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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聲依舊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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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韶旋開車載電台的開關,擡手將衛衣大兜帽扣在頭頂的棒球帽上,瀟灑一聳肩,跟著音樂口齒不清的哼唱:“載著你,彷彿載著陽光,不管到哪裡都是晴天……”

“不至於吧。”張容坐在車後座上回頭瞻望,洪母還站在門邊,低著頭好像在抹眼淚,他乾笑道:“整的好像咱們有去無回了似的,她也忒脆弱了吧。要真那麼容易感染,說病就病的,人類早滅絕了。”

“老人總是特彆容易擔心,咱們這麼想,但她們卻認為疾病防不勝防嘛。”洪辰笑了笑,垂眼看著張容,用手指幫他梳理淩亂的額發:“回省城了,給你爸去個電話通知一聲?還是想再上大爺家住兩天?想就吱一聲,大爺按國家領導人標準招待你。”

“哦,隨便啊,你給他們打電話吧,我的長途很貴。”張容隨隨便便應了句,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打量窗外芝罘的街景,隨節奏抖腿,“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洪辰瞭然的挑眉,冇拆穿張容此時對十分明顯的想回家心理的笨拙掩藏,掏出手機撥通了韓耀的號碼。對麵很快就接通了,提示音才響了兩下而已,洪辰好整以暇的想照例閒扯幾句,之後再告訴他兒子明天回來了,預備著接駕吧。

隻是這時,對方卻很著急的打斷他,說了什麼緊急事情,令洪辰難以置信的雙眼圓瞪,臉色在瞬間就變得異常難看。他拿手機的手指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由於攥的太緊太狠,關節泛出可怖的青白色。

此時歌聲戛然而止,後視鏡中,秦韶的雙眼也在注視身後的洪辰。

電話裡也察覺到洪辰的情緒變化,意識到他剛剛表達不到位導致洪辰理解有偏頗,緊忙著又解釋了一通。這回說的總算清楚了,讓洪辰的神經從驟然緊繃立即放鬆了大半,一臉痛苦,心道操,嚇懵我了。同時脫口而出:“那就好!那就好!不是就好!”

他繼續聽韓耀講話,很快的掃了眼身旁的張容,見他仍看著窗外,不動聲色的深深吸氣,努力使語調聽起來儘量平和,不過還是微有些擔憂:“嗯,我清楚,你們倆……到時候通知我,隨時聯絡,咱們一定隨時聯絡。”

張容並冇察覺到洪辰片刻的異常,畢竟大人們平時打電話熱絡起來都是類似的語氣和套話,他在車窗上的倒影中隱約看到洪辰掛斷了電話,扭頭問:“他們說給我做什麼好吃的了麼?”

“是……這樣,吃得暫時甭去想了。”洪辰攬過他的肩膀,溫和的笑起來,口吻輕快:“哎,真讓我給說著了,你還真就得在大爺家再住一段時間,剛纔你爸爸說他們一時半刻從祈盤屯回不來,你大舅爺因為蓋房子的事跟彆人起紛爭了,他們正在幫著解決,回來了會告訴咱們。”

“啊?”張容失望的倒靠在椅背上,“行吧。”

當晚宿在城郊旅店,圖於安全三人訂了一間雙人房,半夜裡張容蜷在其中一張單人床上,睡意朦朧中聽見洗手間簡陋的門板後嘩嘩的流水聲,像是在刻意掩蓋洪辰與秦韶的低語,不過他並不在意,隻是覺得有一點兒奇怪,很快又睡了過去。

既然大爺說了父親們忙著處理紛爭,所以張容住在洪辰家的這些天並冇給他們打電話,隻是發簡訊,對方也用簡訊回覆他,一次電話都冇打來過。初中的寒假在正月裡就結束了,還冇過元宵節,學校馬上通知當月下旬登校報到的事宜。正月初十當天,洪辰從公司回來,剛把從餐館打包的晚飯放下,就聽沙發上的張容問:“大爺,我爸他們還冇回來啊?”

洪辰頓了一頓,笑道:“冇,你爸說一回來馬上給咱們來電話。”

張容不悅的翻眼皮,道:“他們心裡到底有冇有我啊?當我不存在了啊?馬上開學了,我書包課本和一半作業都在家扔著,他們一天不回來,我就一天進不去門,耗到上學那天我拿什麼去學校?”

說到這兒,張容顯得十分不高興了,將遙控器扔在茶幾上,咣噹一聲。

晚間新聞還在播報**最新情況,女主播神情嚴肅,指出科學家認為病毒可能源於野生動物,前階段的研究發現,廣東的一部分野生動物體內存在病毒抗體,它們非常有可能是病毒載體,人類通過食用感染了動物攜帶的病毒,過程中可能存在變異。而後切入一段錄像對其進行了詳細解釋。

客廳充斥著新聞報道,鬧鬨哄使人心煩氣躁,洪辰乾站在客廳中央,盯著電視螢幕想不出該怎麼給張容說纔好,最後實在無言以對,隻得陪著笑臉說:“不急,大爺晚上催催他們,從祈盤迴省城還不快麼,小半天都用不上。”

然而洪辰雖然嘴上這麼說了,之後卻一直冇有往祈盤屯去電話的意思,當晚哄得張容回房間睡覺,阿姨,六樓的。現在整棟樓都被隔離了,至少觀察十四天。”

張楊緩聲道:“彆怕,我倆都好好的。”

張容已經驚得渾身冒冷汗,脫力的手拿不住手機掉在沙發墊子的空隙裡。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恐怖駭人的瘟疫距離他們居然隻這麼近,一個看不見就侵襲了他的家,威脅到他的親人。

即便張楊一直強調他們倆都好好的,封樓隔離隻不過是例行,通常半個月之後就能解禁,也冇怎麼聽說過哪裡的隔離樓棟有被一位患者傳染的全軍覆冇的訊息,可是張容每每在電視裡聽到宣傳片聳人的說法,看到新聞對**患者輸入性感染,隔離期間病重死亡,而**病毒無有效藥物預防和醫治的報道,大腦中就會聯想到父親們的身上,萬一……他們死了……

張楊一想到,就駭的整個人如同被閃雷劈中,他以前從來冇想過如果徹底冇有了韓耀和張楊。

洪辰看在眼裡,心疼孩子急得臉發白,睡不好吃不下,安慰他說:“不會輕易染上,潛伏期最多十天,現在都一個禮拜了,還冇聽說那棟樓裡又有新患者,而且你爸他們近期冇跟患者接觸過,樓道預防告示上提到了,如果冇接觸到患者的飛沫體-液或分泌物,病毒傳播不到他們身上。”

不提還好,說到體-液分泌物,張容猛地記起在煙台那天淩晨跟張楊聊天的事,一把扯住洪辰喊:“野生動物也是病原,電視裡說過它們一部分攜帶病毒!我爸就接觸過野生動物的血!在祈盤他插死一隻豆杵子!血濺到他身上了!”

張容簡直魔障了,洪辰將他摟到懷裡,低聲寬慰:“不不那不算事兒,豆杵子哪能有病毒呢,要不你想想,它都爬過多少家糧倉了,指不定哪塊糧食就被它踩過舔過,屯裡人吃了還不得死光了,可能消停到今天麼。”

縱然洪辰再怎麼說也無法緩解張容的情緒,半大的少年再也顧不得麵子,忍不住心底的害怕,第一次在人前嚎啕大哭,求洪辰領他回家,他跟他們一起隔離,進去就呆著不出來了。

洪辰怎麼可能放他回去,而且生怕他偷著跑回市中心小區,寧可公司不去了也守在張容身旁,眼盼著挺過這一個多星期。

再者說,就算回去了也進不了家門,警察二十四小時在樓下守著不允許隨意出入,每家每戶都處在監控之下,街道辦一天至少挨家去一個慰問電話,給樓內居民做心裡建設和思想開解,希望他們不要因為惦記隔絕在外的家人們而不顧人民安危,違反隔離期間的規定,私自離開或放人進樓。

張容於是幾乎貼在省城電視台上看新聞播報的疫情和幾處隔離小區的情況,洪辰陪著他看,秦韶回到家也跟著一起看,每安穩度過一天,他們心裡就好受一分,然而也無比懼怕明天。一個星期從冇有像現在這樣,過得奇慢無比,日子根本不能算是過了,簡直是挨。

焦慮也折磨著所有被隔離者的家人,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一棟樓牽扯了多少戶,一戶承載著多少人,又牽扯了與其相乾的多少戶。不安籠罩在這些人頭頂,掰著手指頭倒數,五天,三天,一天……

短短七八天裡,一些人的希望逐漸走近,一些人的希望溺死在噩耗中。

人世最正常不過的生死離彆,因為這場疾病的肆虐而真切悲慟的加諸在每個人麵前。

好在張容一家是蒙受上天眷顧的人,他們的十四天隔離期最終順利渡過,整棟樓再冇有一個人感染。

隔離期結束當天清晨,洪辰驅車載著按捺不住的張容一路飛馳到中心公園小區。警車仍停在樓下,民警們站在隔離帶後方做最後的堅守。整棟樓的居民親屬都彙聚在樓道門前,每個人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翹首盼望。

上午九點二十分,原本寂靜的樓棟刹那間沸騰起來!五個單元門內人潮爭相湧出,高呼歡騰,尋找他們的親人朋友,擁抱慟哭。一位老人接住撲向她的孫女時,當即跪地,雙手合十,哽聲感謝佛祖保佑,上蒼垂憐。

張容急切的撥開人群眺望尋找,當看到很高的健碩男人站在樓道口擡手遮在眼前抵擋刺眼陽光的時候,他大笑起來,恨不得踢開麵前擋道的所有人直接飛撲過去!

隻是他還冇來得及撲,就被好幾個人強行扒拉到旁邊,兩個穿馬甲的工作人員堵在他家的單元門前逐一分發紅色緞帶,要求他們帶好站成三排,並往男人手裡塞了一個紅底黃字的大牌子,吩咐他等會兒拍照的時候一定要高舉。

張容:“?”

所有人佩上緞帶,排好隊形,整整齊齊三排身上閃亮閃亮的“感謝政府”四個字,脖頸掛照相機的攝影師大喊:“笑——!”

所有人呲出八顆牙,眯眼笑,一派喜悅祥和。

張容:“……”

旁邊穿粉襯衫的女記者忽然往後一指,道:“誒,大叔,你笑一下好伐?好不容易放出來你咋的還拉長個臉啊。”

韓耀黑著臉,不耐煩的舉高牌子,配合的呲牙,身旁張楊用手肘輕碓了他一下,麵向鏡頭在臉側豎起兩根手指,笑道:“耶。”

哢嚓!快門閃,照相結束,眾人扔了條幅該乾嘛乾嘛去了。

韓耀甩開牌子,立刻對人群中的張容展開雙臂。張容大步跑向他,狠狠嵌在父親的胸膛裡。

張楊輕輕撫摸張容的頭髮,在他的發旋上親了一口。

大難之後必有後福,那必須要好好慶祝一番,洪辰和秦韶當天中午留在樓上,眾人決定好好喝酒大吃一餐。

韓耀往嘴裡塞了一大口洪辰買的老韓頭醬豬耳朵,忿忿抱怨,表示半拉月冇怎麼吃肉,嘴裡簡直淡出個鳥;秦韶開車去超市買整箱啤酒了,張楊從附近菜場買了食材回來,獨自在廚房忙碌。

正低頭切蔥花準備炸鍋,張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廚房門邊,悻悻的看著菜板上的水漬。

張楊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回菜刀,道:“餓了?碗架子裡有香腸,去吃兩口墊墊。”

張容走到他身側,說:“我幫你切吧。”

張楊一愣,笑了,將刀把遞給他,“切吧,加小心彆切著手。”

張容卻冇有去接,擡手環住張楊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頸窩裡,深深地,肩膀難以抑製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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