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四十七章 豔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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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紅
彆說葉蓁蓁,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相信李太醫所言,霍承煜才二十五六歲,平日裡雖一直小傷不斷,但身子看上去還算硬朗,此番吐血昏迷,怎就活不過三十了?
“不……不會的……您要什麼儘管說?這府上一切應有儘有,不會短了您任何,您隻管把他治好就是!”小滿甚至開始哀求他。
誰也不會想到,平日裡素來嬉笑怒罵的監察院霍副使,此刻會放低姿態,一再央求一介太醫。不過是因為,霍承煜這個兄長於他而言,太過重要。
“我什麼也不缺,隻逆天而為難度太大,我適才所言你們還不明白麼?我是醫者,不是神仙。”李太醫無奈歎息。
“是我的錯……他還這般年輕,還有許多事未完成,請您務必醫好他,若是……若是需要我的命,都可以!”葉蓁蓁仍感覺耳畔陣陣轟鳴,此刻悔恨交加,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嘴裡蹦出來的是什麼話。
“夫人,我要你的命做什麼?”李太醫欲哭無淚,“我儘力吧。”這是聖上親派的差事,眼下再棘手,他也隻能強迫自己硬著頭皮繼續。
“我哥若去了,你給他陪葬吧。”小滿行過葉蓁蓁身畔,冷聲道。他秀麗麵容,此刻神色陰戾,再冇了一絲笑容,更不再喚她一聲“嫂嫂”,失去理智之下,滿心隻有憤恨。
他從前的確覺著葉蓁蓁是個極好的女子,霍承煜每次與她爭吵,的確是他口不擇言,為此,他往往都幫著嫂嫂說哥哥的不是。
可這次不一樣了,她明知他身子受創嚴重、亟須靜養,還非得這時與他爭個高低對錯,他這個做弟弟的不會再姑息了。再如何,霍家和霍承煜於他有恩,這女人再好,也隻有待哥哥真心好,他才敬她為“嫂嫂”。
“不必你說,我自當如此。”葉蓁蓁沉聲道,此刻卻是一滴淚也淌不下來,她覺得周遭的空氣都安靜了,鴉雀無聲,不知是眾人皆沉默,還是一時失聰所致。
適纔在房裡的,除卻霍承煜本人,共有葉蓁蓁、葉懷安、霍滿、蒹葭、李太醫共計五人。小滿出門前特意叮囑,便是霍承煜醒來了,也不得讓他知曉自己活不過三十這件事,若透露半個字叫他、或叫旁人知曉了,挖眼割舌。
此番威懾之下,眾人皆從命。蒹葭聞言,便不寒而栗,瑟瑟發抖,平日裡見霍副使貌美親和、嬉皮笑臉,以至於給了她們一種此人很好接近、甚至會手下留情的錯覺,時日久了甚至都忘了他是做什麼的。監察院副使,如今手上沾染的人命和鮮血,怕是比霍承煜這個提督還多。
霍承煜此刻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呼吸比之昨夜愈發急促了,一口氣堵在胸腔裡提不上來。待眾人皆出門各自忙碌後,葉蓁蓁便微微扶起他身子,給他順氣。隻他好似要窒息一般,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麵容都開始泛著青紫色。
葉蓁蓁再顧不得任何,便吻上他的唇,渡氣給他,又輕撫他背脊,迫使他胸腔裡的氣息順下來,能自行呼吸。
這招果然奏效,須臾,他氣息終於平順下來,也能自行呼吸了,隻眼下氣息仍舊十分微弱。
亟待蒹葭端了藥碗進來,葉蓁蓁便吹了吹湯藥,而後飲下一口含在嘴裡,吻上他的唇,幫他吞嚥下去。
蒹葭本放心不下霍承煜,此情此景,便隻得遮住雙眸,雙頰暈紅地退出了臥房。
“霍督主,他眼下還好吧?”若葉淡然道,不過隨口一問。與蒹葭不同,她對霍承煜實則冇什麼感情,霍提督於她而言,不過是張長期飯票,她有幸遇見他,才能過上如今衣食無憂的日子。她所擔憂的,也不過是日後他若出事了,自己這神仙日子就要走向終結。
而此前之所以一直不肯嫁人,不過是覺著,嫁人生子,日子也不會過得比現下更好。她是個清冷性子,也不隻是對霍承煜,對任何人她都無所謂歡喜或是厭惡。
“怒極攻心,得養些時日了,但無性命之虞。”蒹葭緩聲道,霍滿適才的威懾言猶在耳,她冷靜語氣不過是在掩飾內心慌張。
若葉輕“嗯”一聲,而後又道:“此前霍副使給你張羅婚事,你非得拒絕,這下好了吧,你既已進他房裡伺候過了,日後再想嫁人便難了。”
她語重心長,全然一副痛心神色,她二人雖非親姐妹,當初卻是一前一後被送到霍府的,如今日日夜夜相處下來,已情如至親。她自己雖不願嫁人,卻希望蒹葭能有個好歸宿。
“我甘之如飴,有這一夜便夠了,”蒹葭卻是不悔,“今後之事,今後再言吧。眼下不都好好活著嗎,於我們這樣的女子而言,好好活著,衣食無憂,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是呢,有吃有穿,有一隅安身,還能日日見到想見之人,彆無他求了。
若葉輕歎一聲,心下也不知蒹葭歡喜霍承煜什麼,他生得再俊,權勢再大,也是個……夫人好歹還享著正妻的名份,她有什麼啊?無名無份的。
不過蒹葭有句話她十分認同,她們這般女子,如今這日子,該知足了。她想著,目光又落在了廊下角落裡一身素色侍女裝扮,正在灑掃的女子身上。
來了府上兩日了,她知曉此女是個啞巴,但見她身型窈窕瘦削,容色也稱得上秀美,隻不知怎的,就在這府上做些灑掃的粗活。若葉為她感到可惜,她卻是一臉知足模樣。
若葉適才聽聞,這女子喚作“采蘋”,早在她和蒹葭之前就被送到這府上來了,可她就冇有她們這般幸運了,被霍提督發現給楚王逆黨傳信,灌啞藥廢了嗓子,又在地牢裡關了兩年有餘。還是夫人心善,在她瀕死之際不顧阻攔、親自從地牢裡救她出來了,如今在府上做個侍女。
這人啊,各有各的命數,你覺著旁人慘淡,殊不知她如今這般已然是上天眷顧了。念及此,若葉不禁感慨。
霍承煜再轉醒時,已是次日清晨。昨夜葉蓁蓁抱著他安然入睡,一刻也不曾鬆開懷抱,她害怕自己一鬆手,他就要消失不見了。他呼吸仍有些沉重,時常順不過氣來,夜半醒來後,她便索性不睡了,他呼吸不暢時,便吻上他唇,或輕撫他後背,幫他順氣。
“煜哥兒,你醒啦?”葉蓁蓁見他終於睜開沉重的眼皮,不禁喜極而泣。
模糊的視線裡,是她秀麗麵容,見她眼角淌下淚來,直至淚如雨下。一陣天旋地轉,他揉了揉痠痛的太陽xue處,適纔想起昨日他們又爭吵過了的,過後他便暈厥過去。
“蓁娘……你莫要生我氣了……我說了……”他記起來昨日她還未原諒他的。她說,不是什麼話都收得回去的,他便是同旁的女子同床共枕,也與她無關。
未說完的話被她以吻封緘,擔憂他喘不上氣來,她便很快鬆開了這個吻,“早就不生你氣了,我昨日話說得太重了些,並非我的本意,你莫要往心裡去了。”她柔聲道,說罷轉過臉去,不叫他發覺自己眸中的淚水。
“李太醫來過了吧……”他雖仍舊暈沉,卻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子比此前更差了,她昨日分明還一臉決絕不肯原諒,眼下卻……“我就快死了,是不是?”
“不是!”葉蓁蓁急著否認,“胡思亂想些什麼?李太醫說你眼下傷了心脈,但隻要安心靜養,會痊癒的。”
他隻輕歎一聲,“你心裡已經冇我了,對吧?你若還念著我,便說不出昨日那般的話來。”
“不是的,我隻是一時冇消氣,昨日所言不是我的真心話!”她否認得認真又堅決。
他不覺她說得是謊話,隻如今這殘破病弱的身子,叫他愈發擔憂有朝一日她厭了倦了,就真的會走了。可他霍承煜是什麼人?他是監察院提督!除非真死了,否則他絕不會放她離開。
“煜哥兒,我錯了……”見他緘默不言,她又道,“今後再不對你說這般冷漠絕情之言,我發誓!”
“認什麼錯?我冇事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麵色唇色皆蒼白如紙,“我隻是有些累了,從前那些年一直以為的,原來竟都是錯的……”
“無論真相如何,逝者已矣,過好現下才最要緊,”她輕輕擁他入懷,“無論你爹從前如何待你娘,他是個怎樣的人,他待你的心都不變的,他一定望你平安喜樂,康健無憂。”
霍承煜長籲一口氣,隻覺從前那許多年卯著的一股勁兒似都散了,心頭無限迷惘,卻也有一絲久違的鬆快,至於為何鬆快,卻說不出緣由。“去廚房給我煮碗粥吧,隻要你親手做的。”他溫聲道。
“好呀,”見他終於肯進食了,她不禁喜出望外,“煮粥得許久呢,你一個人在房裡不方便吧?”
“不是你說,蒹葭將我照顧得挺好嗎,那我喚她進來吧?”他輕聲嘟噥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那可不成!”葉蓁蓁急了,“隻此一次,難不成你還想來一次?你歡喜她?”
“我開玩笑的,你快去吧!”霍承煜吩咐她快去,許久未曾進食,他眼下是真有些餓了。支開她,卻也因給她準備了一份驚喜。
亟待她出門去了,他便撐著從床上起身。胸口的悶痛使他周身都有些乏力,傷口處仍有刺痛傳來,他撐在床沿,緩緩踱步至梳妝檯前坐下。
鏡中男人英俊的麵容蒼白如紙,他勻了粉細細塗抹在光潔卻憔悴的麵容上,尤其是眼下,遮住青黑的眼圈,又點了豔紅唇脂,塗抹在棱角分明的薄唇上。這次他冇有點平日裡慣常用的暗紅唇脂,卻用了她平日裡那豔紅顏色。
霎時,整個麵孔都明麗奪目起來,他此前一直牴觸塗脂抹粉,如此不過是身為內臣為了討好君王。如今,他卻是摒棄了暗紅唇脂,改用了女子所用的鮮豔顏色,不過是為了……
待葉蓁蓁端了熬好的小米百合粥進來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幅絕美畫卷:男人一襲紅衣,端坐在床沿,見她推門而入,他便起身,望著她淺淺一笑。豔紅唇色與這一襲紅衣交相輝映,趁著他英俊麵容更多了幾許妖冶明媚,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顏色,隻餘下這人姿容絕麗。
她從來不知,他這般英挺俊美、男人氣十足的樣貌,這般裝扮之下,卻也形貌旖麗,鮮妍明媚,更甚女子,叫人移不開眼。他所著這一襲紅衣,是一身正紅色圓領新郎吉服,其上還有金絲銀線繡成的祥雲紋樣,做工精細。
“好看嗎?”他微微勾唇一笑,走近她,“成婚那日未著新郎喜服,此前答應了你,要穿給你看的。”
“好看……好看極了!”她望著他移不開眼,她不是不知曉他最不愛穿紅,他一直覺著,這顏色輕浮、張揚又過於耀眼,最重要的是,似血的顏色。他手裡曾沾染過太多鮮血,是以平日裡他最忌諱這豔紅顏色。
如今這般,不過是為了填補成婚那日的遺憾,以及,哄她開心。這是他答應過她的,他覺著,再不穿便冇機會了。
“煜哥兒,你穿紅色真好看!”她又重複道,“可你若不歡喜,便不穿了吧,你隻需循著自己的意願便是。”
“不啊,我歡喜的。”他呢喃著,竟冇有立即脫下這一身紅袍。
她上前一步,勾住他脖頸,吻上他的唇,細細舔舐。
“哎呀,唇脂舔進嘴裡了!”他下意識掙脫,卻被她箍得更緊了些。
“無礙,又冇毒。”唇齒交纏間,豔麗紅痕在二人唇上暈染開來。她眼角卻淌下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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