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美人 第九十九章 侍寢(一)
安如錦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等她回過神來時,天色已日暮。她看著眼前的黑暗沉默不語。如此濃重的黑暗令人猶如在迷茫中的大海上,黑色的潮汐幾乎將她溺斃。
“哎呀,原來安禦侍竟在這裡。”
秋荷開啟房門被唬了一跳。窗前那一抹清清冷冷的倩影猶如鬼魂一般沉默不語。
秋荷點燃屋子中的燭火,上前提醒安如錦:“安禦侍,一會就要去甘露殿當值了。”
安如錦定定看著眼前的黑暗,良久良久才慢慢道:“你覺得皇上一定會喜歡我嗎?”
秋荷仔細看了她臉上一眼,調笑道:“那是一定的。安禦侍這麼美。我瞧著六宮的宮妃都不如咱們安禦侍美。”
安如錦隻是不吭聲。
秋荷以為她在害羞,在一旁收拾東西一邊道:“安禦侍也是時候為自己考量前途了。雖說咱們禦前伺候在後宮人眼中人前風光,但是一個不好就得獲罪。”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咱們宮中的女人啊,就是得認命。剛好皇上年輕,每個在後宮的女人不想著成為皇上的女人?安禦侍有這樣的人品和相貌,就不應該浪費。”
秋荷說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臉色微紅:“其實我隻是說出宮中女人的心思。我自知自己人才和樣貌皇上根本看不上眼。”
她說完發現身後安如錦沒有出聲。她正感覺奇怪,一回頭忽然發現安如錦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妝台前看著銅鏡。
她像是沒有聽見剛才秋荷嘮嘮叨叨的話。
秋荷上前推了推她,有點忐忑:“安禦侍你生氣了?”
安如錦隻是不說話,忽然她狠狠一把扯下頭上的珠釵。先前剛梳好的頭發頃刻間都散了。她麵無表情,隻是扯著,甚至不管有的發簪緊緊絞著頭發。
長發被她揪得一絡絡四散,看著都令人覺得頭皮疼。
秋荷見了急了:“好好的你乾嘛拆了頭發?”
安如錦終於不拆了,半晌,她慢慢道:“這個樣子不好,皇上不會喜歡的。”
秋荷以為自己聽錯。
安如錦已經重新給自己梳了頭,又拿了胭脂水粉慢慢塗抹起來。不到一會,輪到秋荷徹底驚訝了。
她揉了揉眼似乎第一次見到如此的美人。
眼前的女子峨眉淡掃,瓊鼻櫻唇恰到好處,也不知道她在臉上施了什麼脂粉,整張臉白白淨淨,玉白無瑕。
她乾淨得像是瓷人一樣,一碰就有種破碎的感覺。可是如此清淡妝容的麵上,一抹淡淡的胭脂從眼梢飛起,令她過於素淡的麵容頃刻間生動起來。
這神來一筆,令她整張臉多了一份令人過目不忘的驚豔。
秋荷不由驚詫:“沒想到安禦侍也會整妝。這樣好看極了。”
她說不出安如錦的妝容到底好在哪,明明不夠濃豔,可是卻有種蝕骨的嫵媚。安如錦麵上已恢複如常。她轉身從箱籠最深處拿了一個小小的香盒。
“安禦侍,今日你要燃什麼香?”秋荷好奇問道。
安如錦微微一笑:“玲瓏香。”
秋荷一愣。
玲瓏香?這是什麼香?怎麼從來沒有聽過?她還要再問時,安如錦已經款款向著甘露殿而去。
……
百裡之外。
黑夜覆了天幕,四麵山風呼嘯,鬆濤陣陣。無處不在的寒冷隨著風吹進了這一片死寂的皇陵中。
皇陵中點燃一盞盞長明燈,守墓的人早就在夜色即將來到時就去喝一壺暖酒睡覺。而此時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冷冷站在空蕩蕩的是皇祠之中。
她長發幾乎及膝,蒼白的臉上早就失去了光澤,一道道不可見的皺紋昭示著她年紀已不輕。隻是她身材窈窕,看著還有當年幾分嫵媚的氣色。
她身穿白衣站在祠堂中,猶如夜出的鬼魅。此時此刻她的臉色沉沉,眼瞳中都是幾欲癲狂的冷色。
過了一會,一道黑影悄悄來到她的身後,跪下:“娘娘,宮中傳來訊息,公主失蹤,請娘娘再耐心等待。”
白衣女子慢慢轉過身,聲音沙啞:“等?”
她的臉顯露在昏黃的長明燈之下,赫然是許久不見的林貴妃。
不,應該是林太妃了。
“是,殿下道,如今京中不可為,隻能徐徐圖之。”黑衣人傳遞著訊息。
白衣女子眼中猛地燃燒起怒火。她狠狠掃落供品台上所有的東西,尖聲罵道:“等!還要我等多久?已經三個月了!我這鬼地方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供品台上所有的金碗銀碗都叮叮當當掉落一地,那些瓜果糕點也都灑了一片狼藉。
黑衣人似乎早就習慣了林太妃的發作,跪在一旁隻是不說話。
林太妃叫罵了好一會,無數怨毒的汙言穢語統統而出。沒有人可以想象,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多肮臟的言辭可以咒罵不斷。
過了許久,她終於罵累了,氣喘籲籲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黑衣人勸道:“可是如今殿下在京城中舉步維艱,若不是出了慶元公主失蹤一案。殿下根本沒有辦法稍稍避開那人的眼線。”
“我不管!”林太妃尖叫,“我不管他到底如何。我不可以在這裡!”
“告訴瑄兒,一定要把我帶走!”她的聲音嘶嘶沙啞,無比怨毒,“如果不帶我走……嗬嗬……”
她冷冷盯著黑衣人,目光如錐:“如果不肯,到時候就彆怪我會說出那個秘密!”
“娘娘!他是您的兒子啊。”黑衣人脫口而出。
林太妃冷笑:“兒子又怎麼樣?他不顧惜我的死活,我也不需要再顧念母子情深。”
她步步逼近:“當我說出那個秘密的時候,哈哈哈……他就算是當上皇帝都坐不穩那個位置!”
黑衣人猛地一怔,眼前的林太妃瘋狂得如同魔鬼一樣。
……
春夜的風吹過,掀起了層層輕紗宮帷。安如錦不知枯坐在殿中多久,才聽見外麵隱約有人聲傳來。
她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腿已經跪麻了。隻來得及把暖籠弄得更旺一點。
蕭應禛來了。他走得很快,身後的宮人都來不及跟上。也就隻有福泰小跑著跟著,一邊跟著一邊和他說著什麼。
安如錦隱約聽到福泰說“如今皇城已經搜過好幾遍……”
“……皇上放心,應該明日就可以找到……”
蕭應禛一臉冷肅,隻是點了點頭。外麵似有風雨將他鬢發打濕,越發顯得鬢如刀裁,容色冷峻。
他走進殿中來,宮人們紛紛上前伺候。很快就有熱茶熱帕子遞上。
蕭應禛褪了龍袍,穿了一件素色便服。他進了寢殿,一抬頭忽然看見跪坐在暖籠前的安如錦。
他愣了下。隻見銅鶴宮燈下,安如錦麵上籠罩著昏黃的光。她今日似乎很不一樣,但是哪裡不一樣他卻不知。
寢殿中飄著很清淡的香氣,並不是往日聞慣了的安息香。
安如錦伏地行禮。
蕭應禛把目光從她麵上移開,道:“你起來吧。”
安如錦動了下,又低下頭:“如錦跪著就好了。”
蕭應禛愣了下,再仔細一看。他不由瞭然。他大步走上前,一把將她從地上扶起。安如錦已經跪得酸軟不堪,這麼突然一拉,一雙小腿猶如萬針穿骨一樣難受。
她不由驚叫一聲軟軟地倒在蕭應禛的懷中。
在那一瞬間,蕭應禛隻覺得一具香軟的身軀倒入自己的懷中,少女的馨香和殿中的香氣混合成一種奇異的香氣令他渾身一震。
他下意識摟住安如錦,似乎隻有這樣纔是最溫暖的所在。
安如錦靜靜依在他的懷中,溫順得如同一隻貓兒。
寢殿中寂靜,輕紗飄飄。有那麼一刹那,是現實還是夢中竟然分不清楚。
蕭應禛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懷中的安如錦一張麵上早就飛起兩朵紅雲。他猛地縮回手,輕咳:“你……退下吧。”
安如錦站在原地,良久不動。
蕭應禛看著她清麗的側臉,一時間又不由出了神。等他再次回神不由皺眉,今日是怎麼了?怎麼一次兩次這麼反常?
他忽然想起昨夜之事,目光不由掠過狐疑。最近自己是不是深思太過了?不然為何一次兩次都不像自己。
他問:“怎麼了?”
安如錦幽幽看向他。蕭應禛隻覺得她那一雙眼眸當真如三月初雪,清冷又水透。
麵對這樣一雙眼睛,竟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你有什麼疑難之事?”他又問。
安如錦慢慢跪下:“如錦……願意侍寢。”
蕭應禛詫異,一雙厲目看向她。可是眼前的安如錦低著頭,一時也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他沒有聽錯?她竟自薦枕蓆?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他聲音微沉,帶了一點怒意。
安如錦聲音平淡:“回皇上,如錦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