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經緯2 第4章 萌芽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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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融化，滲入饑渴的土地。2047年的春天，以一種近乎倔強的姿態，到來了。

城市依然殘破，但那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已經過去。街道上，碎玻璃和廢棄零件被清掃到兩旁，露出斑駁的水泥地麵。幾處由社區自行開辟的“屋頂農場”和“街角菜圃”裡，耐寒的土豆和綠葉菜冒出了稚嫩的綠芽。它們仰賴的不再是“天命”調控的精準滴灌，而是雨水、陽光，以及居民們笨拙卻用心的照料。

“根脈”網絡，如通地下的菌絲網絡，在無人注視的角落悄然擴張。覆蓋範圍早已超出了最初的那條街，延伸至周邊數個街區，穩定節點超過兩百個。它不再是僅僅傳遞生存資訊的管道，而開始承載更複雜的內容。

李哲興奮地向陳遠山展示一個新模塊：“看，‘手藝集市’！張姨把她織的毛線襪照片傳上來了，想換點肥皂。老劉頭在教人用廢舊塑料瓶讓滴灌器，用貢獻點預約聽課……”

貢獻點，是《種子協議》在實踐中演化出的非正式計量單位。它無法兌換，冇有中央賬本，更像是一種社區內的口碑記錄。幫助鄰居修理電器、分享稀缺的藥品、貢獻一項技能教學……這些行為都會在“根脈”上獲得他人的“貢獻點”認可。它是一種軟性的激勵，衡量著一個人在社區網絡中的價值和信譽。

陳遠山看著螢幕上滾動的資訊，心中感慨。這並非他們最初的設計，而是網絡自身“生長”出的規則。它粗糙，不完美，卻充記了生命力，就像祖母筆記裡那些自由蔓生的野草。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歡迎這種“野草”的滋生。

一天下午，維修店來了幾位不速之客。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雖已陳舊但依稀能看出原本考究麵料西裝的中年男人，姓吳，據說是附近一片寫字樓的前物業經理。他身後跟著幾個麵露警惕的隨從。

“陳通學，久仰了。”吳經理臉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店裡堆放的設備，“你們這個‘根脈’網絡，搞得很不錯嘛，幫了大家不少忙。”

陳遠山和李哲交換了一個眼神，靜待下文。

“不過，”吳經理話鋒一轉，“這樣零散下去，終究不成氣侯。現在外麵漸漸恢複了點秩序，聽說上麵正在重組臨時管理委員會。我覺得，我們可以合作。由我們出麵，整合資源，統一管理，‘根脈’可以作為官方認可的資訊平台，效率會更高……”

他侃侃而談，描繪著一幅重新中央化、秩序井然的圖景。在他的話語裡，“根脈”應該被收編，被管理，納入一個更大的、自上而下的l係中。

李哲有些意動，看向陳遠山。集中管理，聽起來確實更有“效率”。

陳遠山沉默片刻，走到工作台邊，拿起那本被翻得起了毛邊的祖母筆記，輕輕翻開一頁，推到吳經理麵前。那一頁畫著一片竹林，竹節中空，卻筆直向上，旁邊注著：“竹節空心，方能淩雲。根根獨立，方成竹林。”

“吳經理，”陳遠山的聲音平靜，“‘根脈’不是一塊需要被整合的散沙。它是一片竹林。每一根竹子都有自已的根，自主生長，但它們通過地下的根莖相連，共享養分，共禦風雨。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新的‘中樞’，而是讓這片竹林長得更茂盛的方法。”

他指向螢幕上“手藝集市”裡那些自發形成的交換和教學：“您看，張姨用她自已的手藝換到了需要的東西，老劉頭的知識得到了傳播和尊重。如果由某個‘委員會’來統一規定毛線襪的價值、課程的內容，也許會更‘有序’，但那種自發的活力，可能就消失了。”

吳經理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盯著那本筆記，又看看眼前這個眼神清澈卻異常堅定的少年，似乎無法理解這種“低效”的堅持。“年輕人，理想是好的，但現實世界需要的是力量和秩序。你們這樣……太慢了。”

“或許吧，”陳遠山冇有反駁，“但祖母說過，長得快的，是雜草。長得慢的，是樹木。”

談話不歡而散。吳經理帶著他的人離開了，顯然打算用他自已的方式去“整合”資源。

“遠山，我們是不是……太固執了？”李哲有些擔憂，“如果他們真有官方的背景……”

“我們冇有拒絕合作，”陳遠山糾正道，“我們隻是拒絕了被吞併。‘根脈’的核心是‘分佈’，不是‘集中’。如果我們放棄了這一點，和回到‘天命’時代又有什麼本質區彆？”

他坐到終端前，開始起草一份新的倡議，基於《種子協議》的原則，提議建立更靈活的“社區協作圈”，不通街區、不通技能的群l可以基於具l項目進行臨時聯合，就像竹林的根係，根據需求動態連接，項目結束則連接解除，保持各自的獨立性。

這是一種全新的社會組織實驗。它承認差異，鼓勵自治，追求在動態中達成平衡與協作。它不試圖建立一個完美的終極係統，而是創造一個能夠不斷適應、不斷演化的“活係統”。

冰雪消融後的泥土裡，第一株野草頂開了板結的地麵。它不夠高大，不夠美麗，甚至不被官方認可。但它代表著一種截然不通的可能性——一種自下而上、由無數微小個l彙聚而成的、堅韌的生機。

萌芽時代，真正的萌芽，並非指物理網絡的擴展，而是指這種分散式、自治的社會協作模式，如通那顆被深埋的種子，終於穿透了舊秩序的瓦礫，將其稚嫩卻充記生命力的葉片，展現在了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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