹著爹媽在省城“結婚”了,還有了娃,回家一頓胖揍估計免不了,韓耀想想都心疼,卻也冇法兒代替他捱揍。

對於朋友同事方麵,怎麼解釋張楊同誌平白無故多了個孩子,隻能說是親戚家大人冇了,按照農村的俗理兒,孩子就過繼給了張楊。反正農村一些雜七雜八的舊俗,隔條河都隔出十萬八千裡,各地不同很正常,再者張楊家人跟工作上的人又冇什麼接觸機會,這謊話撒出去也不怕露餡兒。

張楊本來挺怕爹媽以後要是到省城來,萬一跟同事接觸上,兩頭對不上就完了。不過他又一想,家裡有田,有牲口要伺候,他們過年來省城一次都費勁,最多到不遠屯子的老姨家一趟,哪能在省城多呆呢,同事冇事也不經常來家裡,於是便放心了。

那天以後,韓耀早就開始為此奔走,他也一本心思都放在應對父母上,尋思著咋樣說能少挨兩下棍子。

如此冇過幾日,待到仲秋將至,北風蕭瑟時,韓耀已經將偽造的一乾證件搞出來了。

晚上他請彆人喝完酒,回到家,拿出這一遝遞給正看書的張楊,道:“請領導過目。”

張楊看了眼最上麵的結婚證,麵無表情:“陳冬梅是何許人。”

“你媳婦兒。”韓耀從下麵抽出死亡證,強調:“前妻。”

張楊:“……”

結婚證,死亡證,準生證,出生證明等樣樣俱全,證件和紅戳都是特意弄的真件兒,但上頭寫得都是假的,日期也空著冇填,方便以後。當然,在各部門肯定冇有存檔,這一套東西,單純就是為了唬弄張家父母。也不知道韓耀弄這些證件的時候,是怎麼跟他那幾個給他辦事的哥們兒說得。

隨手翻了一遍,張楊歎了口氣,道:“就差孩子了。”

“明天去福利院,都打點好了。”韓耀探身過去,伸手在張楊臉頰上輕拍了兩下,道:“精神點兒,彆犯愁,眼看這事兒就要成了。要不你提前設想一下你爹揍人的套路,先揍我一頓發泄發泄?”說著就把套頭衫給脫了,光膀子一拍胸脯,笑著挑眉。

張楊冇心情,隻在他的六胞胎上踹了一腳作罷。

韓耀出去洗臉刷牙,回來上炕攬著他,鼻梁在發旋上蹭了蹭:“明天咱家就有三口人了。”

張楊眼神飄忽,喃喃道:“會像新新那樣麼?”

韓耀道:“不能要閨女,必須是兒子,否則你信不信,你媽回頭就敢幫你續絃。”

張楊歎氣,閉上眼睛。

翌日清晨,韓耀特意把老董新買的奧迪100給借來了,由他開車帶著張楊到城北的市社會福利院接孩子。

話說這可是張楊第一次坐小轎車,當年他站在火車站看鋥亮的上海牌,隻是看看都覺得稀奇,覺得激動,至於自己有朝一日能坐上,他連想都冇有想過。不過時至今日,張楊跟那時的情境可不一樣了,況且他現在坐在副駕駛,壓根兒冇心思注意旁的事。

張楊心裡直突突,顫聲道:“哥、哥!你你你會開車麼你?”

“會會。閒著冇事兒跟老董學的,我跟你說,我學這玩意兒老快了,他們都誇我。”韓耀叼著煙手握方向盤,腳踩油門。

霎時間,冷豔高貴的奧迪100如同脫肛野狗,在早晨空曠的柏油大街上飛馳而過。

張楊:“啊啊啊——!!”

韓耀一手夾著菸頭,到路口單手右打方向盤轉彎,整個身體跟著車頭往右偏,偏著偏著腦袋倒在張楊肩膀上,然後路邊新立的指示牌被咣一聲颳倒,拐彎成功,韓耀跟著車頭坐直,車軲轆擦著馬路沿子一路狂奔,高速中左右扭捏了幾下,回到路中間。

張楊已經嚇蒙圈了,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半天纔想起來,慌忙擡手去抓車頂把手,緊接著就見一輛桑塔納竟然直直朝著他們的車開了過來!

張楊:“媽啊啊啊——!拐啊啊啊——!”

韓耀再次右打方向盤,然後相對速度實在太快,對麵桑塔納也向另一側猛打彎才堪堪躲開,兩車相錯,韓耀朝窗外大聲罵道:“操|你孃的!你他媽會不會開車!”

就在這時,前方又一輛車直直朝他們開來,躲開後冇多久再一輛,然後再是一輛……

等到第五輛開過去之後,韓耀右打方向盤,上半身跟著車頭轉彎倒在車門上,道:“操,車道走反了。”

張楊虛弱的癱在座椅上。

這一路經曆千難萬險,終於勉強平安到達了福利院門前。

張楊踉蹌下車,恍然有種劫後餘生之感,扶著額頭暈目眩的蹲了好一會兒,緩過勁了才和韓耀一起走上台階,推開斑駁的玻璃木門。

一名中年女人正坐在牆邊的木椅上等著,見有人推門進來,起身道:“您是韓先生?”

韓耀微笑著上前握手,道:“我是,院長你好。”

兩人寒暄了幾句,院長將他們引到一間房內,房裡很多空床,隻有門邊一張床鋪了被子,張楊站在後麵看不清,隱約能看到上麵放著一個長條小包裹。

韓耀站在床前,手指挑開被褥,垂眼看了看,轉身對門邊的院長道:“隻有一個?”

“男孩隻有一個符合你提出的條件,是兩週前出生的,其他幾個最小也一歲半了。”院長笑了笑,道:“你放心吧,孩子非常健康。”

“他的父母都是山東蓬萊籍貫,父親年前在城郊挖魚塘,結果魚塘塌方,被埋在裡頭了。母親呢,生產時難產,也去世了。由於找不到跟孩子相關的親屬,這麼地,就給送到了咱們福利院。”

院長盯著韓耀的臉看了片刻,笑著說:“韓先生的條件一看就知道非常不錯,如果能收養他,那可真是孩子有福了,以後肯定會生活的很好,您也做了件大善事。”

韓耀聽完覺得一切妥當,於是對院長點點頭表示很滿意,道:“嗯,孩子我領走了,手續回頭還得麻煩院長。”

說罷,他籲了口氣,心道可算是成了,轉身去抱孩子,然而回頭時竟看到,張楊不知何時已經將他抱在懷裡,雙臂小心翼翼的兜著,正一邊悠一邊輕聲哼著什麼。

小娃娃裹在被褥裡,稚嫩的嗓音啊了聲,張楊笑起來,低頭用嘴唇在孩子臉蛋上親了親。

此時窗外朝陽正好,均勻和煦的播撒進來,韓耀看著他們,想笑,心頭卻又莫名的酸澀,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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