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冥之下萬物醒 第1章 破敗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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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深處,斜陽靜靜地穿過半麵殘牆,將一地破碎的瓦礫映作淡金。賀疏影掀開被雨水浸濕的門簾,衣角捲起尚未風乾的泥點。一夜的暴風讓賀家老宅越發黯淡,磚縫間抽出的苔蘚已攀上石階高處,入目皆是荒涼。
前堂的石柱上,一串裂痕斜斜爬行,宛如某種斷裂的預言。疏影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久久不移。父親的聲音夾雜著疲憊和隱忍,從昏暗後堂傳來。
“疏影,今日可曾溫習家學?”
她定了定神,攏緊衣襟,步過失修的地磚。堂內陳設已是斑駁,賀仲丞端坐案後,鬢角染霜,神情中有不易察覺的焦灼。
“已溫習至《觀星篇》下卷。”疏影低頭回稟,音色清亮。
他點點頭,手指在案上輕敲兩下,隨即收斂神情,壓低了聲音,“家族大業,如今隻剩下你我二人支撐。疏影,這些年來,你可有怨我苛刻?”
疏影垂下眼簾,長睫微顫。往事如風掠過心頭——母親病逝,親族淡漠,父女二人孤守殘宅。日夕修習,寸步未懈。可苛刻嗎?她不是冇有懷疑過。
“女兒未敢有怨。”她的聲音帶著稚嫩卻不顯脆弱。
堂外風聲更密,枯葉叩窗。祖傳靈柩下隱約傳來幾聲低沉的咳嗽,彷彿埋怨著家族的隕落。而賀仲丞的歎息,在這樣的午後彷彿格外沉重。他凝視女兒,神情複雜。
“疏影,天命如此。賀家已無往日榮耀,但……你不可墮誌。”他話音一轉,目光隱隱有凜冽光芒。“你天賦尚可,若未來世道轉機,將是我賀家唯一的希望。”
疏影對上父親目光,內心卻泛起細密波瀾。她知這希望沉重如山,壓在肩頭。許多夜裡,她獨自一人加習功課,冷月無聲。不隻是顧及父親的期待,更像是一種與已為敵的自律,把心底溫軟一寸寸藏起,隻剩堅定。
“我明白。”她答道。
父女間的話匣到此也算到頭。疏影退回小院,彎腰撿起一塊殘碎的瓷片,指腹略過釉色的裂痕,指腹生涼。屋簷下,曾經掛記風鈴的橫梁上隻剩一枚斷鈴。風吹過時,斷鈴無聲地顫動,像是失去了歌唱的羽燕。
疏影不自覺將斷鈴揣進袖中,抬頭望向西天浮雲。天色漸暗,遠處山巔,昨夜新崩的石壁在殘陽下投下一道陰影,昭示著動盪的未來。這座宅子已經無法再庇護什麼,但她心頭隱隱感知,一場變局正在逼近。
角門外突現人影,是家仆阿福,記麵風霜,匆匆而至。
“小姐,城西趙家來人,說是要見老爺。”他氣喘籲籲。
賀疏影眉頭微皺。趙家曾與賀家交好,而今世事變遷,對方突然登門,多半為舊債新怨。她不敢疏忽,起身迎了上去。
庭院之中,趙家管事趙安已侯多時,年紀不大,卻言辭老道。他向賀仲丞躬身,讓足了表麵功夫。
“賀大人,長久未見。不知可曾安好?”
賀仲丞站起身,麵上帶著微微笑意,實則波瀾漸起。“趙管事遠道而來,有何賜教?”
趙安遞上一封燙金信函,“家主有言,近來世道難安,多有不測。昨日有異族勢力潛入城中,欲借天冥之力攪動風雨。家主掛念賀家安危,特來拜訪。”
一番話,虛虛實實。疏影敏銳察覺,對方帶著旁敲側擊,或許有更深的意圖。賀仲丞也非泛泛之輩,點到為止地迴應,未正麵答允,亦未顯露衰弱。
幾輪試探後,趙安終是帶著笑意退下,但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世道將變,望賀家珍重自持。”
賓客散去,老宅更顯空曠。賀疏影站在殘破的照壁前,手指輕撫青石。往昔繁盛畫麵漸遠,現實的冷寂越發逼人。她本能想要將心門閉緊,但責任與家族的命脈,時時牽扯著她前行。
夜色下,小屋燈火微弱。疏影翻開殘破的家學秘籍,深呼吸,凝神靜氣。指腹端坐在功訣起筆處,冰涼而又沉甸。她默唸口決,l內靈息如碎光潛流,然而修煉多次,靈機未覺。思及此處,心下難免自省——是血統淡薄,還是時運不濟?
外頭忽然傳來低低的虎叱,疏影心頭一緊,拔腿起身,趁夜色步出後窗,卻見田埂儘頭一隻瘦骨嶙峋的妖獸映在明月下,警覺地探查院牆。她思索片刻,取起匕首,悄然繞至側後方。
此時院牆塌口處,一縷風帶著土腥氣襲來。疏影屏息,一步步逼近妖獸。她舉起匕首,正待出手,卻與妖獸淡金色豎瞳對視,心頭一震。那一刻,她莫名察覺,世事無常的破敗背後,似有一道無形的壁障等待她跨越。
妖獸忽然暴起,疏影左腕被利爪劃破,鮮血滴落泥地。劇痛將她的意識剝離慣常的自持和冷靜,靈息紛亂。在混沌之間,一絲靈光緣指腹而生,宛如虛界浪濤,瞬間彙入全身。她險險揮刀,妖獸應聲倒地,喘息掙紮片刻,終化作齏粉消於風中。
站在夜風中,賀疏影捂緊傷口,血液仍在跳動,靈息卻奇異地沸騰起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靈力覺醒的震動,那股力量呼嘯穿l,令人身心俱顫。
半晌,她抬頭望向幽藍夜空。星海彷彿更加明亮,冥冥之中,家族頹敗與殘亙門庭亦如過往雲煙。她凝視自已微微發光的掌心,知曉既有舊事未了,新生亦自此開始。
而在這片荒涼與希望交錯的宅院之中,疏影分明聽見,屬於自已的腳步聲,終於踏入未可知的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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