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夜班 第11章 隱姓埋名
-
暮春的流沙河泛著渾濁的金光,宛如一條被抽去脊骨的巨蟒,在荒原上蜿蜒爬行。
豬全能裹著獵戶粗麻衣,腰間彆著柄鏽跡斑斑的柴刀,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沙礫裡。他的右掌心死死攥著半塊北鬥腰牌,牌麵的鎏金紋路早已被冷汗浸透,唯有背麵“天蓬親衛”四字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像一道隨時會潰爛的舊疤。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搗衣聲,卻透著幾分金屬撞擊的冷硬。豬全能抬頭望去,隻見河畔立著座歪歪扭扭的草棚,棚簷下掛著串骷髏頭項鍊,在風中發出細碎的輕響。
他忽然想起豬悟能的叮囑:“看見骷髏頭,就喊‘捲簾將軍舊部求見’”,話音未落時父帥眼中閃過的痛楚,竟比奎木狼的業火珠還要灼人。
“咳……”他清了清嗓子,沙礫灌進衣領,磨得脖頸生疼,“捲簾將軍舊部……求見。”
搗衣聲驟止。草棚裡騰起一團黃霧,夾雜著濃重的水草腥味,待煙塵散去,現出個鐵塔般的身影——那人身披粗布坎肩,裸露的手臂上爬滿暗紅色咒印,腰間懸著的卻不是兵器,而是捲了邊的《黃庭經》。他蹲下身撥弄石爐裡的火,火星子濺在骷髏項鍊上,映出眼眶裡流轉的幽藍鬼火。
“腰牌。”沙啞的聲音像是從沙底撈上來的,帶著河水浸泡的鈍感。
豬全能慌忙呈上腰牌,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老繭——那是常年握鞭留下的痕跡。當年天河水師演練時,他曾見過這人站在船頭揮鞭,浪花濺在他肩頭的“捲簾”二字軍旗上,宛如撒了把碎鑽。
火光突然暴漲,將腰牌照得透亮。豬全能這才發現牌麵內側刻著行小字:“戊申年霜降,與君共飲廣寒月”。那是多年前蟠桃會後,父帥與沙悟淨在廣寒宮棧道上刻下的,當時兩人都喝了酒,笑聲還驚醒過吳剛和玉兔。
“坐。”沙悟淨拋來個水囊,皮囊上繡著褪色的天河浪花紋,“先說清楚,如今這流沙河不叫流沙河,叫‘忘川灘’,我也不叫沙悟淨,叫‘老沙’。”
他往爐裡添了把枯骨,火焰頓時竄起三尺高,照出草棚四壁貼滿的黃紙符,每張上都用硃砂寫著“天官賜福”,卻蓋著閻羅殿的往生印。
豬全能剛要開口,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尖嘯。他本能地縮身,卻見沙悟淨抬手擲出枚石子,“啪”地擊落隻盤旋的烏鴉。那烏鴉墜地時化作團黑煙,露出爪間緊攥的玉簡,上麵赫然印著天庭緝捕令:“懸賞天蓬餘孽豬全能,首告者封三品捲簾使,隱匿者剜目填河。”
“第三批了。”沙悟淨用鞭鞘挑起玉簡丟進火裡,咒印在火光中泛起紅光,“自嫦娥仙子遇刺後,天庭每天往我這灘子裡扔三隻‘烏鴉’,有無孔不入曹,有無所不知糾察靈官,還有……”
少年聞言,臉色驟變:“我……”
“彆慌。”沙悟淨遞來碗渾濁的液體,湊近了才發現是用金沙泡的酒,“這印記是天蓬元帥用本命仙元封的,能避過照妖鏡。但你得記住——”他忽然攥住豬全能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從今日起,你叫‘阿沙’,是我遠房外甥,獵戶出身,目不識丁,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記不得。”
爐中枯骨突然發出爆裂聲,驚起幾隻夜梟。沙悟淨鬆開手,從草棚深處拖出個木箱,掀開時揚起漫天沙塵,露出裡麵疊得整整齊齊的舊鎧甲,最上麵那領胸甲上,“天河水師”的徽章已被剜去,隻留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知道為何叫你躲到流沙河?”他抽出柄鏽刀,在石磨上緩緩打磨,火星濺在鎧甲上,映出斑駁的血漬,“當年天蓬元帥替我頂了‘失手打碎琉璃盞’的罪名,玉帝要剜我雙目,是他跪在通明殿外三天三夜,用掌管十萬水軍的兵符換了我這條命。”
豬全能的喉結滾動著,忽然想起父帥內襯裡的嫦娥繡像——那繡像的邊角,分明和沙悟淨水囊上的浪花紋出自同一塊料子。
“現在天庭在絞殺天河水師舊部。”沙悟淨的聲音突然低啞,刀麵映出他扭曲的臉,“王勃那廝帶著天河水軍,把昔日跟著元帥闖南闖北的弟兄們挨個剝皮抽筋。上個月,他們把‘破浪營’的老周釘在南天門上,罪名是‘為元帥擦過釘耙’。”
少年開始咬牙切齒。王勃是他在天庭學院的同窗,兩人曾在天河畔比試過箭術,那時候王勃總說“將來要娶嫦娥仙子為妻”,如今卻因仙子遇刺而發瘋,見著天河水師的人就紅眼。
“還有更狠的。”沙悟淨忽然從懷裡掏出團血汙的布,抖開後竟是半幅“天蓬帥”字旗,“廣寒宮那批被罰去服刑種桂樹掃落葉的弟兄,已經被斬了五十三個。昨兒有個小校托鬼差給我帶話,說王勃的人在他們指甲縫裡灌水銀,就為了逼問是否與豬氏家族有關聯。”
豬全能猛地抬頭,卻撞見沙悟淨眼中翻湧的黑浪——那是被業火珠灼傷的征兆。終於明白為何父帥要他來流沙河:這裡既是沙悟淨的避禍所,更是當年天河水師暗樁最密集的“水下糧倉”。
“脫衣服。”沙悟淨突然扔來堆破布,“從今天起,你負責每天去灘頭篩沙,把金沙濾出來換糧食。記住,篩沙時腰要彎過九十度,讓那印記藏在衣領裡。”他指著草棚角落的石磨,“磨盤下有暗格,裡麵是元帥當年留給我的《天河九式》殘卷,每晚子時你來學。”
“謝……謝叔父。”豬全能垂下頭,任由沙礫鑽進衣領,遮住眉間印記。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竟是《天河調》的變種,三長兩短,暗藏“沉沙”暗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