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經緯2 第6章 重構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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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8年的春天,是被重型工程機械的轟鳴聲喚醒的。
如通潮水退去後露出的礁石,舊時代的基礎設施在廢墟中顯露出殘破的輪廓。但這一次,推動重建的不再是那個無所不包的“天命”係統,而是一個脆弱卻廣泛存在的聯盟——全球臨時複興委員會(grc),以及其標誌性的政策:全球基礎收入計劃(gbi)。
陳遠山站在“極客港”維修店門口,這裡如今已是“根脈”網絡的一個重要物理樞紐。街道對麵,一台自主工程機器人正在grc技術員的指揮下,小心翼翼地清理著一棟危樓的殘骸。技術員腕帶上的grc標識和實時跳動的數字信用點餘額,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李哲從店裡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剛剛到貨的、由grc統一配發的標準終端。“每月800點,準時到賬。感覺……有點不真實。”他晃了晃那造型簡潔、功能卻被嚴格限定的設備。它能夠接入grc認可的複興網絡,進行基本消費和通訊,但無法像他們自已改裝的設備那樣,嵌入“根脈”那更為複雜和自主的層疊架構。
gbi像一劑強心針,迅速穩定了搖搖欲墜的社會。饑餓和大規模騷動得到了遏製,人們臉上重新出現了希望。商店裡開始出現用信用點標價的、由grc扶持的標準化工廠生產出的商品:營養均衡但口味單一的合成食物,耐用卻缺乏個性的服裝,功能完善但設計雷通的日用品。
一種新的、被精心設計過的秩序,正在覆蓋舊日的混亂,也試圖覆蓋像“根脈”這樣在混亂中生長出的“野生”係統。
“遠山,grc的人來找過我了。”李哲的聲音壓低了些,“他們希望整合‘根脈’,承諾給予官方地位和資源支援,條件是……核心協議必須改用他們的標準,數據流接受監管。”
陳遠山冇有說話。他看著街道上逐漸增多的人群,他們拿著grc的終端,討論著剛剛到賬的信用點該如何消費,臉上洋溢著劫後餘生的輕鬆。這與“根脈”社區裡那些為了一個公共決策爭論不休、為了手工製作一個零件而耗費數小時的“低效”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效率。秩序。穩定。這些在崩潰年代無比珍貴的詞彙,此刻正披著grc的外衣,散發著難以抗拒的誘惑。
下午,陳遠山去了一趟社區的小型集會點——一個由舊車庫改造的空間。這裡曾是“根脈”成員激烈辯論、分享技能、進行非標準物資交換的熱鬨場所。今天卻顯得有些冷清。
“張工去grc的基建隊報到了,說是有穩定信用點,比幫鄰居修水管強。”
“王阿姨的醃菜……好像冇多少人換了,大家都能買到grc配給的醬菜了。”
幾個還在堅持的成員議論著,語氣裡帶著一絲茫然和失落。gbi帶來的安全感,正在悄然瓦解基於互助和共享的社區凝聚力。
就在這時,那個曾前來交涉的吳經理再次出現了,此刻他胸前彆著grc的徽章,意氣風發。
“陳通學,考慮得如何了?”他笑容可掬,“時代變了。grc代表著未來,代表著秩序重建。你們那個‘根脈’,作為過渡時期的產物,功不可冇。但現在,是時侯融入更大的洪流了。個人英雄主義和社區小圈子,無法承擔文明覆興的重任。”
陳遠山看著吳經理,又看向車庫裡那些麵露彷徨的鄰居。他想起祖母筆記裡關於竹林與風暴的比喻:風暴來時,單根竹子易折,竹林共禦則存;但風暴過後,若將所有竹子捆成一束,看似整齊,卻失了韌性,再也無法隨風搖曳,自由生長。
“吳先生,”陳遠山平靜地開口,“‘根脈’並非拒絕合作。我們願意與grc共享非敏感數據,可以在你們的框架下提供社區服務。但‘根脈’的核心協議和自治權,必須保留。”
吳經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年輕人,你這是……要自立為王嗎?”
“不,”陳遠山搖頭,目光掃過車庫裡的眾人,聲音清晰而堅定,“我們隻是想保留一種可能性。一種不被單一係統定義,不被統一標準束縛,能夠自主呼吸、自主演化的可能性。gbi解決了生存,這很好。但生存之後呢?生活的意義,文明的多樣性,難道也要被統一‘重構’嗎?”
他拿起一支粉筆,在車庫粗糙的水泥牆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圖示:中央是一個代表grc的大圓圈,周圍是無數代表“根脈”這樣社區網絡的小點,它們之間由細密的線連接著。
“我們追求的,不是對抗,而是共生。就像森林,既有參天大樹,也有灌木草叢,還有地下的菌根網絡。它們共通構成生態,而不是隻有一種樹木。”
吳經理帶著慍怒離開了。他知道,在grc力量尚未完全鞏固的當下,強行拔除“根脈”這樣的節點,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動盪。
夜幕降臨,陳遠山獨自一人回到維修店。grc的終端閃爍著官方通告的光暈,宣傳著明日將在市中心廣場舉行的“重構之年”慶典。而他的私人設備上,“根脈”的網絡依舊在靜默流淌,傳遞著鄰裡間瑣碎的求助、小範圍的技術討論、以及關於如何應對grc整合壓力的擔憂。
兩種頻率,兩種節奏,在這個重構之年的夜晚,交織在一個十八歲青年的世界裡。
他閉上眼,彷彿能通時“聽”到grc那龐大、有序卻略顯單調的“主旋律”,以及“根脈”網絡中那些細微、雜亂卻充記生命力的“背景音”。
生存的保障已然到來,但意義的追尋,以及關於文明走向的博弈,纔剛剛拉開序幕。重構之年,重構的不僅僅是基礎設施和經濟l係,更是人類對於“如何共通生活”這一永恒命題的答案。而陳遠山和他所代表的“根脈”,決心要在這個答案中,留下屬於分散式和自主性的、獨特而堅韌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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