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引路 放餌
放餌
夜風呼嘯,樹葉紛飛,沙沙的聲音在十載耳旁作響。給深鷹繞道的時候,十載特地留意了下他離開的方位,應是往宮外走了。
算算腳程,十載隻需加快飛掠的速度應該是能趕上的。這麼想著,就見她飛縱到瓦簷上,沿著房簷一個挨著一個騰空追去。
幸得她今日穿了一身黑,在屋簷上空並不引人注目,要不然宮裡的侍衛怕是把她當成刺客射下來。
十載立於宮牆上,俯視下方守門的侍衛,他們正好在排查出宮人的身份。深鷹恰好也在其中,他拿出腰牌遞給侍衛看。
兩邊侍衛見狀忙低頭呈了回去,深鷹拿過腰牌不再多看一眼就速速往外走了。
街上行人不多,十載順手從鋪子那裡摸了個鬥笠戴著,剛好能遮住她的麵容。
深鷹走得不快,出了宮反而讓他放鬆許多。他左右看著,似乎在尋找些什麼。
十載不敢離開視線,又怕跟得太緊被人發現。攤販叫賣著,見女子停在了自己鋪子前,於是問,“姑娘可有中意的?”
鋪子擺得都是女子的頭飾耳墜,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十載本欲拒絕,目光遊過一對紅瑪瑙耳墜。她本能地擡頭看去,卻見一人朝她招手。
攤主本以為女子看中了,正想向她介紹一番,發覺這耳墜甚是陌生。
“這耳墜多少錢,我要了。”十載問道。
“這…”攤主一時語塞,但也不好明說隻能埋頭道:“十兩銀子。”
“給。”
十載把荷包丟在桌上,順手拿著那對耳墜離開了。
“姑娘,慢走!”
那攤主美滋滋地掂量了下手中的荷包,便想著今夜這攤愛誰擺就誰擺罷,於是收拾鋪蓋準備歸家。
這一派的府邸樓宇都是丹楹刻桷,雕欄玉砌,正中的牌匾雕工恢弘大氣又不失玲瓏小巧——浮寐樓。
都城的醉生夢死,達官貴人的逍遙天堂。都說一入這逍遙窟,扒掉一層皮那都是好的了。
十載停在了門前,外間招攬客人的美人見了,扭著水腰就走了上來。
“看姑娘年紀尚輕,不像是來尋人的。”
美人聲音婉轉,朱唇吹著氣撓得人耳垂發癢,一雙勾人的杏仁眼黏在了她身上。
“我若不是來尋人,是來作何?”
美人也留意到此女與彆的姑娘不同,外相雖與她們這浮寐樓的佳人沒得比,但神韻眉宇間自帶一種清冽的冷氣。好比天山上的雪蓮,淡雅孤傲。
美人再不試探,羊脂玉般地手朝裡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裡麵請。”
見女子邁入樓內,美人嫵媚一笑在她身後道:“小心台階哦。”
剛跨入這浮寐樓,十載未多做停留,繞開接待的小廝徑自擡腳上了二樓。
小廝收回頓在半空的手,回身見此人直接上了二樓,像是對浮寐樓瞭如指掌的樣子,便不再多管。
二樓,女子白衣似雪慵懶地倚著闌乾,瞧著她走了上來,“來了啊。”
“找我有何事?”
攤鋪上的紅瑪瑙耳墜是見她的訊號,十載見此便來了,將耳墜放入女子手心內。
女子拿著耳墜掛在了自己空蕩蕩的耳垂處,“不用跟了。”
十載疑惑,“為何?”
有客官懷中擁著美人路過,見倚靠闌乾的美人頗為熟悉,“你……你你是…”
客官喝得頭發昏,走路輕一腳淺一腳。
女子嬌笑著,耳垂處的紅瑪瑙襯得她格外動人明媚。
“公子,奴家是脂粉,您貴人多忘事有了瑰娘就把奴家忘了。”
經這麼一點撥,那客官才突然想起,連連擺手道:“怎會,怎會,脂粉,上次你那曲子吹得不錯,下次再給爺吹個。”
“自然。”
懷中女子瑰娘朝脂粉一笑,帶著這公子往雅閣去。
兩人挪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十載歎了口氣。
“怎麼,這點片刻就等不起了?”
脂粉瞧著那豔紅的丹蔻,指甲邊緣有些掉色。十載默默移回目光,“你知道那幅畫?”
“當然。”脂粉挨近她,湊著她耳邊細聲細語地說道:“那日我正逛著脂粉鋪,遇到了芸妃進了一家畫鋪。我便候在那裡,就見芸妃拿了一副山水畫,口中對侍女說把這畫送給大將軍。”
“我佯裝路過,不小心碰到了侍女手中的畫。那幅畫正好讓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見芸妃生氣,忙誇獎了一番這畫。”脂粉勾唇頓了片刻又道,“芸妃當時可是高興壞了,說我眼光不錯,還賞了我金葉子呢。”
“怎麼?那畫皇帝見著了嗎?可有動怒?”脂粉湊近十載,想看清楚這把火是否燒著了。
“怕是讓你失望了,那畫在皇帝來前被太子收下了。”十載聽她這麼一說,也是想明白了,深鷹是想毀了那幅畫。
“無趣啊,無趣至極。”脂粉撇嘴複又軟綿綿地倚著闌乾。
十載道:“皇帝本就忌憚大將軍,若那幅畫出現在宴席上,更是加深皇帝對大將軍意欲謀反之心。”
“豈不更好?”脂粉偏頭看她,“這芸妃甚是天真,送了一幅大婺山水圖。合著以為是打江山呢。”
十載聽著,也憋不住笑了出來。這反應讓脂粉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她挺直腰背道:“我沒看錯吧?十載?”
“怎麼了?”
十載一臉迷茫,眼底的笑意還在。
脂粉抿嘴搖頭,“沒事,你笑起來的樣子比奴家好看多了。以後太子那邊混不下去了,來浮寐樓。”
“脂粉姐姐,彆打趣我了。”十載收了笑。
脂粉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樣子,拍著她的背語重心長地說著,“我知道,你要報仇。”
因為要報仇所以一刻都不敢有所懈怠,她的神經緊繃了很久,自家破人亡起,十載就怕一放鬆,便什麼都忘了。她的父母還背著通敵的罪名,一家子被大婺人釘在了恥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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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已散,劉甘驍叫住了楊廉抻,“太子,你母後有話與你說。”
楊廉抻駐足在殿門,回身等著。劉堇嬋在侍女的攙扶下緩慢走到了他的跟前,月色籠罩在了母子二人身上,采衛殿一時之間空寂了下來。
眼前的男子已長得比她還高,眉目俊朗,英氣逼人。那身衣袍穿在他身上倒是多了幾分皇帝的影子,劉堇嬋靜默地看著,忽而濕了眼角。
“母後。”楊廉抻想伸手安撫,可隱在袖子裡的手還是止住了。
劉堇嬋心知,采衛殿明麵上是自己的住所,可到底是安插了皇帝的眼線。抻兒不能跟她捱得太近,她的背後是大將軍兄長。挨近一分,這太子之位就難穩住。
“明日上朝莫要遲了,多替你父皇分憂。”劉堇嬋忍著淚意道。
“兒子謹記。”
楊廉抻走出殿門,臉色因飲酒的緣故酡紅一片,腦殼發脹,他擡頭瞧著半遮的孤月。
“母後,舅舅,身子為重。”
話音落下,殿外已經沒了太子的身影。劉堇嬋再也止不住大哭,淚濕衣襟,劉甘驍歎氣一聲輕撫她的背,“這太子當得真憋屈。”
劉堇嬋抽泣的聲音小了許多,采衛殿隻剩下他們二人,她擡起臉才道:“兄長莫要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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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廉抻扶著牆走了段路,直到周圍沒有人,他才緩了口氣問身旁的侍從,“十載呢?”
“聽說是在後花園遇到了芸妃醉酒,便送她回宮了。”
侍從的話剛落,十載就趕了回來,她小跑著腕臂上搭著披風,“殿下。”
“走吧。”
楊廉抻沒有多問,十載給他邊係上披風邊道,“殿下當心身子。”
她的手在自己脖子邊緣來回穿梭,楊廉抻不自然地把視線放遠,見她還未係好便不耐道:“就這樣吧。”
十載低頭收回手,跟在楊廉抻身後。隻聽他道:“明日皇帝準許孤上朝,便不出宮了。如今在宮中怕是行動多有受限,日後宮外的事就交由你了。”
“十載明白。”
到了宮門,十載目送太子離去。有侍從牽來一匹馬,十載謝過便翻身上了馬。太子若久在東宮對於她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
十載腿夾馬腹出了宮,沿著小路慢悠悠地往前走著。夜闌人靜,樹上幾聲蟬鳴讓她的心不自覺靜了下去,今日心情尚好,於是便吟唱了起來。
哼著小曲,不自覺就經過了一座府邸。十載擡眸看去,府中燈火已熄,估摸人已睡下。想到今日鄒時所行所為,十載有些鬱悶。
莫不是覺得她把那母子二人殺了?
唯有這個理由。
十載想著從懷中拿了幾張紙,上麵赫然寫著一些官員的名諱。這些可都是她從那簿冊上撕下來的,她隨意翻著,該拿哪位大人下刀呢?
最後挑了一頁,揉成一團扔進了府內。
這餡餅你可要接住了,鄒大人。
十載勾唇,把剩餘的幾頁紙重新揣入懷中,握著韁繩讓馬繼續往前走。
屋內熄了燭火,鄒時還是未有睏意,不知是酒喝得不夠多還是怎麼。尤其是想到那女子竟真那般冷血,他便覺著自己看走了眼。
十載的作為讓鄒時想不通,他坐於書案邊,執筆開始沉思。她奉命殺自己時應是與三皇子作對,可她城隍廟一舉卻又是幫了自己一把,潛入宅中殺了母子二人又是與之敵對。
這一來一回,究竟圖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