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美人 第六十六章 吉人天相
已無退路……這四個字令安如錦渾身一震。
她眼前漸漸模糊。
多少個生不如死的寒夜中她都恨不得一死了之,在極度恐懼和不安中她也曾想過放棄,可是當她看著那帶血的鞭痕,聽著汙穢的牢房呻吟,還有死牢中那夜夜輾轉反側中痛不欲生中,她隻想到這四個字。
無路可退。
她早已無路可退,往後退一步就是深淵,底下有猙獰巨獸張大血口等著她放棄。直到那時候她才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比死還難的是,在遍地荊棘中犁地開一條血路,在遍地的血汙中開出一朵絕世的花兒來。
她一次次想到了死,可是卻又一次次咬牙堅持下來。因為無路可退,前麵纔是生天。她傅冷香,不,安如錦不能就這樣死去。
“在想什麼?……”下頜微涼,一隻修長的手抬起她的頭。
安如錦隻覺得滿臉冰涼,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已淚流滿麵。
蕭應禛深深看著她:“你有你的秘密。告訴孤,為何進入深宮?”
安如錦定定看著他:“如錦的秘密對殿下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蕭應禛皺眉,聲音變冷:“是嗎?可是你不怕孤查你?”
“不怕。”她已冷靜下來,淡淡道:“等殿下查到了,就已是如錦的死期。”
她以死威脅?有趣。蕭應禛眸光一閃,慢慢放開她,不再提這個話頭。
安如錦也擦乾眼淚默默為他解開錦衣,兩人有了默契一樣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她解開蕭應禛的錦衣吃了一驚。
裡麵一道傷口從左肩頭劃過胸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她此時才明白他為何穿著這一身暗紅的朝服。隻有這樣厚重的衣服才能遮擋住這麼可怕的傷口。
她吃驚看向蕭應禛。受了這麼重的傷他還若無其事麵對她這麼久。
傷口太深,安如錦無法處置,隻能為他解開礙事的褻衣,然後拿了熱水乾淨的帕子擦去他半身早就結痂的血跡。
蕭應禛一聲不吭,任由她施為。偶爾傷口崩裂,他頂多皺了皺眉。安如錦要不是看見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幾乎以為自己擦拭的是不會疼痛的假人。
福泰匆匆離去又匆匆而來。他帶來一位很老邁的內侍。老內侍一聲不吭的拿出傷藥開始伺弄起來。安如錦知道福泰帶來的是會醫術的人,於是靜心打著下手。
不一會傷口處理完畢。福泰領了人退下,退下之前他麵容嚴肅地對著安如錦道:“今夜你就守著殿下,天大的事都不要離開寸步。”
安如錦張了張口。福泰已冷冷道:“沐香殿那邊咱家會替你安頓好。你已是殿下的人,一顆心應該向著殿下。殿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什麼話也不要說了,你就先死在前頭。”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股陰測測的殺氣撲麵而來。安如錦麵色一肅,收起了心中想要問的話低頭應了一聲。
福泰許是意識到自己說話太過嚴厲。他緩和了口氣,道:“總之明日一早就會結束。在此之前務必讓殿下清醒的好好的。”
他說完領著老內侍又匆匆離開。安如錦如釋重負。她回頭,床榻上蕭應禛已沉沉入睡。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上有不正常的蒼白。
直到這個時候安如錦才倦意湧上四肢百骸。可是她還是抱著他染血的朝服到了屋後打來冰冷的水一點一點洗去血汙,然後再從自己懷中拿出那塊上好的奇楠香。
她看著拇指大小的香,咬牙碾碎瞭然後隨意加了點豆蔻等香料就靠著暖籠熏了衣衫。
異香升騰而起,驅散了整個屋中的血腥氣。
她終於靠在暖籠上沉沉入睡。香霧繚繞中,兩人沉睡的麵容漸漸模糊,元德三年的除夕夜就這麼悄然滑過……
……
第二天等安如錦醒來時,整個屋中已空空如也,昨夜的痕跡一點都沒有了。她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微溫的暖籠中還有殘香,她幾乎以為自己昨夜做了一場夢而已。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此時除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外還能做什麼?她匆匆收拾了自己就悄悄回到了沐香殿。
沐香殿中一切如故。宿醉後的女史們才剛剛醒來。秋荷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招呼她來用膳。
安如錦心中有事吃得很少。姚燕等麵色輕鬆,說笑著正月初一去哪宮找相識的女官或宮女拜年玩耍。
王三娘子卻皺眉嚷道:“一個個都去玩兒了,那內務府交代下來的差事誰去辦?”
姚燕笑道:“王女史最好,怎麼捨得我們老累?再說今日去辦差事可是有大大的賞銀呢!”
王三娘子想到這初一去給各宮送東西肯定少不了打賞,心中暗喜,不過口中卻是抱怨:“那也不能我一個人都做了。今兒還要給禦前送東西呢。”
安如錦忽然道:“王女史,我與你一起去吧。反正我在宮中也沒有什麼相熟的老鄉走動。”
王三娘子一聽高興道:“那是最好不過的。”
她心中暗喜,安如錦在沐香殿中是個大方的人,到時候得了賞銀她肯定不會和自己爭。
於是用過早膳之後,安如錦和王三娘子捧著禦前要用的香丸向著甘露殿而去。因為是禦前要用的事物,所以分外鄭重。裡麵是一個雕龍漆金粉的金絲楠木盒,外麵又罩著一個金黃色銅鑄的盒子。
這盒子沉重,從沐香殿一路捧到了甘露殿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兩人中途換手了兩次才堪堪快到了甘露殿。
歇息時王三娘子不敢把盒子隨意放著,而是牢牢抱在懷中。她擦了一把被累出來的汗,忽然道:“咦,今日侍衛怎麼多了許多?”
安如錦定睛看去,不由眼瞳微縮,果然看見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種難以言說的肅殺令人心頭沉沉的。連過年的氣氛都被驅逐得一乾二淨。
安如錦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不過卻催促道:“我們還是趕緊把東西送了交了差再說吧。”
王三娘子一想也對,與她匆匆向甘露殿去。奇怪的是,往日這走了幾百遍幾千遍的宮道上兩人卻被盤查了不下三次,甚至銅盒都要求開啟檢視。
王三娘子和安如錦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山雨欲來的不安。兩人好不容易到了甘露殿,忽然發現在殿門口跪了一地的朝臣武將們。
這下再遲鈍的人都感覺到了不妥。王三娘子想要催促安如錦,卻見她正看著跪了一地的朝臣們出了神。
王三娘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皺眉。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一群大臣們嗎?
她趕緊拉了安如錦轉到了甘露殿的管事房。管事房的大太監不在,隻有幾個小內侍正在不安地圍坐在一起喝著熱茶低聲聊天。
王三娘子急於交差,連忙扯了個相熟的內侍問話:“陳公公呢?”
小內侍瞪了她一眼:“你沒瞧見眼下正忙亂著嗎?陳公公忙著呢。”
王三娘子急了:“這香丸是內務府吩咐下來要呈給禦前用的。可耽誤不得。還是請公公幫個忙把陳公公叫來。老奴交了差事就趕緊回沐香殿,絕對不會再來煩公公。”
小內侍很不耐煩:“耽誤不得也得等著。現在誰去前殿就是冒著砍腦袋的危險。誰敢去?”
王三娘子還要再說,安如錦忽然伸手塞了小內侍一枚銀子,問道:“這位公公,你可知道今日出了什麼事?我們沐香殿的離得遠,什麼都不知道呢。”
那小內侍掂量了手中的銀子,看了安如錦一眼:“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不怕掉腦袋?”
安如錦笑道:“就算公公不說,過陣子全宮上下都知道了。隻是我一來好奇,二來若是不知,這幾日做事犯了忌諱那可是糟糕了。還望公公指點迷津。”
小內侍猶豫了一會,拉了兩人到了偏僻處,這才壓低聲音:“彆說是我說的,宮裡昨晚出了大事了。”
安如錦眉梢一跳,不動聲色問:“出了什麼大事了?”
小內侍歎了一口氣:“昨夜不是除夕夜嗎?皇上帶著皇子公主大臣們去承平門城樓上看賀歲煙火。沒成想回宮的路上遭到了刺客。”
“刺客?”王三娘子嚇得臉色發白:“皇上出事了?”
小內侍瞪了她一眼,對她一驚一乍十分不滿:“皇上萬金之軀怎麼可能出事?出事的是漢王殿下!原本是皇上禦駕先走,不過那夜皇上喝得有點多,在城樓中歇息了一會,先走的是漢王殿下的車輦。結果刺客恐怕是夜裡看不清楚,把漢王殿下一行當做了皇上。”
“沒想到漢王殿下也是個顧大局的。他底下的侍衛把刺客殺得大敗,可惜趁亂放跑了兩個。為了皇上安危,皇城指揮使杜大人趕緊緊急讓皇上禦駕改從乾元門回到甘露殿。今日一早,那跑了的兩個刺客找到,都服毒自儘了。皇上今日一早才知道訊息,龍顏大怒啊。禦林軍統領和副統領都統統被摘了烏紗帽……嘖嘖……”
簡短的話語令人難以想象昨夜是怎麼個暗濤洶湧。
刺客是怎麼混進皇城禁宮的?又是怎麼得知禦駕回宮的時辰?刺客如果不知宮中道路,又是如何逃脫的?……這一樁樁一件件串起來令人細思恐極。
難怪皇帝會龍顏大怒,若不是熟知後宮,熟知禦前的人如何能安排這一切?這件事可想而知背後的人多麼可怕!
安如錦不顧小內侍嘖嘖驚歎,忽然問道:“那現在漢王殿下如何了?”
小內侍道:“還能怎麼的?聽說傷得不輕,皇上已經緊急下旨讓幾位太醫一定要好好照顧殿下。”
安如錦又問:“那漢王殿下不是應該出宮嗎?昨夜是住哪兒?”
小內侍心中雖然奇怪安如錦問得古怪,不過看在銀子的份上還是回答道:“還能住哪兒?就住在錦宮中。今日一早皇上還去看了漢王。哎……那錦宮皇上可是十幾年都沒有去過了。”
安如錦一顆心慢慢放在了肚子中。她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啊,吉人真是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