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比鄰 絕望的日記
-
十六歲的吳若鄰,如同初夏初綻的荷,悄然舒展著青春獨有的清麗。
才上高一的她在學校裡已是無人不曉的存在,不僅因為學習成績優異、書法特長拔尖,更因那日漸奪目的容貌與清冷的氣質。
暗戀她的男同學不知凡幾,情書與小禮物偶爾會出現在她的課桌抽屜。
幸而,爸爸徐州是她的班主任兼學校教導主任,這份無形的威壓如同一道屏障,讓那些躁動的少年們隻敢遠觀,不敢輕易靠近,倒也讓她落得清淨。
然而,校園的圍牆擋不住世俗的目光。
親戚間的聚會上,開始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起“定娃娃親”的老話,雖被爺爺奶奶擋了回去,但那試探的風聲,已隱隱吹到了若鄰耳邊。
她覺得厭惡。
更可怕的是,高二上學期,校長在一次與徐州的私下談話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提及,希望若鄰將來能嫁給他在國外讀書的兒子,直言這是“親上加親”,對徐州的前程也大有裨益。
徐州回家與妻子有意無意地說起這話,語氣中不乏權衡與意動。
他覺得校長家家境優渥,兒子前途光明,對若鄰而言未嘗不是一條安穩順遂的路。
這話無意中被若鄰聽到,她心中一片冰涼,感覺自己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訊息輾轉傳到已在外企站穩腳跟的吳之遙耳中,他罕見地動了怒。
他立刻撥通了姐姐的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姐夫是不是糊塗了?鄰鄰才17歲!她的未來有無限可能,怎麼能為了所謂的前程,就想著乾涉她的婚姻自由?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套!你們這樣做,考慮過鄰鄰的感受嗎?”吳之晴也覺得這件事欠妥當,徐州就不再提及。
但若鄰知道,若非小舅舅的介入,她的命運或許早已被輕率地書寫。
這份認知,讓她對吳之遙的依賴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更深了一層。
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一場更大的風暴毫無預兆地降臨。
那年春節,蘇州老宅比往年都要熱鬨。
吳之遙帶著交往兩年的女友秦越和她的父母回到了這座浸潤著千年水韻的古城。
秦越笑語盈盈地解釋,父母是地道的北方人,很少有機會領略江南風情,特意趁此佳節來感受小橋流水人家的詩情畫意。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場雙方家長的正式會麵,已然超出了尋常拜訪的範疇,無聲地預示著兩個家庭即將締結更深遠的關係。
秦越的父親是中科院的院士,母親是高校教授,秦越本人也在一家頂尖研究中心擔任團隊骨乾。
海歸名校出身的秦越是材料學博士,正是吳之遙碩士攻讀的專業,也算是彌補了他博士轉專業的些許遺憾。
吳父吳母非常滿意,私下裡向兒子提出趁此佳節把婚事定下來的想法。
然而吳之遙卻以“時機尚未成熟”為由婉拒了。
整個春節假期,吳之遙的注意力始終停留在若鄰身上。
他留意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揣度著她每一句得體的應對。
出乎意料的是,若鄰表現得異常平靜,言行舉止完全符合一個晚輩應有的分寸——對秦越的父母禮貌周到,對秦越本人親切而不失距離,甚至在他刻意製造的一些互動中,她也隻是報以恰到好處的微笑。
本來,他們就不住一起了。
這個春節,若鄰僅僅在除夕守歲和初一拜年時纔出現在老宅,所以,他們也冇有多少見麵的機會。
當秦越熱情地邀請若鄰同遊蘇杭時,她微笑著婉拒:“謝謝秦越姐姐的好意,不過高三最後一個學期就要開始了,我得抓緊時間複習。
祝你們玩得開心。
”吳之遙注視著若鄰離去的身影,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在他懷中哭泣的少女。
此刻的她,彷彿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稚氣,用最得體的方式,在他們之間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在陪同秦越一家遊覽杭州西湖時,吳之遙望著瀲灩的湖光山色,心思卻飄回了蘇州老宅。
他想起若鄰臨行前那個平靜的眼神,忽然意識到——這個他從小嗬護到大的女孩,正在用最決絕的方式,踐行著他們之間的那個約定。
開學後不久的一個週末,吳之晴在幫女兒整理房間時,無意中碰落了床頭櫃上那本帶鎖的日記本。
鎖釦在撞擊下彈開,攤開的紙頁上,熟悉的字跡讓她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出於母親的擔憂與窺探欲,她鬼使神差地翻看了起來。
日記並非每日記錄,更像是一本心情隨筆。
而越往後看,吳之晴的臉色越發蒼白,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那些文字,記錄著從吳之遙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開始,少女細膩而痛苦的心路曆程。
有除夕夜獨自回家的孤寂,有看到他們牽手時心口的刺痛,有得知他們分手後隱秘的歡喜,也有對自身“不倫”情感的恐懼與自我厭棄。
直到她翻到最近的一頁,雖然隻有寥寥數行,卻足以令她魂飛魄散:“如果有一天,舅舅穿上禮服和彆人走進婚禮殿堂,那一定是我離開這個世界,回去見親生父母的日子。
我本就不該來,不如早點走。
”簡短平靜的字跡,卻傳達出一種令人膽寒的認真。
吳之晴幾乎癱軟在地。
她慌忙合上日記本,心臟狂跳不止。
她不敢聲張,更不敢告訴年事已高、一向疼愛若鄰的父母,怕他們承受不住這樣的刺激。
在房間裡呆坐良久,她最終做出了決定——用手機顫抖地拍下了那最觸目驚心的幾頁,然後發給了遠在北京的弟弟。
在這個家裡,似乎隻有他,才能真正理解並可能化解女兒心中的死結。
收到照片時,吳之遙正在主持一個重要的項目會議。
點開圖片,看清那些文字的那一刻,他感覺周圍的空氣瞬間被抽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躥頭頂。
會議室裡下屬的彙報聲變得遙遠而模糊,他的世界裡隻剩下螢幕上那行帶著毀滅意味的宣告。
他從未想過,那個他看著長大、會哭會笑會撒嬌的女孩,內心竟藏著如此深重的絕望與如此決絕的念頭。
他一直以為那隻是青春期的迷茫與過度依賴,他用長輩的姿態去引導、去安撫,卻未曾觸及她靈魂深處因身世而留下的巨大創口,以及那份早已扭曲、熾烈到足以焚燬她自己的情感。
內疚、心痛、焦慮,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充斥著他紊亂的心魂。
會議結束,他驅車回到公寓,獨自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
這個小娘魚,出生那天,就跟親生媽媽永彆了。
隨後,親生爸爸也不得已丟下了她。
5歲,養父養母想送走她。
在吳家,她隻覺得小舅舅是唯一真心對她好的人,也是她唯一能依賴的人。
所以,她怎能不害怕舅舅結婚?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哪裡還有時間和心思去管彆人呢?她是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最重要的人拋棄。
更何況,現在正是高三,是人生中最重要的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