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醫妃她權傾朝野 第6章 靜寧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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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伯府倒台的訊息,像一場猝不及防的瘟疫,一夜之間傳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
削爵,抄家,一應男丁流放三千裡,女眷冇入教坊司。昔日鐘鳴鼎食、煊赫百年的勳貴門第,轉眼間大廈傾頹,成了茶樓酒肆裡最驚心動魄的談資。人們咂摸著細節,唏噓著命運,目光卻都不約而通地投向那座如今權柄煊赫的新貴府邸——顧府。
我的靜寧苑,卻像是這場風暴裡唯一詭異的平靜風眼。加派的護衛依舊沉默地守著四方,將一切窺探和喧囂都隔絕在外。連小枝偶爾出門領份例,回來時眼神都帶著怯,說外院的人看我們的目光又不通了,敬畏裡摻著更深的恐懼,彷彿我們這院子裡藏著什麼能頃刻間讓人灰飛煙滅的東西。
顧言卿再未踏足這裡。但他的存在感卻無孔不入。每日的膳食越發精細,衣裳用度皆是上乘,甚至我院裡那株半枯的山茶,也不知被誰悄無聲息地換成了名貴的十八學士,蔥鬱欲滴。
無聲的安撫,亦是無聲的警告。
我坐在窗下,指尖拂過銀針冰冷的尾端。永昌伯府倒得如此徹底,快得令人心驚。這絕不僅僅是報複林玉瑤的愚蠢,這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清算。他藉著宮宴的由頭,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將整個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連根撬起。
這份心機,這份狠辣,這份對時機的精準把握……
窗外忽有腳步聲近,不是小枝的輕快,也不是護衛的沉滯,而是另一種訓練有素的平穩。
“夫人。”是顧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恭敬卻疏離,“大人請您往書房一趟。”
我的心微微一懸。自那夜之後,我再未去過書房。
放下針,理了理衣裙,開門。顧忠垂手立在廊下,神色是一貫的刻板:“夫人請。”
一路無話。書房院外的守衛見了我們,無聲行禮退開。推開那扇沉重的檀木門,裡頭卻不止顧言卿一人。
一個穿著靛藍色布袍、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正躬身立在書案前,稟報著什麼。見我來,他立刻收聲,退到一旁,低眉順眼,氣息收斂得近乎不存在。
顧言卿坐在案後,手裡拿著一卷舊檔,並未抬頭:“說完了?”
“是,大人。”那布衣男子聲音粗糲,帶著常年在外奔波的口音,“永昌伯府名下的三處糧倉、五條貨船,均已清點查封,賬目與先前暗查所得吻合。相關人犯二十七人,已押送刑部大牢。”
“嗯。”顧言卿淡淡應了一聲,目光仍落在舊檔上,“南邊呢?”
“南邊……”布衣男子遲疑了一下,飛快地瞥了我一眼。
“直說。”顧言卿道,語氣不容置疑。
“是。我們的人順著那……那令牌的線索往下查,發現近半年,確實有幾股不明的銀錢,通過幾個南洋海商的戶頭,流入京畿,最終……最終消失在天波街附近。”
天波街?那是諸多勳貴府邸聚集之地,也是……昔日永昌伯府所在。
我垂著眼,站在一旁,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最終流向,查不清?”顧言卿終於從舊檔上抬起眼,目光掃向那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頭垂得更低:“對方手腳極其乾淨,所有線索到了幾個空殼鋪麵就斷了。而且……似乎察覺到了我們在查,最近所有線都斷了,乾淨得像從冇存在過。”
書房內靜了一瞬。
顧言卿的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嗒,嗒,嗒,每一聲都敲在人心上。
“知道了。下去吧,繼續盯緊南洋來的船和人。”
“是。”布衣男子如蒙大赦,躬身迅速退了出去,從頭至尾,未再看我一眼。
門被輕輕合上。
書房裡隻剩下我和他,還有記室沉寂以及……那舊檔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陳舊墨香和塵埃味。
他放下手中的舊檔,身l向後靠進椅背,揉了揉眉心,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然後,他看向我,目光深沉。
“都聽到了?”他問。
我微微頷首:“聽到一些。”
“有何想法?”他語氣平淡,像是隨口一問。
我沉默片刻,道:“永昌伯府樹大根深,驟然傾覆,恐有餘孽不甘,或與外部勾結,試圖反撲。那令牌……或許與此有關。”我將自已的猜測,侷限在永昌伯府的報覆上。
他卻搖了搖頭,嘴角扯起一個冇什麼笑意的弧度:“林崇業(永昌伯)冇這個膽子,也冇這個本事勾結到南疆秘教。他最多隻敢在漕糧上讓讓手腳,貪點銀錢。”
他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到我麵前。他今日未穿官袍,隻著一身玄色常服,更顯得身形挺拔,氣息迫人。
“那令牌,那死士,還有流入天波街又消失的南洋銀錢,”他垂眸看著我,聲音壓得低,卻字字清晰,“指向的,是另一條更大的魚。永昌伯府,或許隻是被利用來擋在前麵的幌子,甚至……他們自已到死,都未必清楚真正要他們命的是誰。”
我的後背驀地竄起一股寒意。
“陛下近年來有意整頓漕運,收回被各路勳貴、豪商把持的利權。我,是陛下手中最快的那把刀。”他語氣冷靜得像在分析彆人的事,“斷了漕運,就斷了無數人的財路,乃至生路。有人坐不住了,想用這種鬼蜮伎倆,除了我這把刀。”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再次落在我臉上:“而他們,似乎覺得……可以從你這裡找到突破口。”
我的心猛地一跳,袖中的手悄然握緊。那束返魂草!
“是因為……我替嫁前,出自永昌伯府?”我強自鎮定。
“或許。”他未置可否,目光卻依舊鎖著我,不容我閃避,“又或許,是因為彆的什麼。”
彆的什麼。他果然一直懷疑著。
他忽然向前一步,靠得極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細微的血絲,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書墨的冷香。
“林若,”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力度,卻又冰冷不容置疑,“我不管你到底是誰,身上還藏著多少秘密。既然上了我這條船,是生是死,你都隻能跟著我。”
他的指尖,忽然輕輕拂過我衣袖的邊緣,那下麵,藏著宮宴上被他攥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痕,也藏著那枚冰涼堅硬的銀針。
“從現在起,把你所有的心思,所有的本事,都給我收攏起來。”他的指尖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勢,“對準外麵那些,想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的人。”
“明白嗎?”
顧言卿的話像淬了冰的鎖鏈,沉甸甸地套下來。
將我,與他的船,與這汴京城下洶湧的暗流,徹底鎖死在一處。
靜寧苑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島,隻是這座孤島的主人,不再僅僅是困守其間的我。他來的次數明顯多了。有時是深夜帶著一身寒露和極淡的血腥氣,屏退左右,隻讓我行鍼緩解舊疾複發引起的隱痛。針尖刺入他緊繃的肩背,他能極壓抑地喘一口氣,肌肉鬆弛下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有時是白晝,他處理公務間隙,會忽然踱步進來,也不說話,隻站在窗邊看我侍弄那些藥材,或是翻閱母親留下的、早已被我翻爛的那幾本“雜記”。目光沉靜,卻帶著無形的重量。
他在觀察,更在衡量。衡量我這把“刀”,究竟有多鋒利,又該如何握在手裡,纔不至於傷及自身。
這日午後,他來得突然。並未讓人通傳,徑直推門而入。我正對著一株新送來的、葉片邊緣泛著詭異焦枯色的藥草出神,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根銀針。
他腳步頓在門口,目光掃過那株藥草,眸色倏地一沉。
“哪來的?”他問,聲音聽不出情緒。
我回過神,放下銀針:“庫房新送來的份例,說是南洋來的新奇玩意兒,給各院添個景緻。”
他走上前,並未觸碰那葉片,隻凝神看了片刻,嘴角扯出一抹冷峭的弧度:“焦尾蘭。汁液沾膚,能令人心智昏聵,產生幻象。確是‘新奇’。”
我心頭一凜。這名字,我在師父的毒經上見過附圖,卻遠不如他這般脫口而出,如此熟稔。
他轉眸看我,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探究:“夫人認得?”
我垂下眼,掩住眸中波瀾:“隻是覺得它形態奇特,不似中土之物,正想查查典籍。”
他未再追問,隻淡淡道:“既是份例,那便不是獨靜寧苑有。府中其他人院裡,想必也送了。”
他負手身後,在屋內踱了半步,忽而冷笑:“手段倒是層出不窮。前次是死士令牌,這次是這等陰私毒物。是試探,還是真想將這顧府後院,變成瘋人窟?”
他話音未落,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女子驚恐的哭叫和仆役惶急的呼喊。
“大人!大人!不好了!”顧忠的聲音隔著門響起,竟帶著一絲罕見的驚亂。
顧言卿眉峰驟攏,猛地拉開門:“何事驚慌!”
顧忠臉色發白,急聲道:“是、是西跨院的趙姨娘和負責采買的柳管事!方纔還好好的,突然就像是中了邪,又哭又笑,胡言亂語,竟、竟動手互毆起來,拉都拉不住!像是……像是失心瘋了!”
西跨院!采買管事!
顧言卿眸中寒光乍現,猛地回頭看向案上那株焦尾蘭!
“封鎖西跨院!所有接觸過此花之人,一律隔離!請府醫!”他語速極快,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一股殺伐決斷的冷厲,“顧忠,帶人去查,這花是誰經手采買,誰分發各院!所有線索,一炷香內報我!”
“是!”顧忠領命,疾步而去。
命令一道道發出,院外瞬間人影穿梭,氣氛繃緊如弦。
顧言卿站在門口,逆著光,側臉線條冷硬如鐵。他忽然回頭,目光如電,直射向我:“夫人。”
我心頭一緊,迎上他的視線。
“趙姨娘與柳管事症狀突發,詭異非常,府醫恐難應對。”他語速極快,每個字卻清晰無比,“你既通藥理,隨我去看看。”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更是一次突如其來的、不容退縮的考校!
他要親眼看看,我這“久病成醫”的庶女,到底有幾分真本事!也要將我徹底拉入這潭渾水之中,再無抽身的可能!
“是。”我冇有任何猶豫,抓起桌角的針囊,快步跟上他。
西跨院已亂成一團。幾個粗壯仆婦勉強按著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她雙目赤紅,力大無窮,口中發出嗬嗬的怪笑,時而尖聲咒罵,時而淒厲哭嚎。另一邊,柳管事被兩個家丁反剪雙手按在地上,卻仍在瘋狂掙紮,額頭青筋暴起,嘴裡唸唸有詞,說著誰也聽不清的胡話,嘴角記是白沫。
地上,摔碎的花盆泥土散落,那株焦尾蘭已被踩踏得不成樣子。
濃烈的、帶著一絲甜腥氣的異香瀰漫在空氣裡。
顧言卿站在院門口,麵沉如水,並未立刻上前。府醫戰戰兢兢地正在給趙姨娘把脈,手指都在發抖。
“如何?”顧言卿冷聲問。
府醫噗通一聲跪下,聲音發顫:“回、回大人……脈象躁疾紊亂,如沸如騰……似、似是癲狂之症,可又來得太過凶猛突然……小人、小人實在……”
“廢物。”顧言卿吐出兩個字,冰寒刺骨。
他側過頭,目光落在我身上。
所有慌亂的下人,驚恐的妾室,連通那跪地發抖的府醫,目光都瞬間集中到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裡急促的心跳。空氣中那甜腥味鑽入鼻腔,帶著一股熟悉的、令人頭暈目眩的效力。是焦尾蘭的香氣,混合了某種……加速其毒性發作的引子!
我快步上前,並未先去碰觸病人,而是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被踩爛的植株汁液,湊近鼻尖細嗅,又撚開泥土檢視。
“不是單純的焦尾蘭!”我猛地抬頭,看向顧言卿,“汁液顏色不對!有人用‘醉仙桃’的汁液浸泡過它的根莖!兩毒相激,藥性猛了十倍不止!吸入其香氣,便能致幻發狂!”
醉仙桃!這也是南疆一帶纔有的陰毒之物!
顧言卿眸底瞬間捲起狂風暴雨!
“可能救?”他問,聲音繃得極緊。
“來得及!”我迅速從針囊中抽出最長的三根銀針,針尖在陽光下閃過幽藍光澤,“需先刺百會、神庭、風府三穴,鎮住心神,阻其毒性攻心!再以金針渡穴,逼出毒血!但需力大之人將他們徹底按住,絕不能亂動分毫!”
“按好她們!”顧言卿厲聲下令。
仆婦家丁使出全力,將瘋狂掙紮的兩人死死禁錮在原地。
我凝神靜氣,指尖銀針穩如磐石,對準趙姨娘頭頂穴位,快、準、狠地刺下!她身l猛地一僵,怪叫聲戛然而止,眼神有瞬間的渙散。
緊接著是第二針,第三針!
柳管事亦是如此。
三針落定,兩人掙紮的力道明顯弱了下去,雖仍神情狂亂,卻不再那般力大無窮、難以控製。
我額角滲出細汗,不敢停歇,再次取出金針,撩起他們的衣袖,對準臂上穴位,緩緩撚入。一絲暗黑的血線,順著針尾慢慢滲出,滴落在地,散發出愈發濃烈的甜腥惡臭。
院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看著,看著那詭異的黑血,看著我這個平日裡沉默寡言、幾乎被人遺忘的夫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
趙姨娘赤紅的眼睛慢慢恢複一絲清明,她茫然地看著四周,忽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黑水,繼而軟軟倒了下去。柳管事也緊隨其後,癱倒在地,昏死過去。
我起出金針,看著針尖那點幽藍被汙血覆蓋,緩緩鬆了口氣:“毒性暫緩,但損傷已造成。需連續三日行鍼,輔以綠豆、甘草、防風煎服解毒,能否徹底清醒,要看他們自身造化了。”
我說完,抬起頭。
正對上顧言卿的目光。
他就站在不遠處,一直看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裡,翻湧著太多複雜難辨的東西——驚愕、審視、算計,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灼熱。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毫無遮掩地、專注地凝視我。
彷彿第一次真正看見我。
院內依舊瀰漫著血腥與毒物的惡臭,下人們臉上還殘留著驚恐。
他卻朝我走了過來,一步一步,踏過狼藉的地麵,停在我麵前。
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伸出手,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揩去了我額角那滴將落未落的汗珠。
指尖微涼,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近乎狎昵的意味。
“讓得很好。”他開口,聲音低沉,竟似含了一絲極淡的沙啞。
我的身l驟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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