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美人 第九十章 帝後
安如錦微微一笑,隻是這笑容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古怪。她緩緩道:“我說了,我用的是香。”
常何在一下子都明白了。
在甘露殿中放著大約半人高的四足狻猊銅香爐,銅香爐中日日夜夜燒的是安神靜心的上好安息香。問題就在安息香中。
要讓太醫覺得皇帝的脈象是正常的,隻要加大安息香的分量,安息香可以沉心脈,造成暫時脈搏平穩的假象,再加上這幾日甘露殿緊閉窗戶,空氣不流通,太醫在皇帝即將大行的不安心情下,診斷更容易偏頗。
常何在深深看著她:“你這麼做,為的是殿下吧。”
安如錦沉默了一會,道:“不,如錦為的是自己。”
常何在眼皮子跳了跳。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不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的。
“自從被迫服下七日斷腸散之後,如錦已經是死人一個。就算真的如齊王威脅那般替他三日後殺了皇上,我也活不了。會被齊王殺人滅口。我唯一的生機就是把這個天大的機會獻給漢王殿下。”她說完,輕笑:“不,應該說,是新的皇上。”
安如錦笑著看著常何在:“這不,如錦賭對了。不是嗎?大家都得償所願了。”
常何在打量她很久,眼前的安如錦蒼白得像是春日枯萎的白花。
七日斷腸散是一劑烈性很強的毒藥。當她找到自己和福泰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幫她解毒。隻有讓她服下宮中一些解毒藥丸才能撐到今日。
這幾日中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撐過七日斷腸散漸漸發作的劇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蒙騙了狡猾如狐的蕭應瑄及其爪牙。更不知道她為什麼有這個膽量去送老皇帝最後一程,從而把這個絕佳計劃留給他們:
以錦宮大火為訊號,漢王的班底為了這一刻已經準備充分紛紛就位。她在甘露殿見機行事,他們在外麵迅速佈置妥當,擋了匆匆而來的蕭應瑄。榮寧侯爺更把身家性命都賭上,帶著兩個兒子和五百家兵徹夜趕出京城,以舊日威信安撫京畿兩大營的將領。
當然,最關鍵的就是太皇太後的態度。是她一語定了乾坤,當機立斷立了蕭應禛為新君。幾位老王爺次日進宮而來,麵對的隻是木已成舟的事實。
一場皇朝權力變動的風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弭於無形。史書上隻會簡短的一句話:“某年某月,帝大行,詔二皇子禛為皇帝,即皇帝位。”
誰也不知道這一行字下的風起雲湧,血腥內幕。也不知這十幾年來他們這一幫效忠先皇後的臣子們如何含辛茹苦,忍辱偷生隻為這一天。
常何在慢慢垂下眼簾。早就不動七情六慾的他眼中忽然湧動著水光。太久太久了,他不曾這麼動容過。
新皇是一位明君,這一切就足夠了。
他抬起頭來時眼中已經平靜無波,又是宮中人人聞風喪膽的慎刑司首領太監常公公。
他指了指安如錦的臉上,淡淡道:“以後你就慢慢褪去臉上的偽裝,現在的宮中已經無人敢對你如何。也不會有人因為你過人的容貌加害於你。”
他道:“你等病好了就去元寧宮吧。人人都看著皇上身邊的位置,那個地方其實纔是整個權力的中心點。你去吧,沒有人敢再看輕你。”
安如錦深深低下頭:“多謝常公公。”
常何在起身要走,忽然他頓住腳步,回頭道:“記住,先皇是自己中風過世的。你什麼都沒有做過。我和福泰什麼都不知道。”
“是。”她低低應了一聲。
常何在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就算沒有你。先皇也是無法撐過這幾日。”
安如錦忽然道:“皇上是很聰明的一個人,他將來有一天也許會猜到。”
常何在忽然笑了:“那已經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不是嗎?”
他說完轉身走了。安如錦看著他,輕輕歎了一口氣。
……
宮中歲月寂寞長。熱烈的夏天在下過幾場雨後,如約而來。可是太皇太後的身子始終不見好。自從先皇帝大行之後她就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更何況太皇太後曆經三朝,走到今日早就耗乾了精力。太醫每日都前來施針用藥。各位女官都儘心儘力伺候,可是太皇太後始終不見好轉。
她纏綿病榻,日漸消瘦。
安如錦初來元寧宮。因為她大病初癒,周女官心疼她,隻讓她歇息打個下手而已。諸多太皇太後用不完的補品也都賜給了她。
安如錦默默受了。現在的她撿回一條命,正是要將養身子的時候。
蕭應禛,不,應該是皇帝前來的時候是一個初夏的早晨。先皇出殯、登基為皇,帝後大婚,拜祭太廟……足足用了大半月才完成。蕭應禛每次來去匆匆,安如錦都無法得見。
直到這一日清晨。
安如錦早早起來接替周女官,正伺候太皇太後用藥。元寧宮的殿門走來大總管太監靳城。他聲音低低的:“啟稟太皇太後,皇上皇後來了。”
太皇太後睜開渾濁無神的眼,慢慢道:“來了啊?讓他們進來吧。”
靳城應了一聲,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不一會,殿外攜手走來兩道身影。安如錦看去,目光不由縮了縮。清晨的天光明亮澄澈,照耀在相攜手的帝後身上。
蕭應禛一身玄色滾金邊龍袍,頭戴五爪金龍龍冠,龍頭上銜著碩大的明珠。兩條玉珠瓔珞垂下,一共一百零八顆。身上兩條紫金綬帶垂在腰間。天光照在他過分冷冽的俊顏上,猶如神祗。
蕭應禛掃了殿中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安如錦心頭跳了跳,不由避開他過分犀利的目光。
在他身邊是一身大紅鳳服的皇後王氏。她頭上挽成鳳髻,兩邊插著隻有皇後才能佩戴的金燦燦的金鳳點翅金步搖,鳳頭高高昂起,口中都叼著指頭大小的東珠。
王氏麵上有新婦的羞澀,不過身上金絲銀線的繁複令她身上的氣勢足以令人側目。
她溫婉地靠在蕭應禛的身邊,亦步亦趨。每一步都堪堪落在他半步之後,不多不少,剛剛好。
太皇太後被女官小心翼翼扶起,靠在軟墊上。她目光慈和看著眼前一對新人,含笑:“來了就好。”
蕭應禛領著皇後王氏行三跪九拜大禮。他問道:“皇太祖母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嗎?”
太皇太後點頭:“好多了。皇帝不要掛心。”
皇後王氏柔聲道:“老祖宗要是不嫌棄孫兒媳笨拙,孫兒媳今日就過來侍疾。”
太皇太後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們的一片孝心哀家都明白。”她目光深深看著蕭應禛,問道:“朝中如何了?”
她說完又喘氣咳嗽起來。周女官趕緊為她順背。安如錦捧著巾帕上前。蕭應禛忽地順其自然地接過為太皇太後擦了擦嘴角的口涎。
這一切自然而然,彷彿已經練過無數次。皇後王氏不由看了安如錦一眼。安如錦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恭順的樣子。皇後王氏這才把目光收回。
太皇太後歎氣:“哀家已經老了,撐到現在已經是老天賞的。等哀家西去之時,你們不要傷心。”
殿中隱約傳來哽咽。蕭應禛眼中動容:“皇太祖母不要這麼說。皇太祖母長命百歲,還有好日子要過。”
太皇太後慈和看著他:“如今哀家總算是無憾了,把這個江山交給你的手上……”
她慢慢說著,旁若無人。周女官使了個眼色,宮人們悄悄退下。皇後王氏也跟著退下。走出殿外,安如錦正要下去準備湯藥,忽然身後傳來皇後王氏的聲音。
“這位……不就是安宜侍嗎?”
她笑得很溫和。一旁的周女官連忙拉了安如錦給皇後王氏見禮。
周女官笑道:“皇後娘娘好記性,這是從前伺候過雲太妃娘孃的女官。太皇太後見她乖巧,讓她來了元寧宮。不過她先前大病一場,所以皇後前幾次來都沒有瞧見。”
她說著拉了安如錦一把:“還不拜見皇後娘娘!”
安如錦依著規矩行了個大禮。
皇後王氏打量安如錦。現在的安如錦臉色白得跟白紙一樣,整個人瘦骨伶仃的樣子,看著十分楚楚動人。她眼中閃過疑惑,從前不覺的安如錦美貌,怎麼這一大病反而令她覺得安如錦美了幾分?
她心中覺得奇異,可是去沒有說出口。隻是握住安如錦的手,十分憐惜:“安宜侍伺候過先帝禦前,那些日子累著了。”
她說著回頭對宮女道:“把本宮宮裡有兩株百年野山參拿給安宜侍補補身子。”
安如錦微微詫異,抬頭看向皇後王氏。
皇後王氏笑得溫柔,握緊安如錦的手:“本宮初入宮,有時候還需要安宜侍幫襯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