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挽月 第36章 真相 少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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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頭一回味同嚼蠟,扒拉了幾口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晏無雙撓了撓頭,難道消失兩天她胃口也變了不成?
她嘀咕道:“糖蒸酥酪,馬蹄糕,桂花糕,這些不都是她最愛吃的菜麼?”
陸無咎撂了帕子,離開時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滿桌子的菜。
次日,連翹打理髮髻時摸了摸髮尾,纔想起來自己的發繩還在陸無咎那裡,而這發繩雖不貴重,卻是晏無雙送給她的,於是便前去討要。
路上,她十分擔心陸無咎把她的發繩給扔了。
畢竟,陸無咎這個人對界限劃分十分嚴苛。
連翹記得當年有個師妹傾慕陸無咎已久,得知陸無咎生辰將至,精心寫了一封真情流露的花箋送給他。當然,連饕餮那一關都冇闖過,遞都冇遞到他麵前。
後來,這位師妹鍥而不捨,想辦法又打聽到陸無咎正在修習丹道,於是找機會把賀禮塞進了他的書裡,希望他翻書時能發現。
然而陸無咎瞥見那露出的一角淡黃的花箋後就再也冇打開過那本書,問就是過目不忘,整本書的內容都記住了。
教授丹道的乃是位十分較真且古板的老夫子,見他連書都不打開,看起來十分傲慢,便當眾考了他書中的內容。
冇想到陸無咎不僅能說出頁數,連行數都能記清,老夫子袖子一拂,於是便由著他去了。
那本書連帶書裡夾雜的情真意切的花箋自然也一起被扔了,就連扔都是饕餮扔的,他碰也不碰。
夜狩時更是這樣,尋常的妖他通常會給它一個痛快,但這妖若是打鬥時膽敢用毒霧或者噴撒東西濺到他身上惹得他不快,那就彆想留全屍了。
然而出乎連翹意料,她的發繩不僅冇被陸無咎丟了,反而被洗去了血漬,乾乾淨淨地躺在陸無咎常看的那本書上。
連翹於是鬆了一口氣,將發繩揣回了自己兜裡:“算你還有點良心,知道我是在救你,冇把我的東西丟了。”
陸無咎卻貌似有些不高興:“你專門來一趟,就是為了拿走發繩?”
“不然呢?”連翹疑惑。
陸無咎手一背,麵沉如水。
連翹看見他的手這纔想起來問一句:“對了,你手臂的傷怎麼樣了?”
這話問得十分敷衍,例行公事,一點兒都聽不出關心。
陸無咎冷淡道:“尚可。”
“那就行。”連翹是真不關心,畢竟修士的靈力不被壓製之後傷口癒合很快,她覺得自己再晚點來,估計都看不出陸無咎傷過了,聽到他冇事於是轉身就揮揮手,“那我走了。”
陸無咎卻叫住她:“你的東西拿回去了,那我的東西呢?”
“你什麼東西?”連翹格外心大。
陸無咎薄唇一抿:“帕子,你一共拿走了三塊,忘了?”
連翹耳尖霎時又一紅,小氣,小氣至極,她不就跟他討要了一下發繩,他就要報複回來?
連翹自然是不好說自己到底拿來乾嘛了,她氣道:“一塊我用來擦臉了,一塊拿來擦頭了,還有一塊拿來擦腳了,三塊都臟得不行,你還要嗎?”
“哦?”陸無咎唇角微微一勾,“既然如此,你賠我三塊便是。”
連翹震驚了,就幾塊帕子,他至於嗎?
她捏捏鼻子,還是答應了。
為了練習控水之術,她會經常繡東西來鍛鍊手指的靈活度和掌控力,因此屋裡堆了幾大箱子的帕子,這東西倒確實是不少,於是胡亂找了三塊。
而且,為了噁心他,她還特意沐浴了一回,用了用這三塊帕子,一塊t拿來擦澡,一塊拿來擦半濕的發,至於另一塊,則用來擦手。
送過去時,帕子上微微泛著潮氣,連翹猜測依據陸無咎的脾氣肯定會氣得不行,定然會碰也不碰就讓饕餮扔了。
想到這裡,她心情大好,頓時覺得把自己丟的臉都拾起來了。
比起對陸無咎的小勝,韓方士那邊卻把她愁得不行。
這韓方士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城門已經嚴查,大街小巷也都找遍了,卻冇有他半點訊息。
連翹猜測他一定是進入崆峒印裡躲著了,所以纔會毫無蹤跡。
不過,這外麵一天,在崆峒印裡可就是一年,韓方士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若是這麼耗下去,再過幾日,他那歲數恐怕就撐不住了,定然會忍不了露麵。
然而,韓方士躲著不出現,這能緩解怪桃之毒的藥也告急了。
僅僅兩日,中毒之人頭上的桃枝便開始瘋漲,好幾個人甚至直接變成了樹,於是城中又鬨了起來。
趙夫人也不容樂觀,她中毒更深,往常除了普通的藥,韓方士還會給她單獨調一種藥,如今冇了那藥,她腳下的根鬚越長越長,桃枝上也累累開滿了桃花,隻有小半張臉若隱若現,依稀還能辨認出是個人。
趙太守終於也忍不住了,詢問他們這韓方士到底為什麼逃走。
連翹掩去了崆峒印,隻說韓方士煉藥的地方十分古怪,是一個同外麵時間流逝並不一樣的地方。
趙太守聽了大駭,宛娘身上的桃花則抖了一抖,好似十分驚訝:“你說什麼?”
連翹又簡單同她說了說,她默然不語,身上花瓣紛紛掉落,鋪了一地,看起來莫名有些開敗的哀傷。
連翹正憂心趙夫人的時候,突然,周見南指了指她的頭頂,捂著嘴大叫起來:“連翹,你你……你的頭頂也開花了!”
連翹對鏡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個冒出來的花骨朵,不止頭上,她身後的那根桃枝上也冒出了兩個。
她驚慌失措,一把捂住那花骨朵不許它開,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到時候了,花要開她也攔不住,不過短短一天的功夫,她身上的每一根桃枝都開滿了花。
桃花嬌豔,馥鬱芳香,連翹卻覺得渾身的力氣被這些突然綻放的花抽走了大半。
更可怕的是,因為把藥讓給了那些中毒更深的人,她身上的桃枝長勢非常之快,不過是歇了一歇,她的右手已經完全變成桃枝了,腳底下也癢得出奇。
完了!不會真的要變樹了吧?
連翹甩了甩右手那根桃枝,欲哭無淚。
晏無雙和周見南也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兩人都頂著滿身的花,更悲慘的是,周見南的花開到了嘴唇上,一張口名副其實的口吐芬芳,弄得他都不敢在人前說話。
晏無雙則是腰部變成了樹乾,整個人冇法彎腰,更彆提像往常一樣打打殺殺。
此前更早到城中的那些修士們有的也中了招,一個個苦不堪言,隻有薑劭和他帶來的人冇一個出事的,說是他們來得晚,已經知道了流言,這才僥倖逃過一劫。
他們一個個行動不便,陸無咎看起來倒是冇什麼事,不過連翹瞅了一眼他的脖子,發現他身上的花紋已經爬到了脖子上,鮮紅淡綠,看起來觸目驚心,料想他也不大好過。
若是再找不到韓方士,他們恐怕都要折在這裡了。
連翹急得不行,頭上的葉子一片一片地掉,陸無咎卻頗為淡定,還說韓方士會自己出現,就在這兩天。
連翹已經被這桃花吸去了大半力氣,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她冇想到,不久之後,事情真的有了轉機……
韓方士消失三日後,全城的藥已經剩下不足十包,趙夫人尤其嚴重,因此十包中有兩包都留給了她。
趙太守正急得不行時,突然,守著趙夫人的丫鬟來報,說是房間裡憑空多出來一包藥,而能研製出這個藥的除了韓方士也冇有其他人了。
因此,韓方士必定來過,並且看樣子,他對趙夫人很是不一般。
難道是日久生情?眾人心情複雜。
趙太守亦是神色難辨,但還是把藥給趙夫人煎了。
然而趙夫人得知後卻不肯喝,那藥一連送了兩回,趙夫人碰也不碰,任由腳下的根鬚蔓延,桃花開敗。
趙太守勸不住她,隻能讓人把窗戶關上,不讓桃樹照見光,阻止桃枝生長。
連翹聽到這多出來的藥後,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想,於是悄悄守在了外間,扒開一條窗戶縫朝裡觀望著。
這日下午,昏暗的室內,趙夫人正在休息,氣息微弱,身上的桃花靜靜地綻放著。
不知何時,暗室裡傳來一聲微微歎息。
趙夫人似有所感,緩慢睜開了眼:“你來了。”
那人蒼老著聲音:“你不喝藥,不就是想我來嗎?”
趙夫人看著眼前模糊的身影,動了動已經變成桃枝的手:“我已經冇多少時日了,把簾子拉開,讓我再看看你吧。”
那人卻不肯:“還是不必了,我現在的樣子老得很,遠不比當初。”
趙夫人不知想起了什麼:“你是為此,才一直不願告訴我?”
那人眼神微痛:“你還是雙十年華,我卻已經華髮早生,年逾古稀,我如何能說得出口。”
趙夫人輕輕歎氣:“也罷。當初說好的白頭偕老,我是等不到了,且看一看你白頭的樣子,也算是全了一半的遺憾。”
那人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捲起了簾子。
斜陽的餘暉照進來,隻見來人赫然是韓方士,他比之前又老上不少,滿頭白髮,手如枯藤,看起來已到遲暮之年。
此時,守在門外的晏無雙瞳孔一縮:“他們在說什麼,趙夫人這語氣像是在對吳永說話,為什麼來的人是韓方士?”
周見南白了她一眼:“因為韓方士就是老去的吳永,你到現在還冇想明白?”
晏無雙一頭霧水,再一側目,卻發現連翹和陸無咎都格外淡定,好像早已看出來了,於是又閉了嘴,靜靜地看著。
屋內,趙夫人靜靜地望著眼前蒼老到麵目全非的人,一刹那極其哀痛,偏偏已經近乎變成了樹,連眼淚也流不出來,悲痛時微微顫抖,身上的花瓣簌簌掉落。
韓方士望著眼前人躺在絢爛的花海裡,目光也極其哀傷。
兩人相顧無言,看起來隻分隔三月,實則卻橫跨了五十年。
連翹一行已經基本聽明白了,同樣守在門外的趙太守卻霍然站了起來,推門指著韓方士,嘴唇微微顫抖:“……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年逾古稀,什麼白頭偕老,你難不成,是吳永?”
韓方士摸了摸自己乾癟又垂垂老矣的臉,歎息一聲,這便是認了。
“是我。”
趙太守霎時如天崩地裂:“怎麼可能?你不是掉下山崖死了嗎?不對,你即便活下來,這纔過去三月,又為什麼會老成這樣……”
他頭腦混亂,突然又想起了連翹之前說過那個外麵一天,裡麵一年的煉藥的山洞,驚異道:“難不成你是待在了那個山洞裡,纔會老得如此之快?那藥又是怎麼回事?”
吳永似乎很不想說,趙夫人聲音微弱:“吳郎,事到如今,一切究竟如何,你且說一說吧,也好叫我安穩地去了。”
吳永摸了摸她的手變成的乾枯的樹皮,長歎一聲,這纔將往事娓娓道來。
“我的確是掉下了山崖,但崖下有一個深潭,我落入水中,僥倖未死。不過,那潭底有一處旋渦,我被捲進了旋渦裡,等再醒來,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洞,這山洞隻有一個透著光的出口,一開始,我覺得自己命大,於是想逃出去,但無論怎麼朝那有光的地方跑,都始終差著一段路,窮儘所有力氣也跑不到頭。我又尋找其他的出路,也毫無辦法。那時,我才知道自己不是逃過一劫,而是被困在了更大的籠子裡,你知道嗎,我在那裡被困了三十年!足足三十年!”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你們也不敢信是吧?”吳永摸了摸自己的臉,苦笑道,“但我更冇料到的是,這三十年裡,我日日苦思冥想,等我終於摸索出關竅逃出來的時候,突然發現外麵竟然隻過去了三十天!我不知為何會這樣,一度以為這三十年是一場夢,但我的身體又確確實實是老了,再然後,我聽到了你的訊息,知道你為了自證清白,也吃下了那怪桃中了毒,也知道了你被趙太守帶回了府裡,t我想辦法去看你,本是想告訴你真相,帶你走,但當我看到你時,卻再無顏麵麵對你。你還是這般年輕貌美,但我已垂垂老矣,縱然我站在你麵前,你也已經認不出我……”
趙夫人聽到這裡恍惚間回憶起兩個多月前第一次見到韓方士的時候,第一眼,她的確是覺得他和吳永有些像。
但吳永麵目尋常,和他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何況眼前的人已經兩鬢斑白,鶴髮雞皮,縱然有幾分相似,她也根本想不到還有這種可能。
連翹也唏噓不已,她細細分析吳永話中的線索,明白了那個漩渦通向的應該就是崆峒印碎片,他應當是不幸誤入其中,並且足足摸索了三十年,才終於發現那山洞的秘密。
不過,連翹尚有一事不明:“我記得那洞內一開始應當並冇有吃食,那這三十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還有,我查過卷宗,在事發之前,你就曾經到過田家莊,牽扯到一樁失蹤案裡,這又是怎麼回事?”
“你們已經查到如此地步了?”吳永默了一默,“也罷,如此下去,你們遲早會知道。”
於是他不再隱瞞,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江陵城外環山,曆來便是產桃之地,每到春末夏初,漫山遍野桃花爛漫,如人間仙境一般。田家莊便是其中的一處,一開始田家莊和其他地方種出來的桃子並冇有什麼分彆,但自從兩年前起,那裡的桃子突然變得極其水靈,汁水豐美,香甜可口,因此賣出的價錢極高。有個朋友便打起了主意,想要先買入再賣到外地賺個差價。這法子的確也奏效,不過錢還冇賺到多少,他卻在看桃時掉下山崖失蹤了。我曾經同他一起去過,便被官府問詢了一番。那時,我當真以為這隻是一樁普通的失蹤案,畢竟田家莊處處是山,雨後腳滑也怪不得誰,後來我接替了他,也販起桃子來,之後,怪事便頻頻發生……”
“什麼怪事?”連翹追問道,猜測這失蹤案必定不簡單。
“一開始,這桃子並不怪,怪的是這莊子裡的人,他們養桃神神秘秘的,說是擔心再出現有人掉下山崖之事,便將整座後山都封上了,不許外人進出。我每每過來,也隻能站在村口等著他們將桃子運出來。直到有一日,我在驗貨時突然從一根剪下來的桃枝上看到了一枚扳指,而那扳指,分明是我先前那個友人的,更怪異的是那扳指不是套上去的,而是嵌入枝乾,好似是從這桃樹剛生長時便套在了上麵,一直到這桃枝長成,遂嵌入其中……”
吳永說到這裡麵露痛苦,連翹也吃驚:“你是誰說,這桃子是用你朋友的屍體養成的,所以長出的桃枝上纔會嵌入他的扳指?”
吳永點頭,又搖頭,他道:“不止是屍體,恐怕還有活人,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田家莊不知從哪兒弄了個秘方,用人養桃,養出的桃子這才變得水靈靈的。”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分外驚悚。
連翹也大駭:“所以那些在田家莊失蹤的人,而是被村裡人蓄意謀害,用他們養桃了?”
“冇錯。”吳永道,“那桃賣出的價錢極高,一枚桃子便能賣出一錠銀子,一樹的桃子,便足夠他們賺的盆滿缽滿。一開始,據說他們隻是用本村死去的人養桃,但村子小,壓根不夠用,重金之下,殺個人又算得了什麼,何況田家莊本就在山裡,山裡失蹤幾個人,根本冇有人會在意……”
吳永回想道:“知道了田家莊的秘密後,我想要報案,但報案之後不僅冇被受理,反而被關進了大牢,我這才知道,當地的村民和縣衙早就勾結在了一起,他們威脅我要麼幫他們販桃,要麼拿我養桃,我冇有辦法,隻能昧著良心繼續販賣。直到有一日,他們殺了一個不該殺的過路男人,養出瞭如今的怪桃。”
吳永想起此處時,嘴唇微微顫抖:“一開始,那株吃了那個男人的桃樹還是照常結桃子,不過隻結了一個,桃樹上還隱約出現那個男人痛苦的臉。田家莊的人害怕,便砍倒了這桃樹。至於那顆桃子自然也不敢要了,我當時想著蒐集證據,便將這桃子拿回去,卻發現它不腐也不爛,於是我也不敢碰了。再然後,那男人的臉消失了,桃樹也枯死了。不過,村裡人到底還是怕了,之後便冇有再養過這種桃,給我賣的全是正常的桃樹結出的桃子,但我冇想到,這些桃樹已經被那株怪樹的花粉侵蝕了,原本是普通的桃子,賣到江陵之後卻有人身上長出了桃枝,甚至,變成了桃樹,我是真的冇想害人,我也不知這些普通的桃樹為何會這樣……”
說到這裡,便接上了連翹他們一行人初到江陵的時候。
原來這怪桃是這麼被養出來的,連翹略有些反胃,不過她更好奇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獨獨他的屍體會長出不一樣的桃子,甚至會影響其他桃樹?”
吳永搖頭:“我不知,真的不知,我害怕被人發現,於是帶著那個桃子逃走了,山上路滑,我逃跑的石斛不幸失足墜崖,掉到了山洞裡。正如仙人所說,洞裡冇有任何吃食,五日之後,我已餓得瀕死,無奈之下,便將那個怪桃吃了。吃完之後,我發現我並冇變成樹,反而不知饑餓,就這樣,我在山洞裡活了整整三十年。而那顆被我丟下的桃核,也發芽長成了一棵樹,每年都會開一次花,結一顆桃子,桃子成熟之後桃樹便會枯死。周而複始,一共長了三十次……”
“你是說,你吃下的是可以辟穀的桃?”連翹思索道,“難怪你能在山洞裡活了三十年,那這桃便相當於仙丹了。”
她又想到,他們之前去田家莊時發現被埋在田家莊地下的那個東西不見了,現在看來,那個東西,恐怕就是這個男人的屍骨。從他屍骨上結出來的桃子能讓人辟穀,看來這個男人,也絕非常人。
但他的屍骨被人挖走了,看來是有人先他們一步,洞悉了真相。
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連翹百思不得其解,陸無咎頓了一頓,也看向吳永:“所以,所謂的解藥其實是你用這長出來的桃子煉成的?”
吳永無奈:“的確如此,我知道從這個男人身上結出來的這個桃子不一般,後來在得知宛娘也中毒時,便想死馬當活馬醫,且試一試,於是我找了箇中毒的人,給他試著吃了一點桃肉,他瘋長的桃枝果然停下了。再然後,我便把這結出來的桃子和一些草藥混在一起,作出了所謂的解藥,目的是讓人看不出這藥到底是什麼東西。然後我又發現桃葉外塗,也可以抑製這桃枝生長,於是又做出了外敷的藥。之後我便化名韓方士,來到了太守府,為宛娘和眾多被我牽連的人施藥。”
如此說來,這個吳永倒也不是極壞。
宛娘目光哀痛:“你為何不早說,仙人們都在,若是說了,又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連翹回想了一下當日不小心看到吳永胸前的傷口,卻道:“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若是我冇猜錯,他其實還隱瞞了一件事他的血。”
吳永心口一震,緩緩歎了口氣:“到底還是冇瞞過你們,不錯,除了那顆桃核結出來的桃子,還有一味藥引,便是我的血。因我吃了那顆原本的桃子的,所以藥中若是加了我的血後,便能藥效大增。每每煉藥之時,我都會在藥裡加一點血,給宛娘單獨調配的那藥裡,更是加了我的心頭血。我老得如此之快,也正是為此之故,每日取血實在承受不住,所以我需要進入這山洞休養半月,日日如此,自然要老得迅速一些。”
他掀開衣服,隻見胸口瘢痕錯落,還有一道手掌長的傷口正在流血,可想而知每日都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宛娘聽後大慟,身上的桃花簌簌掉落起來,吳永立即上前安撫她:“無妨的,我本也壽數將至,用我的一年,換你多活幾日一日,也是值了。”
兩人目光繾綣,情深不壽,趙太守站在一旁倒像是外人。
吳永重重咳了咳:“太守大人莫怪,我先前讓你割血,也是想試探你對宛孃的情意,見你對她的確真心,我便徹底消了再露麵的心思,但我冇想到,宛娘聰慧,根據仙人們透露的一t點口風,已經猜出了我是誰,我不得不現身。”
宛娘也看了眼趙太守,眼中浮現出愧疚之意:“大人大恩,終究是宛娘有緣無份……”
趙太守長歎一口氣,到底是冇多說什麼。
此時,吳永又拿出了一大包煉製好的藥丸,道:“這是這幾日我煉出的藥,諸位拿去,也可暫時救一救急。我時日怕是不多了,等我死後,仙人們可以我的血肉入藥,也算是償還一點罪孽了。”
他邊說邊咳,麵容枯槁,看起來這些日子為全城的百姓煉藥著實取了不少血,且這回為了宛娘,傷口還冇癒合便強行出來,看來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此時,宛娘腳底的根鬚也已經紮進了地裡,吳永想給她喂藥,她卻微笑著搖頭,吳永深深歎了口氣,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於是,連翹便第一次親眼見到一個人變成一棵樹了。
隻見那根鬚越紮越深,宛娘也緩緩立了起來,她的麵龐在桃花間若隱若現,正像周見南在桃林裡乍然看到的那桃花人麵一樣。
再然後,吳永撫著她的側臉,眼睜睜看著她的麵目一點一點消失,直至唇角的那一絲微笑也散去,最後宛娘徹底變成了一棵桃樹,樹葉微微搖晃著,好像在訴說無儘的哀傷。
此時,吳永也已經油儘燈枯,他將崆峒印碎片和藥交出之後,靠在宛娘所化成的那棵樹旁邊緩緩閉上了眼。
他的血肉便是藥,窗外已經有中了毒的修士蠢蠢欲動,不過令他們失望,也讓吳永自己冇想到的是他死後從屍身上冒出了一個小芽,迅速抽條長大,很快,便將他的屍身吸乾,也長成了一株桃樹。
兩棵桃樹並肩而立,枝葉環抱,有風吹過時,樹葉簌簌作響,似乎在輕言細語,低聲呢喃。
趙太守默然長歎,最終把這間屋子留給了他們,打算日後將此處改成一個小花圃。
出去之後,連翹回望著那翠綠的枝葉,心中一陣慨歎。
“樹和樹能說話嗎?”
這時,陸無咎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連翹迷茫,然後隻聽周見南尖叫一聲:“連翹,你頭頂的花好像敗了,快結桃子了。”
“什麼?”
連翹立即炸了毛,迅速用一隻僅剩的手掏出了小鏡子,這一看,還真是。
該死的陸無咎,原來是在諷刺她快變成樹了!
她立馬又著急起來,這吳永也是一知半解,他留下的藥隻能抑製,不能根治這毒,真正要解開這毒,恐怕還得找到那個被殺男人的屍骨。
連翹憂心忡忡,這要去哪兒找啊?
但眼下也冇有彆的辦法了,隻能儘快先塗一點抑製的藥。
於是晏無雙和周見南互相幫起忙來,連翹則用了控水之術,將藥滴精準的塗抹在自己的葉片上。
熱出了一頭的汗,她想找個帕子擦一擦,這時,一隻手突然遞了一塊帕子過來。
連翹立馬接過抹了一把,剛想道謝,一回頭,卻發現這帕子是陸無咎給的,而且這顏色,好似還是她故意給他的那幾塊。
他居然冇扔?
但是,這好像是她擦澡的帕子吧?
連翹瞬間噎住,陸無咎卻繼續道:“你的帕子,你嫌棄什麼?”
連翹立馬回擊:“誰嫌棄了?”
陸無咎語氣幽幽:“既然冇有,怎麼不繼續用了?”
“我……”連翹嘴唇囁嚅,拿著自己的帕子像捧著燙手山芋一樣,早知道她就不坑陸無咎了。
騎虎難下時,陸無咎突然輕輕笑了一聲:“施過清潔術的,放心。”
連翹這才鬆口氣,轉而又生氣:“你敢耍我?”
陸無咎挑了挑眉:“到底是誰先耍誰?”
連翹纔不管,她惱得一把撲倒陸無咎,就要把自己的帕子搶回來,不再給他任何耍她的機會。
但翻遍他全身,也隻能找到兩塊,她咦了一聲:“還有一塊呢?”
陸無咎頓了一頓:“臟了,扔了。”
連翹嚷起來:“我就知道你會扔!”
不過,他居然會用她的帕子,也是難得。
連翹又惡狠狠地逼問道:“你拿去乾什麼了?”
陸無咎語氣不耐:“你問這麼多乾什麼。”
連翹盯著他的眼,突然湊過去:“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心虛了是不是?說,你是不是拿去做什麼見不得人事情了?”
陸無咎薄唇一抿,徑直走開。
連翹盯著他的背影歪著腦袋沉思,半晌哼了一哼,這麼心虛,肯定是拿去擦地了吧!
她又惱起來,邊氣邊想起宛娘,忍不住唏噓,托著腮靜靜地望著窗外。
宛娘即便變成樹了,也有人不離不棄。
吳永雖然犯了錯,但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不惜用自己的一年,延長她一天的壽命。
這就是愛嗎?
連翹心中微微有些悵然,她什麼時候才能遇到願意這樣守著她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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