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夫人今日後悔了嗎 第八十四章 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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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
“蓁娘……我身上有些脹痛……請慕大夫來瞧瞧吧?”霍承煜猶豫許久,終於開口道。
“我去喚慕大夫過來!”葉蓁蓁意識到許是那藥方起了作用,便去對麵客棧喚慕長風過來。
慕長風聞聲很快便到了。他本就是個江湖遊醫,素日裡四海為家,此番霍承煜和葉蓁蓁一行人回餘杭省親,他便緊隨其後,一路慢慢悠悠地四處晃盪,有需要時便為霍承煜診治。
而他此前甚少長時長日醫治一位病患,如今卻破例一直貼身跟隨霍承煜,從雁門關來到了京城,又從京城去往餘杭,卻也因放不下他。便是慕長風也覺著,霍承煜這般守家為國、心存大義,便是失了記憶也心存良善之人,不該年紀輕輕就這般去了。
這便推門而入。葉蓁蓁褪去霍承煜身上衣衫、褻褲,慕長風便給他檢視那傷處。實則適才霍承煜匆匆瞥了一眼,身體的變化便不由得讓他羞赧又激動起來,淨身至今已十載了,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身體還能如尋常男子一般。
葉蓁蓁細細凝望他身子,麵頰不由得也發燙起來,不經意間已是緋紅一片。
“慕大夫,煜哥兒這是……”葉蓁蓁眼見他身體變化,又捕捉到了他眸中的喜悅和無措,便忍不住關切詢問道。
“想來是此前那藥方起了作用,侯爺身體便慢慢恢複一些了……”慕長風一字一句認真道,卻也不忘叮囑一番,“隻侯爺如今沉屙尚未痊癒,氣血虧虛,故仍須慢慢調養恢複,眼下雖可……但這一兩月還須剋製,以免引發舊疾,還是待身子徹底養好吧。”
“好吧……”霍承煜聞言不禁輕歎一聲,喜悅於終於可與她做真正的夫妻,卻又自卑於身弱體虛,還須靜養,眼下隻得剋製。
實則慕長風也未想到他能恢複得這般快,眼下身上舊疾還未養好,那裡便先有了起色。
待又交代了一些時下應注意的事宜,慕長風便推門而出,讓他夫妻二人早些歇息。
夜裡涼風習習,葉蓁蓁深深吸氣,品味著窗欞吹拂進來的風裡氤氳著的淡淡花香,見他此刻已沉沉睡了過去,便在他身側緩緩躺下,側身瞧他。
“他能護你……我也想護住你……我好冇用……身子總不見好……”睡夢裡,他仍在低聲呢喃,越說到後麵聲音越輕,輕得仿若聽不見。
一字一句卻都入了她耳裡,“你怎麼冇用了?你我互相照顧,互為依靠,待你身子養好了,便更能護我,也能護住你自己。不許再這麼說了!”她知他又在與從前的自己暗暗較勁,便在他耳畔溫聲道。
暗夜漫長,夜裡他呼吸急促,又醒過兩次,見她已沉沉睡了過去,便自行順氣、深呼吸,實在扛不住時,再服下一枚藥丸。如此反覆,便已是東方既白。
因這一路也不趕時日,路上行得累了時,一行人便在客棧裡休憩一兩日,再啟程。在客棧落腳時,葉蓁蓁便遣葉懷安去臨街書鋪裡購了些書籍給霍承煜翻閱,以打發時日。而她自己閒暇時便研了墨,端坐於桌案前不時翻閱著母親沈宛如留下的那本詩集,再練練字、寫寫詩。
她從前閒暇時,便一直仿照著母親留下的詩集,臨摹她的字跡,母親的字跡娟秀清逸中透著瀟灑。觀字跡,她便知母親曾是個秀外慧中、剛柔並濟的女子,隻可惜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嫁與了葉中明這樣的人。
“哎……”她忍不住輕歎一聲,“再怎麼練,所書終不及我娘。”
霍承煜正靠在床沿看書,聞言便微微側過頭,細細端詳她適才所書,一旁則是沈氏留下的詩集。“你其實……不必仿照你孃的字跡來……你自己便是獨一無二……自成一派豈不更好?”
這話落入她耳裡,卻叫她熱淚盈眶。因他從前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她將將嫁與他不久,她感歎自己不及母親,他便是這般寬慰她的,還給予了她的詩文最真切的肯定。
她入宮早,甚少有工夫習文練字,便是閒暇時也隻是照著母親的字跡臨摹,此前經他點撥,她便放下了些許執念,想著不如隨意些,自成風格。
隻如今又有許久未練字了,再看到母親的書法,不免又覺相形見絀。“是,煜哥兒說得是!”她望向他明媚一笑道,眸中卻含著熱淚。
“怎麼哭了?可是哪裡難受了?”霍承煜眼見她眸中含淚,便關切詢問,又下床行至她身側。
“冇有哪裡難受,我隻是想起你從前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我嫁與你還冇幾日,你便說我不必刻意仿照我孃的字跡,我可以自成一派。你這話當時便點醒了我。”葉蓁蓁柔聲笑道。
原來便是失去了記憶,他還是那個他,他們兩心相知,未曾變過。
“如此,甚好,看來你我是命裡註定的緣分呢!”霍承煜亦朗聲笑道,“這是不是也預示著,再過不久我便要都想起來了?”
“或許吧,隻恢複記憶不必操之過急,慢慢來吧。”她柔聲道。
二人便相視一笑,她有歡喜也有釋然。她敬仰母親,正如他從前崇拜父親,而經曆許多事方纔明白,每個人都是唯一的自己,也隻能是自己。
而待一行人繼續上路,馬車在路上又行了幾日,便已至濟南郊外,此處是一片茂密竹林,微風吹拂下,林間竹葉發出瑟瑟的聲響。待馬車於林間穿行,靜心聆聽,便聽聞林間傳來悠揚飄渺的琴聲。
霍承煜便聽出來,此曲乃是失傳已久的《廣陵散》,晉時嵇康於刑場上所奏一曲《廣陵散》,曲音慷慨激昂,從容不迫間隱含不屈之意,一曲彈罷,便從容赴死。
“這琴音悠遠,綿延不絕,撫琴者定是琴藝精湛之人,”葉蓁蓁止不住讚歎道,迴響起若葉亦是琴藝一絕,便有些想她了,“若葉或許可與之一較高下。”
“這琴聲裡透著沉穩,暗含一絲力道,想來撫琴之人是箇中年長者,而非若葉那般的妙齡女子。”霍承煜沉聲道,隱隱覺著這撫琴者定是個世外高人。
而另一輛馬車裡,薛靈芸細細聆聽這琴聲,思緒卻好似回到了許多年前,回憶漸漸湧入腦海……止不住示意車伕將馬車停下,便想去瞧瞧,這撫琴之人是誰。
“娘!”方芷凝眼見她下了馬車,不禁疑惑。
“無事,隻是想去瞧瞧,這撫琴者是何人。”她淺淺一笑,便向著琴聲飄來的方向行去。
幾人便都下了馬車,實則霍承煜和葉蓁蓁也有一絲好奇,想駐足停留,細細欣賞。而他們這一路,皆有監察院番子隨身護衛,便很安全。
待薛靈芸沿著林間小徑緩緩前行,不多久便見林間有一竹屋,環境古樸清幽,雖簡陋卻十分雅緻。而演奏之人或許是聽聞來人的腳步聲,此刻已從竹屋間緩步走出。
薛靈芸細細端詳著自屋間走出之人,但見他一身青色禪衣,寬袍廣袖,一頭青絲隨意束於腦後,隻斜插一根木簪。此人觀之已有四十餘歲年紀,卻依舊麵目俊雅,眉眼清逸,氣質疏朗。
二人目光交彙,便都有一瞬間的怔愣。
相對無言,終究還是這男子先開了口,“芸娘……是你嗎……”
“是……”薛靈芸望向他,心間有一瞬的澀然,闊彆半生,故人相見,怎能不感慨萬千?“蘇四哥,彆來無恙……”
曾經濃情蜜意,兩心相知,共結白首之約,多年後再重逢,卻隻剩“蘇四哥”這一客氣又疏離的稱呼。
幾人不禁都立在原地,暗想這麵目俊逸的中年男子,應是薛靈芸從前相識的一位故人吧?隻未曾聽她提起過。而葉蓁蓁觀他二人神色,便瞧出他們此前關係不一般。
“站著乾什麼?進來坐呀!”男子望向幾人,便溫和一笑道。他雖上了年紀,笑起來依舊朗如明月清風,或許這便是君子如玉。
“進來吧,這是你們蘇伯伯,是與我從前相熟的一位故人。”薛靈芸回眸望向身後的幾位晚輩,便示意他們進屋,莫站著說話。
幾人怔愣片刻,便與她一道進了屋。時下已是初夏時節,這竹屋裡卻分外涼爽,全無一絲暑熱之氣,且周遭散發著清雅的竹葉香氣和淡淡墨香,悠揚飄渺的琴聲仍在迴響,便知這裡的主人雖冇有萬貫家財,卻是個極風雅灑脫之人,大有魏晉時竹林七賢的風範。
“芸娘,你這些年……過得如何?”男子望向薛靈芸,俊逸眉目間含著關切,沉靜眸中漾起波瀾,彷彿打破了他過儘千帆後的平靜。
“我與父親已然和解,如今兒女傍身,還得一冰雪聰明的兒媳,與我親如母女,實乃人生之大幸,”薛靈芸緩聲道,回眸望向身後幾位晚輩,眉目間含著滿足,“這位是我兒媳胞弟,年紀雖輕便滿腹經綸,是個可造之材。”她又望了眼葉懷安,向男子介紹道。
她出走半生,過往苦難和搓磨如今已不值得一提,眼下所言,唯有幸運歡喜之事。
幾人便都向這男子行了一禮,薛靈芸雖還未言明他具體身份,但到底是長輩,禮數不可廢,便都尊稱他一聲“蘇伯伯”。
“你女兒,和你頗像。”男子溫聲笑道,望了眼方芷凝,好似望見了年輕時的薛靈芸,還有他們曾經相知相愛的過往,不過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卻遙遠得仿若上輩子一般。
“凝兒可是我親閨女,不像我像誰呀?”薛靈芸卻是朗聲笑了,眸中微微含淚。
男子又望了眼霍承煜,便覺他肖似其父霍升,雖作一身文人裝扮,眉宇間仍斂藏著其父當年的英氣和氣勢。
他這許多年雖隱居世外,卻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霍家蒙難後過了幾年,一名喚作“霍承煜”的青年便坐上了監察院提督的位置,此人後來上了戰場,痛擊胡虜,捨身守城,還被聖人親封為“安定侯”,他不會不知薛靈芸與霍升所生之子便喚作“霍承煜”,想來便是眼前這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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