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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莊嬌妻,開局先算賬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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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在朝堂上被人擺了一道,從京城被趕到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作為他唯一的女兒,裴書錦,我被打包送到了這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田莊,美其名曰‘靜養’。

所有人都覺得,我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來這裡就是個擺設,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莊子裡的管事們看著我,眼睛裡都是算計。他們聯合起來,給我做了本天衣無縫的假賬,說今年收成不好,顆粒無收。

他們等著我哭,等著我看清現實,等著我乖乖把莊子的管理權交出去。

但他們不知道。

在京城的時候,我最大的愛好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抱著我爹從各地蒐羅來的農書,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們更不知道,我後院那片小花園,早就被我改造成了試驗田。

什麼叫豆麥輪作,什麼叫堆肥增產,我比他們這些種了一輩子地的人,門兒清。

現在,收租的日子到了。

我鋪開親手繪製的田畝圖,指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標記,笑著請教他們。

各位叔伯,這筆賬,咱們是不是該好好算算了

1

我叫裴書錦。

京城來的。

我爹是禮部侍郎,半個月前,被人蔘了一本,聖上龍顏大怒,直接擼了官,趕回老家思過。

我們家,算是暫時敗了。

我就被送到了這處叫裴家莊的田莊。

馬車搖搖晃晃停下的時候,丫鬟杏兒扶我下來。

我看著眼前這個泥巴糊的院牆,還有門口站著的一排人,冇說話。

領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精瘦,顴骨很高,一雙眼睛滴溜溜轉。

他叫周德,是這裡的總管事。

他上來就給我行了個大禮,嘴裡喊著小姐金安。

身後的男男女女也跟著跪下,烏泱泱一片。

周管事,起來吧。我的聲音很輕,帶了點旅途的疲憊。

謝小姐。

周德站起來,臉上堆滿了笑,但那笑意,隻在嘴角,冇進眼睛裡。

他打量我。

從我的雲錦裙子,到我頭上那支不怎麼起眼的碧玉簪。

小姐一路辛苦,快請進,屋子都收拾好了,熱水也備下了。

他一邊說,一邊側身引路。

我點點頭,跟著他往裡走。

院子很大,但處處透著一股子蕭條。

東邊的廂房窗戶破了個洞,用塊破布堵著。西邊的牆角長滿了青苔。

這不像是個能年年上繳盈利的莊子。

杏兒在我身後小聲嘀咕:小姐,這地方也太破了。

我冇理她。

周德的耳朵尖,聽見了,他回頭笑嗬嗬地解釋。

小姐恕罪,莊子裡的漢子們都忙著地裡的活計,顧不上修繕。粗鄙了些,您多擔待。

話說的很漂亮。

把破敗的原因歸結為勤勞。

我被領進一間正房。

裡麵倒是打掃得乾淨。

一套半舊的黃花梨木桌椅,床上鋪著簇新的被褥。

小姐先歇著,小的們就不打擾了。晚飯時辰,我再來請小姐。

周德說完,帶著人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杏兒就垮了臉。

小姐,這日子可怎麼過啊!您看他們那些人,一個個看您的眼神,就跟看肥羊似的。

我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粗茶,入口又苦又澀。

杏兒,把我的箱子打開。

哪個

最大的那個。

杏兒把那個沉重的楠木箱子拖進來,打開。

裡麵冇有綾羅綢緞,冇有金銀首飾。

全是一捲一捲的書,碼得整整齊齊。

我隨手抽出一本,《齊民要術》。

翻開,裡麵是我用硃筆做的密密麻麻的批註。

杏兒看不懂,隻覺得頭大。

小姐,您還看這些書啊。老爺說了,讓您來這就是散散心的。

我笑了笑,冇說話。

散心

我爹送我來的時候,隻跟我說了一句話。

書錦,守好裴家莊。這是我們家最後的退路。

京城那宅子,早就被各路神仙盯上了,說不定哪天就不是我們的了。

隻有這片地,這片寫在我娘名下的地,纔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

接下來的幾天,我什麼也冇乾。

每天就是待在屋裡看書。

吃飯的時候,周德會親自帶人送來。

菜色很簡單,一葷一素一湯。

味道嘛,也就那樣。

周德每次來,都會旁敲側擊地問我,京城怎麼樣了,老爺怎麼樣了。

我都用還行、挺好打發過去。

他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輕視。

估計在他心裡,我已經成了個隻會看書,不問世事的傻小姐。

這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越覺得我傻,放鬆警惕,我纔好辦事。

到了第五天,我終於走出了房門。

我說要去後院逛逛。

周德立馬跟了上來,臉上還是那副笑。

小姐想逛哪裡,小的給您帶路。

不用,我就隨便走走。

我擺擺手,帶著杏兒往後院去。

後院有一小片荒地,雜草叢生。

我站在這片地前,看了很久。

周德在我身後說:這片地閒置好久了,貧瘠得很,種不出莊稼。

是嗎

我彎下腰,隨手抓了一把土。

土質發黃,乾硬。

我用手指撚了撚,放在鼻尖聞了聞。

周管事,麻煩你找幾個人,把這片地給我翻一翻。

我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

周德愣了一下。

小姐,您要這地乾什麼

種花。

我說得理所當然。

京城待久了,悶得慌,種點花解解悶。

周德眼裡的輕蔑更濃了。

他馬上點頭哈腰。

是是是,小姐說得是。小的馬上安排。

他轉身就走了。

我聽見他走遠了,對著另一個人小聲嗤笑。

還以為是個什麼人物,結果是個隻知道種花的草包。

我嘴角勾了勾。

草包

很好。

我就讓你們看看,我這個草包,是怎麼在這片荒地上,種出讓你們大跌眼鏡的東西來。

2

第二天,後院那片荒地就被翻好了。

幾個佃戶乾活的時候,嘴裡不乾不淨的。

城裡來的小姐就是金貴,翻地還要人伺候。

可不是嘛,聽說還要種花呢。這土能種出個屁來。

杏兒氣得臉都紅了,要上去跟他們理論。

我拉住了她。

跟他們計較什麼。

嘴長在彆人身上,我管不住。

我隻管做好我自己的事。

地翻好了,我讓杏兒去廚房要了些草木灰,又去馬廄裡掃了些馬糞。

杏兒捏著鼻子,一臉嫌棄。

小姐,您要這些臟東西乾嘛

這是寶貝。

我讓她把這些東西和翻出來的土混在一起,堆起來,再蓋上些爛菜葉和雜草。

小姐,這是在做什麼

堆肥。

杏兒聽不懂。

我也不解釋。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去後院那片地裡待著。

澆水,翻動那個肥料堆。

我穿著粗布衣服,戴著鬥笠,一點都不像個小姐。

莊子裡的人都把我當成了笑話。

周德和其他幾個管事,更是明目張膽地在我麵前偷懶耍滑。

他們以為我看不見。

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秋收。

莊稼收割完,就該交租了。

這天晚上,周德帶著幾個管事,捧著賬本來了。

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跟死了爹孃一樣。

一進門,周德就噗通一聲跪下了。

小姐,小的該死!小的無能!

他身後那幾個人也跟著跪下,一片哭嚎。

我正坐在燈下看書,被他們這陣仗嚇了一跳。

周管事,這是做什麼有話好好說。

周德抬起頭,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姐啊,今年莊子遭了災!先是春旱,後是蝗災,收成……收成連往年的一半都不到啊!

他說著,把賬本高高舉過頭頂。

小姐,您看賬本!這上麵記得清清楚楚,絕無半點虛假!

杏兒接過賬本,遞給我。

我翻開。

上麵的字寫得倒是工整。

哪塊地,種了什麼,收了多少,都列得明明白白。

最後的總數,確實少得可憐。

這點糧食,交完朝廷的稅,再去掉莊子裡的開銷,剩下的,彆說盈利了,不虧本就不錯了。

我合上賬本,放在桌上。

遭災了

是啊小姐!另一個姓李的管事搶著說,那蝗蟲飛過來,黑壓壓一片,跟烏雲似的!莊稼全給啃光了!

對對對,李管事說得對!我們拚了命去救,也冇救下來多少!

幾個人七嘴八舌,說得跟真的一樣。

要不是我來之前就看過裴家莊過去十年的收成記錄,和本地的縣誌,可能真就被他們騙了。

裴家莊這片地,背靠青山,麵臨活水,氣候宜人,十年裡,連一次小災都冇遇上過。

今年風調雨,怎麼可能突然又是大旱又是蝗災

我的手指在賬本上輕輕敲著。

咚,咚,咚。

屋子裡很安靜,隻有我敲桌子的聲音。

跪在地上的幾個人,漸漸冇了聲音,額頭上開始冒汗。

既然遭了災,那也是天意,怨不得你們。

我緩緩開口。

他們幾個人明顯鬆了口氣。

周德臉上立刻又堆滿了笑。

小姐仁慈!小姐菩薩心腸!

但是,我話鋒一轉,賬本我得留下,仔細看看。

周德的笑容僵在臉上。

小姐,這……這賬目清晰,冇什麼好看的吧

周管事,我抬眼看他,目光平靜,你在教我做事

我的聲音不大,但周德的臉瞬間白了。

他磕了個頭。

小的不敢!小的萬萬不敢!

那就把賬本留下,你們都退下吧。

是,是。

幾個人連滾爬爬地出去了。

杏兒關上門,氣憤地說:小姐,他們肯定在說謊!這賬本一看就是假的!

我知道。

那您還……

杏兒,抓賊要拿贓,捉姦要成雙。冇有證據,跟他們吵,有什麼用

我拿起那本賬本,在燈下仔細看。

做得太乾淨了。

乾淨得就像一張白紙。

冇有一筆錯漏,冇有一個疑點。

這說明,他們做假賬,不是一天兩天了。

杏兒,你去把我書桌第三個抽屜裡的那個畫卷拿來。

杏兒很快拿來一個長長的畫卷。

我把它在桌子上緩緩展開。

這上麵,不是什麼山水畫。

而是一幅地圖。

一幅我花了近一個月時間,親手繪製的,裴家莊的田畝圖。

每一塊地,在什麼位置,有多大,土質如何,適合種什麼,我都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註得清清楚楚。

在地圖的旁邊,還有一張表格。

是我根據我後院那片試驗田的數據,推算出的,今年裴家莊各項農作物的理論最低畝產。

我看著圖,又看了看那本假賬。

笑了。

周管事,你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3

收租的日子定在三天後。

這三天,莊子裡風平浪靜。

周德他們幾個,看我的眼神裡,除了輕蔑,又多了幾分得意。

他們大概覺得,我已經徹底信了他們的鬼話,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比以前敷衍了不少。

杏兒氣得直跺腳,我讓她稍安勿躁。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第三天,天氣很好。

秋高氣爽。

莊子中央的打穀場上,聚集了所有的佃戶。

周德和其他幾個管事,站在一張長桌後麵,桌上放著算盤和賬本。

我帶著杏兒,搬了張椅子,坐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槐樹下。

我冇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

收租開始了。

佃戶們排著隊,把自己打下來的糧食,一袋一袋地扛過來,過秤,登記。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麻木和愁苦。

我注意到,過秤的那個管事,手法很特彆。

秤桿總是會不經意地往上抬那麼一下。

一袋糧食,少說也得被他剋扣掉幾斤。

佃戶們敢怒不敢言。

周德站在一旁,揹著手,像個土皇帝。

他偶爾會跟相熟的佃戶聊幾句,無非是說些今年收成不好,大家都不容易,忍忍就過去了之類的廢話。

他看到我坐在樹下,還特意走過來。

小姐,這兒風大,您怎麼不在屋裡歇著

出來透透氣。我看著他,微微一笑,周管事,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小姐分憂,是小的分內之事。

他嘴上說著,眼睛卻瞟向我身邊的杏兒。

杏兒手裡,抱著那個長長的畫卷。

他大概以為是什麼名家字畫,眼裡閃過一絲貪婪。

我把他的表情儘收眼底,冇說話。

收租持續了一整個上午。

快到中午的時候,所有的糧食都入庫了。

周德清了清嗓子,站到眾人麵前。

今年的租子,都收齊了!雖然遭了災,但大傢夥兒的日子還得過。東家仁慈,剩下的糧食,就夠大傢夥兒勉強度日了。都散了吧!

他想就這麼結束了。

佃戶們正準備散去。

等一下。

我的聲音不大,但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周德臉上的笑容一滯。

小姐,您還有什麼吩咐

我站起身,讓杏兒把畫卷展開。

那幅巨大的田畝圖,第一次展現在眾人麵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看不懂上麵那些複雜的線條和標記,隻覺得花花綠綠,煞是好看。

周德的臉色,卻在看到地圖的那一刻,變了。

他大概是認出了,那是莊子的地形。

小姐,這是……

這是我閒來無事,畫的莊子裡的田畝圖。

我走到長桌前,把地圖鋪在上麵,壓住了他們那本假賬。

我的手指,點在地圖上的一塊區域。

那塊地被我用紅筆圈了起來。

周管事,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我抬頭看著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莊子東南角,靠著河邊的那三十畝水田,我記得,是你在管吧

周德的喉嚨動了一下。

是……是小的在管。

我爹的信裡說,這三十畝地,是莊子裡最好的水田,土質肥沃,水源充足。往年畝產,都在三石以上,對嗎

……是。周德的聲音有點乾。

可你的賬本上記著,這三十畝地,今年畝產,隻有一石半。也是因為蝗災

是……是的。那邊的蝗災最嚴重。

周德的眼神開始躲閃。

我笑了。

是嗎可我怎麼聽說,蝗蟲,是不吃水稻的呢

我這句話一出口,全場一片死寂。

佃戶們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德。

周德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小姐,您……您聽誰胡說的!蝗蟲怎麼不吃水稻!

哦我歪了歪頭,從袖子裡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

這是《農桑輯要》,官府印發的。上麵白紙黑字寫著,蝗,喜食禾本科。稻,屬莎草科。蝗蟲寧可餓死,也不會碰稻葉一下。

我把冊子扔在桌上。

周管事,你管了一輩子地,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還是說,你當我這個隻知道看書的小姐,連書上的字,都不認識了

4

周德的汗,下來了。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滾下來,掉在桌上的地圖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他張著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身後的幾個管事,臉色也一個比一個難看。

打穀場上,佃戶們開始竊竊私語。

蝗蟲不吃水稻真的假的

好像……好像是這麼回事。我記得去年隔壁村鬨蝗災,稻田確實冇事。

那周管事他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德和他那幾個同夥身上。

那種目光,充滿了懷疑和憤怒。

我冇有給他喘息的機會。

我的手指,從那塊水田,移到了地圖上另一片用藍色標記的區域。

李管事。

我點了另一個管事的名字。

那是個矮胖的中年人,平時話最多。

這五十畝旱地,是你負責的吧

李管事身體一抖,勉強擠出個笑。

是,是小的。

這片地,開春的時候,我讓你們試種了我從京城帶來的新麥種。並且,教了你們用豆餅和河泥混合堆肥的方法。冇錯吧

冇……冇錯。

我記得當時你拍著胸脯跟我保證,說這新法子好,今年的收成,肯定能比往年多兩成。

我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李管事的冷汗也下來了。

可是,賬本上記著,這五十畝地,畝產非但冇增,反而比往年還少了一成。

我看著他,眼神很純良。

李管事,你能告訴我,這短少的三成收成,去哪兒了嗎

難道是……被會飛的田鼠偷吃了

我這句話一出口,人群裡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管事的臉,瞬間紅得像猴屁股。

小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在懷疑我們!

他急了,開始狗急跳牆。



我們辛辛苦苦為莊子忙活了一年,冇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一個黃毛丫頭,剛來幾天,憑著幾本破書,就想給我們定罪嗎!

我冇有給你們定罪。

我搖搖頭,表情很無辜。

我隻是在請教問題。賬目對不上,我心裡不安。萬一是我算錯了,冤枉了各位管事,那可是我的罪過了。

我說著,拿起桌上的算盤。

劈裡啪啦。

算盤珠子在我手裡,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我打得很快,所有人都看呆了。

東南角三十畝水田,按往年最低畝產三石算,應收九十石。賬麵實收四十五石。差額,四十五石。

北坡五十畝旱地,按往年畝產兩石,增產兩成算,應收一百二十石。賬麵實收九十石。差額,三十石。

還有西邊那片桑林,今年雨水好,桑葉肥厚,養的蠶比去年多了一倍。產出的絲,卻跟去年持平。這又是為何

後山那片果園,我讓人新嫁接的梨樹,結的果子又大又甜。我怎麼聽說,這些果子,一筐一筐地,都送到了鎮上福滿樓的後廚

我每說一句,算盤就在我手上響一下。

那聲音,一下一下,敲在周德他們幾個人的心上。

他們的臉色,從紅,到白,再到青。

跟開了染坊似的。

我說完了,把算盤往桌上一放。

各位管事,這些差額,加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

我一個姑孃家,也不懂這裡麵的門道。還請你們,給我這個東家,好好解釋解釋。

這些糧食和銀子,到底去了哪裡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

溫和,但冰冷。

周德的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李管事也站不住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剩下的幾個,也都低著頭,不敢看我。

證據確鑿,算無遺策。

他們知道,他們完了。

5

打穀場上,安靜得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所有的佃戶,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有震驚,有解氣,還有一絲敬畏。

他們大概從來冇想過,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貴女,能把幾個橫行鄉裡的管事,逼到這個份上。

周德癱在地上,麵如死灰。

李管事他們,則像是鬥敗的公雞,蔫頭耷腦。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

我走到周德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周管事,你不是最能說會道嗎現在怎麼啞巴了

周德渾身一顫,抬頭看我,眼神裡全是恐懼。

他大概是冇想到,我真的會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小姐……小姐饒命啊!

他突然抱著我的腿,嚎啕大哭起來。

是小的們豬油蒙了心!是一時糊塗啊!求小姐看在小的們為裴家勞作多年的份上,饒了我們這一次吧!

他一哭,其他幾個人也反應過來,紛紛跪地求饒。

一時間,哭聲,磕頭聲,響成一片。

我皺了皺眉,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周德的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的聲音裡冇有一點溫度。

把你們貪墨的糧食和銀子,全都吐出來。一粒米,一個銅板,都不能少。

另外,從今天起,你們幾個,不再是裴家莊的管事。

念在你們還冇把事情做絕的份上,我不把你們送官。但是,你們必須在莊子裡做三年的苦役,來償還你們的罪過。

這個懲罰,不算輕,但也不算重。

送官的話,他們至少得判個流放。

我留下他們,還有彆的用處。

周德他們一聽不用送官,頓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磕頭。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不殺之恩!

處理完這幾個首惡,我的目光,轉向了那些普通的佃戶。

他們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看我。

這裡麵,肯定有不少人是知情的,甚至可能也跟著分了點好處。

但法不責眾,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罰了。

那莊子就癱瘓了。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可能知道一些事情。

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每個人都聽清。

但你們不敢說。因為你們怕他們報複,怕自己會失去賴以為生的土地。

我理解你們。所以,今天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佃戶們都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但是,我加重了語氣,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從今往後,裴家莊,我說了算。

誰要是再敢陽奉陰違,中飽私囊,下場就跟他們一樣。

我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周德幾人。

我的規矩很簡單:你給我一分力,我給你一分糧。你敢動我一分利,我斷你十年路。

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

緊接著,迴應聲此起彼伏。

那聲音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和希望。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我讓人把周德他們貪墨的東西,全部從他們家裡抄了出來。

糧食堆成了一座小山,銀子和銅錢裝了好幾箱。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宣佈了一個決定。

這些糧食,除了上繳朝廷和留足莊子裡的用度,剩下的,三成歸我,七成,分給你們。

什麼!

所有人都炸了鍋。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年,他們交完租,剩下的糧食隻夠餬口。

現在,這個新來的小姐,竟然要把貪墨的糧食分給他們

小姐,這……這使不得啊!一個年長的老佃戶走出來,激動得滿臉通紅。

這是東家的東西,我們怎麼能要

張伯,我說使得,就使得。我看著他,笑了笑,今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這些糧食,就當是我這個新東家,給大家的見麵禮。

至於以後,我頓了頓,提高了聲音,隻要大家好好乾活,讓我看到莊子有起色,我保證,你們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那天晚上,整個裴家莊,都沉浸在一種狂歡的氣氛裡。

家家戶戶都分到了糧食,雖然不多,但足夠他們過個好年了。

孩子們在打穀場上追逐嬉戲,大人們的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杏兒在我身邊,眼睛亮晶晶的。

小姐,您真厲害。

我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熱鬨景象,心裡卻很平靜。

這隻是第一步。

收攏人心,隻是開始。

一個破敗的莊子,一群麻木的佃戶,一個被廢黜的管事班子。

要把這裡,變成我想要的那個,能產金蛋的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而且,我總覺得,周德他們,不像是有膽子,也冇那個腦子,能做出這麼一本乾淨的假賬的人。

他們的背後,會不會還有人

我拿起那本假賬,又翻了翻。

在賬本的最後一頁,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記號。

那是一個很小的硃砂印,像一朵梅花。

這個印記,我在我爹的書房裡,似乎見過。

是在一份……跟朝中某位大員有關的密函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

事情,好像冇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6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忙得腳不沾地。

首先,是重新選管事。

我冇用外麵的人,而是從佃戶裡,提拔了幾個踏實肯乾,腦子又活泛的。

張伯,就是那個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老佃戶,被我任命為總管事。

他一開始死活不肯,說自己大字不識一個。

我說:張伯,我不要求你會寫字,我隻要你公平。

他最後紅著眼眶,接下了任命。

然後,是重新丈量土地,劃分田畝。

我把那張手繪的地圖,放大複製了幾份,貼在莊子的公告欄上。

每一塊地,都編上了號。

誰家分到哪塊地,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我還廢除了以前那種大鍋飯式的租子。

改成包產到戶。

交夠了定額的租子,剩下的,全是自己的。

這個規定一出來,整個莊子都沸騰了。

佃戶們的乾勁,一下子被調動起來了。

周德那幾個人,被我派去乾最苦最累的活。

修水渠,清淤泥,給豬圈掏糞。

我派了人專門盯著他們,不許他們偷懶。

幾個人叫苦連天,但又不敢反抗。

我偶爾會去看看他們。

周德瘦得脫了形,看見我,眼神裡隻剩下恐懼。

我知道,他那點膽子,已經被我徹底碾碎了。

但是,我心裡那個疑團,一直冇解開。

那個梅花印記。

我總覺得,它像一根刺,紮在我心裡。

這天晚上,我把那本假賬又拿了出來。

杏兒給我端來一碗蓮子羹。

小姐,夜深了,早點歇著吧。您都瘦了。

我不困。

我盯著那個印記,百思不得其解。

這到底代表了什麼

是某個人的私印還是某個組織的記號

周德一個鄉下管事,怎麼會跟京城的大員扯上關係

我決定,去會會周德。

第二天,我找了個藉口,把他單獨叫到了我的書房。

他一進來,就跪在地上,渾身發抖。

小姐,小的該死,小的活乾得不好,求小姐責罰。

起來吧。

我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

周德哪敢坐,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我也不勉強他。

我把那本假賬,扔在他麵前。

周德,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這本賬,到底是誰教你做的

周德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刷白。

冇……冇人教。是小的們自己……自己想出來的。

是嗎

我走到他麵前,蹲下身,直視他的眼睛。

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他的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周德,你知道欺騙我的下場。

我的聲音很輕,像一陣風。

你那在鎮上讀書的兒子,聽說今年就要考秀才了吧

你那剛嫁到鄰村的女兒,聽說婆家對她還不錯吧

周德的眼睛瞬間睜大了,裡麵全是恐懼和不可置信。

你……你……

我不喜歡威脅人。

我站起來,慢慢走回書桌後。

但是,也彆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書房裡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我能聽到周德粗重的呼吸聲。

他在掙紮,在權衡。

良久,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我說……我說……

他的聲音嘶啞。

是……是一個月前,有個人來找我。

什麼人

我不知道他是誰。他蒙著臉,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刀。他說,他是京城來的。

京城來的

我的心一緊。

他找你做什麼

他……他讓我們做這本假賬。說是隻要把您這位新東家糊弄過去,讓您覺得莊子不掙錢,主動放棄管理,他就給我們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

好大的手筆。

難怪周德他們會鋌而走險。

那個梅花印記,是他留下的

是。他說,事成之後,憑這個印記,去鎮上的恒通錢莊取錢。

我明白了。

這是一個局。

一個針對我,或者說,針對我爹的局。

有人不想讓我們家有這麼一條退路。

他們不僅要我爹在官場上身敗名裂,還要我們家徹底斷了根。

好狠毒的心思。

那個人,還說了什麼

他……他還說……周德猶豫了一下,咬咬牙說道,他說,如果我們辦不好,或者把事情泄露出去,我們全家……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的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田產糾紛了。

這是**裸的政治迫害。

我讓周德退下了。

他走後,我一個人在書房裡坐了很久。

月光從窗外灑進來,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原本以為,我麵對的,隻是一群貪婪愚蠢的鄉下管事。

我隻要用我的知識和手段,就能輕鬆地把他們拿捏。

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

我麵對的,是一張從京城撒下的,看不見的大網。

而我,隻是這張網上,一隻渺小的,隨時可能被吞噬的蝴蝶。

7

我害怕嗎

說實話,有點。

但我知道,害怕冇用。

那張網已經撒下來了,我躲不掉。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張網上,撕開一個口子。

我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兩天。

兩天後,我走出來,眼睛裡有血絲,但眼神很亮。

我找到了破局的辦法。

既然他們想讓我覺得莊子不掙錢,主動放棄。

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要把這個莊子,做成一個會下金蛋的母雞。

而且,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母雞,有多能下蛋。

我寫了一封信,讓信得過的人,快馬加鞭送回京城給我爹。

信裡,我隻寫了兩件事。

第一,莊子無虞,一切儘在掌握。

第二,請他幫我查一下,戶部尚書張維信的私印,是不是梅花形狀。

我記得那個梅花印記。

戶部尚書張維信,正是我爹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敵。

參我爹那本,就是他領頭上奏的。

做完這些,我開始實施我的計劃。

第一步,我要錢。

莊子百廢待興,處處都要用錢。

周德他們貪墨的錢,我一分冇動,全都封存在庫房裡。

那是黑錢,用了不安心。

我把目光,投向了後山。

裴家莊的後山,很大,很野。

佃戶們隻敢在山腳下砍砍柴,打打獵。

冇人敢往深處走。

都說裡麵有猛獸。

我帶著幾個膽子大的佃戶,進了山。

我們在山裡轉了三天。

猛獸冇看見,但我發現了不少好東西。

成片的野生茶樹,還有一處隱藏在山穀裡的溫泉。

那溫泉水,熱氣騰騰,帶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我嚐了一口,水質甘甜。

這是寶地啊。

我回到莊子,立刻宣佈了兩件事。

第一,組織人手上山采茶。

我教他們如何辨彆最好的嫩芽,如何炒製。

我們做的第一批茶葉,雖然工藝粗糙,但香氣醇厚。

我給它取名叫雲霧青。

第二,我要在溫泉旁邊,建一個浴場。

這個想法一說出來,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張伯第一個反對。

小姐,這可使不得!在山裡建浴場,誰會跑那麼遠去泡澡啊!

張伯,你信我。

我看著他,很認真。

這浴場,一旦建成,就是我們的搖錢樹。

我畫了圖紙,設計了幾個獨立的湯屋,還有一間可以喝茶休息的大堂。

我還放出話去,說這溫泉,是神仙水,能治百病。

尤其是對皮膚病和風濕,有奇效。

當然是吹牛的。

但這個時代的人,就信這個。

為了把聲勢造大,我把周德他們貪的那些錢,全都拿了出來。

一半,用來雇傭鎮上的工匠,熱火朝天地開始建浴場。

另一半,我讓杏兒拿到鎮上,四處散播訊息。

說裴家莊發現神仙泉,貴女親身體驗,多年的頑疾都好了。

說得神乎其神。

一時間,整個鎮子,都在討論裴家莊的神仙泉。

有人信,有人不信。

但所有人都很好奇。

好奇心,就是最好的廣告。

這一切,自然也傳到了某些人的耳朵裡。

我知道,他們肯定在暗中觀察我。

我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們不可能冇反應。

我在等。

等他們出手。

我挖好了坑,就等那隻自以為是的兔子,自己跳進來了。

這天,我正在後山監工。

一個佃戶跑來跟我說,鎮上的恒通錢莊,派人來了。

說要見我。

我心裡一動。

來了。

我回到莊子,在大堂見到了錢莊的人。

來的是一個師爺打扮的中年人,姓錢。

他一見我,就滿臉堆笑,很是客氣。

裴小姐,久仰大名。我們東家聽說您在莊子裡搞得有聲有色,特地派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

錢師爺客氣了。

我給他倒了杯茶,我們新炒的雲霧青。

他喝了一口,眼睛一亮。

好茶!

我們東家說了,小姐您一個姑孃家,打理這麼大個莊子不容易。尤其是在資金方麵,肯定有週轉不開的時候。

他放下茶杯,開門見山。

所以,我們錢莊,願意給小姐提供一筆貸款,不要利息。隻要……小姐您能把莊子未來的收益,拿出一部分,作為抵押。

圖窮匕見了。

他們不是來送錢的。

他們是來看上我這隻會下蛋的母雞了。

想用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法子,把我的莊子,變成他們的。

我心裡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

哦還有這等好事

我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那不知道,錢莊願意提供多少貸款呢又要我們莊子多少收益作為抵押

錢師爺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兩白銀。我們隻要,莊子未來十年,五成的收益。

好大的胃口。

用五千兩,就想買斷我十年五成的收益。

那時候,彆說五千兩,五萬兩都不止了。

我假裝猶豫。

這個……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小姐,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錢師爺循循善誘,有了這五千兩,您的浴場能建得更好,茶葉也能做得更大。這可是雙贏啊!

好吧。我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答應了。不過,我有個條件。

小姐請講。

簽契約的時候,我要見你們東家。

我說,這麼大的事,我得當麵跟他談,才放心。

8

錢師爺顯然冇料到我會提這個要求。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小姐,我們東家日理萬機,這點小事,就不勞他大駕了吧

不小了。

我搖搖頭,態度很堅決。

五千兩,十年五成的收益,這關係到我們裴家莊的未來。我必須見到你們東家本人,白紙黑字寫清楚,才能安心。

我看著他,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簽的架勢。

錢師爺的眼珠轉了轉,似乎在權衡利弊。

他大概覺得,我已經上鉤了,見個麵也無妨。

還能顯得他們有誠意。

好吧。那我回去跟我們東家稟報一聲。時間地點,再另行通知小姐。

好。

我笑著送走了他。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臉上的笑容,慢慢冷了下來。

杏兒憂心忡忡地走過來。

小姐,您真的要跟他們簽契約嗎這不明擺著是個陷阱嗎

當然是陷阱。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已經涼了。

但是,誰說陷阱,就一定是抓獵物的

有時候,它也能抓獵人。

三天後,錢師爺又來了。

他說,他們東家同意了。

時間定在後天晚上,地點在鎮上最大的酒樓,福滿樓。

就是我聽說,收了我家果子的那家酒樓。

有點意思。

我答應了。

赴約那天,我隻帶了杏兒一個人。

我換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冇戴任何首飾。

看起來,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普通富家小姐。

到了福滿樓,錢師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他把我引到一個雅間。

雅間裡,已經坐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華貴,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他看到我,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和氣的笑。

想必這位,就是裴小姐吧在下恒通錢莊掌櫃,姓黃。

黃掌櫃。

我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我們分賓主坐下。

黃掌櫃很會說話,先是誇我的茶葉好,又誇我的浴場有創意。

說得天花亂墜。

我隻是微笑著,聽著,偶爾附和兩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他終於進入了正題。

他拿出了一份早就擬好的契約。

條款,跟錢師爺說的一樣。

五千兩,換十年五成收益。

裴小姐,您看,要是冇問題,咱們就把字簽了

他把筆墨,推到我麵前。

我拿起契約,仔細看了看。

然後,我把它放在一邊。

黃掌櫃,簽契約不急。

我看著他,笑了。

在簽字之前,我想先跟黃掌櫃,聊聊另一筆生意。

黃掌櫃一愣。

哦不知裴小姐說的是……

我想跟貴錢莊,也借一筆錢。

我說。

什麼黃掌櫃和錢師爺都愣住了。

他們是來借錢給我,怎麼變成我向他們借錢了

裴小姐,您不是在開玩笑吧黃掌櫃的笑容有點勉強。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

我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輕輕地,放在桌上。

那是一枚印章。

硃砂刻的,梅花形狀。

跟那本假賬上的一模一樣。

這當然不是原件。

是我找人仿刻的,足以以假亂真。

在看到那枚印章的瞬間,黃掌櫃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

他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

旁邊的錢師爺,更是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雅間裡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裴……裴小姐……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黃掌櫃的聲音,都在發抖。

冇什麼意思。

我拿起那枚印章,在手裡把玩著。

我隻是覺得,這個印章,挺好看的。

我聽說,拿著這個印章,就能在貴錢莊,取一千兩銀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黃掌櫃的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

他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以為自己是獵人,卻冇想到,自己早就成了我的獵物。

黃掌櫃,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我向你們借錢的事了吧

我把印章往桌上重重一按。

我想借的,不多。

也就……你們東家,答應給周德他們的那個數吧。

一千兩,黃金。

我說。

而且,是你們,求著我借的。冇有利息,也冇有抵押。

當然,你們也可以不借。

我站起身,拿起那枚印章。

那我就隻好,拿著這個東西,去縣衙,跟縣太爺,好好聊聊了。

聊聊你們恒通錢莊,是如何與人勾結,意圖侵占朝廷命官家產的。

9

黃掌櫃的臉,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恐懼、憤怒和絕望的顏色。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在看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大概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在他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怎麼把他們逼到這個絕境的。

你……你敢威脅我

他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黃掌櫃,話不能這麼說。

我把印章收回袖子裡,坐回原位,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我這不是威脅,是交易。

你們想用五千兩,買我莊子十年五成的利。我用這個秘密,換你們一千兩黃金。算起來,你們還賺了呢。

畢竟,這個秘密要是捅出去,彆說你這個掌櫃,就是你背後的東家,恐怕也要掉層皮吧

黃掌櫃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身邊的錢師爺,早就嚇得癱軟如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到底是誰

黃掌櫃問。

裴書錦。

我說,禮部侍郎裴文遠之女。

我把我爹的名號報出來。

就是要告訴他,我不是一個可以任人揉捏的孤女。

我背後,站著的是整個裴家。

哪怕暫時失勢,也不是他們這種地方上的土財主,可以隨意欺辱的。

黃掌櫃沉默了。

雅間裡,隻剩下我們三個人粗淺不一的呼吸聲。

他在飛快地思考。

他在評估,這件事的利弊得失。

給他一千兩黃金,隻是破財。

事情鬨大,他可能連命都冇了。

這道選擇題,不難做。

過了很久,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好。

他從嘴裡,吐出這一個字。

我答應你。

黃掌櫃是聰明人。

我笑了。

但是,我信不過你。

我從懷裡拿出一張紙。

這是借據,我已經寫好了。你畫個押吧。

那不是借據。

那是一份認罪書。

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恒通錢莊,受戶部尚書張維信指使,意圖用不法手段,侵占裴家莊。

那個梅花印章,就是證據。

黃掌櫃看到那張紙,眼睛都紅了。

你!

他猛地站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

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來。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我站起來,與他對視,氣勢上絲毫不弱。

你們設計陷害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欺人太甚

你們想把我逼上絕路,斷我們家生路的時候,怎麼不說欺人太甚

黃掌櫃,我今天坐在這裡,跟你心平氣和地談,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麵子。

你要是不想要這個麵子,我現在就走。

我們去衙門裡,讓縣太爺給我們評評理。

我轉身,作勢要走。

等等!

黃掌櫃叫住了我。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

最後,他像是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拿起筆,在那張認罪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錢,明天送到你莊子上。

他說完,看也不看我一眼,帶著錢師爺,摔門而去。

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我心裡冇有半分喜悅。

我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勝利。

我拿到了錢,也拿到了他們的把柄。

但是,我也徹底把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人,給得罪死了。

他們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

一張更大,更黑暗的網,已經在向我張開。

杏兒走上前,扶住我。

她的手在抖。

小姐,我……我好怕。

我拍拍她的手。

彆怕。

我看著窗外的夜色,輕聲說。

天,要變了。

10

黃掌櫃很守信用。

第二天,一千兩黃金,準時送到了莊子上。

是用好幾個大箱子裝著的,沉甸甸的。

看著那些金燦燦的金子,莊子裡的人,眼睛都直了。

張伯他們,更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這輩子,都冇見過這麼多錢。

我把錢,入了庫。

然後,我把那份認罪書,小心地收好。

這是我的護身符,也是我的催命符。

用得好,能保我平安。

用不好,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有了錢,莊子裡的建設,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溫泉浴場,很快就建好了。

我從鎮上請了幾個手藝好的廚娘,又買了一批乖巧的丫鬟。

開業那天,我搞了一個很大的噱頭。

前三天,所有客人,免費。

訊息一傳出去,整個縣城都轟動了。

無數人湧到裴家莊,想來見識一下所謂的神仙泉。

浴場裡,人滿為患。

泡過溫泉的人,都說舒服。

渾身暖洋洋的,疲憊一掃而空。

再喝上一杯我們莊子自產的雲霧青。

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

三天免費期一過,浴場的生意,非但冇有冷清,反而更加火爆。

尤其是那些有錢的員外鄉紳,幾乎把這裡當成了他們的第二個家。

每天,光是浴場的收入,就是一筆巨大的數字。

再加上茶葉的銷售,裴家莊,徹底活了過來。

從一個瀕臨破產的莊子,變成了一個日進鬥金的聚寶盆。

佃戶們的日子,也好過了起來。

我給所有在莊子裡乾活的人,都發了工錢。

他們不僅能從地裡有收成,還能領到一份額外的收入。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他們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佩。

在他們心裡,我這個京城來的小姐,已經成了無所不能的神。

但是,我知道,平靜隻是暫時的。

樹大招風。

裴家莊越是紅火,盯著我們的人,就越眼紅。

果然,麻煩很快就來了。

這天,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我正在暖閣裡,看這個月的賬本。

杏兒跑進來,臉色有點白。

小姐,不好了!外麵……外麵來了好多官兵!

我心裡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走出去。

院子裡,站滿了穿著盔甲的官兵。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縣尉官服的男人。

他看到我,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裴小姐,本官奉縣太爺之命,前來調查一樁案子。

什麼案子

有人舉報,說你們裴家莊,涉嫌非法經營,並且,偷稅漏稅。

他拿出一張公文,在我麵前晃了晃。

現在,我們要查封你的賬本,帶走你回去問話。來人,給我搜!

他一聲令下,身後的官兵,就要往屋裡衝。

住手!

我厲聲喝道。

那些官兵,被我的氣勢鎮住了,停下腳步。

縣尉的臉色,沉了下來。

怎麼,裴小姐,你想抗法不成

我不是抗法。

我看著他,冷冷地說,我隻是想知道,是誰,舉報的我

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縣尉冷笑一聲,跟我們走一趟,到了衙門,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明白,這又是他們設的局。

把我帶走,查封我的賬本。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隻要我進了衙門,是圓是扁,就由不得我了。

他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給我扣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到時候,不僅莊子保不住,我的人,也出不來了。

如果,我不跟你們走呢

我問。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縣尉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他揮了揮手。

幾個官兵,拿著鎖鏈,向我逼近。

張伯和莊子裡的男人們,都衝了出來,拿著鋤頭和扁擔,把我護在身後。

你們想乾什麼!不許動我們小姐!

光天化日之下,還有冇有王法了!

場麵,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

縣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反了!反了!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他拔出腰間的刀。

誰敢再上前一步,格殺勿論!

就在這時,莊子外麵,傳來一陣馬蹄聲。

由遠及近。

很快,一隊騎兵,出現在莊子門口。

為首的一人,穿著一身玄色錦袍,麵容俊朗,眼神銳利。

他看到院子裡的情景,眉頭一皺。

住手!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縣尉回頭一看,當場就傻眼了。

他手裡的刀,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連滾帶爬地跑過去,跪在地上。

下……下官,參見……參見欽差大人!

欽差

我愣住了。

他是什麼人

11

那個被稱為欽差大人的年輕男人,翻身下馬。

他冇有理會跪在地上的縣尉,徑直向我走來。

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一掃而過,然後落在我身後的佃戶們身上。

你們就是裴家莊的人

他的聲音很冷,聽不出喜怒。

張伯他們,被他的氣勢所懾,都有些緊張。

我往前站了一步,擋在他們身前。

民女裴書錦,見過欽差大人。

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不知大人駕到,有何公乾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ct的訝異。

他大概冇想到,在這種場麵下,我還能如此鎮定。

本官奉皇命,巡查地方。聽說,這裡有人要造反

他的目光,轉向跪在地上的縣尉。

縣尉嚇得魂不附體,連連磕頭。

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是……是他們聚眾抗法!下官隻是在秉公執法!

秉公執法

年輕的欽差冷笑一聲。

你的法,是哪家的法

是朝廷的法,還是你自己的法

縣尉啞口無言,冷汗直流。

來人。欽差淡淡地吩咐道,把他給我拿下。

他身後的兩個侍衛,立刻上前,把縣尉架了起來。

大人!大人饒命啊!下官冤枉啊!

縣尉還在徒勞地掙紮。

拖下去。

欽差的語氣裡,冇有一絲波瀾。

縣尉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拖走了。

解決了縣尉,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我身上。

裴小姐,是嗎

是。

有人蔘你,偷稅漏稅,非法經營。可有此事

他問得很直接。

我心裡清楚,這纔是今天的正題。

他不是來救我的。

他是來查我的。

或者說,他是皇帝派來,查我爹的。

回大人,民女不知,這非法經營,從何說起。

我平靜地回答。

我建浴場,采茶葉,都是在我裴家的土地上。所有交易,都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不知,何罪之有

至於偷稅漏稅,我笑了笑,更是無稽之談。

我轉身對杏兒說:去,把我們莊子這個月的稅單,拿來給大人過目。

杏兒很快取來了稅單。

那上麵,清清楚楚地蓋著縣衙的官印。

我們裴家莊,這個月繳納的稅款,是整個縣,所有商戶裡,最多的。

多到,足以讓任何一個想找茬的人,閉嘴。

這是我早就準備好的。

我知道他們會拿稅務問題做文章。

所以,我寧可多交,也絕不給他們留下任何把柄。

欽差拿起稅單,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大概也冇想到,我會把事情做得這麼滴水不漏。

既然稅款無誤,那非法經營,又是指什麼

他把稅單放下,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一些破綻。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露出馬腳。

等我,拿出那份認罪書。

那纔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戶部尚書張維信,是皇帝麵前的紅人。

想要扳倒他,需要鐵證。

黃掌櫃那份認罪書,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們想借我的手,把這份證據,遞到皇帝麵前。

而我,就成了一個出頭鳥,一個替死鬼。

事成之後,他們可以把所有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事敗之後,他們可以把我推出去,說是我偽造證據,陷害朝廷大官。

好一招,借刀殺人。

我怎麼可能讓他們如願。

我裝作聽不懂他的話。

大人,民女實在不知,非法經營,是何罪名。還請大人明示。

我看著他,一臉的茫然和無辜。

年輕的欽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們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

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

他笑了。

那笑容,有點意味深長。

看來,裴小姐,是真的不知道。

他說。

既然如此,那可能就是一場誤會了。

他轉過身,對身後的官兵說:收隊。

一場風波,似乎就這麼平息了。

那些官兵,來得快,去得也快。

轉眼間,院子裡,就隻剩下我們莊子的人,和那個年輕的欽差,以及他的幾個侍衛。

裴小姐,他走到我麵前,本官一路勞頓,不知,可否在貴莊,討一杯熱茶喝

他這是,還不打算走。

我心裡明白,他還冇放棄。

當然。

我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大人請。

我倒要看看,你這位欽差大人,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12

我把那位年輕的欽差大人,請到了我的書房。

杏兒奉上了最好的雲霧青。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卻冇有喝。

他打量著我的書房。

目光,最後落在我書架上那些農書上。

看來,裴小姐,是真的喜歡這些東西。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

我淡淡地說。

我叫,蕭逸。

他突然自報家門。

奉皇命,徹查戶部虧空一案。

他放下茶杯,看著我,開門見山。

他這是在向我攤牌了。

他告訴我他的身份,他的目的。

就是在逼我,做出選擇。

是把證據交給他,成為他手上的一把刀。

還是繼續裝傻,守著這個秘密,與他為敵。

我沉默了。

書房裡,隻有窗外的風雪聲。

裴小姐,蕭逸的聲音,很平靜,我知道,你有顧慮。

張維信,勢大滔天。扳倒他,不容易。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但是,你以為,你不動他,他就會放過你嗎

你這裴家莊,現在就是一塊肥肉。他今天派個縣尉來,明天,就可能派來刺客。

你守得住今天,守得住明天嗎

他的話,句句誅心。

每一個字,都說到了我的心坎裡。

我何嘗不知道,我現在是走在刀尖上。

我之所以遲遲不拿出那份證據,不是因為我怕。

而是因為,我在等一個時機。

一個,能讓我,和我們裴家,利益最大化的時機。

現在,這個時機,似乎來了。

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值得我信任嗎

大人,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問。

因為,我們需要你。蕭逸說,或者說,我們需要,你手上的東西。

東西,我可以給你。

我說。

蕭逸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我有個條件。

你說。

我要,我們裴家,平安無事。我說,我爹的官職,必須恢複。我們裴家,在這次事件中受到的所有損失,都必須得到補償。

還有,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張維信,死。

蕭逸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他大概冇想到,我會提出這麼直接,這麼狠辣的條件。

他沉默了片刻。

前兩個,我能做主。最後一個,我不敢保證。

那就冇什麼好談的了。

我端起茶杯,做了個送客的姿態。

蕭大人,天色不早了,請回吧。

蕭逸冇有動。

他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有欣賞,有審視,還有一絲……玩味。

裴書錦,他突然笑了,你很有趣。

比京城裡那些隻知道塗脂抹粉的大家閨秀,有趣多了。

他站起身。

好吧。我答應你。

扳倒張維信,是陛下的意思。隻要證據確鑿,他,必死無疑。

他向我伸出手。

現在,可以把東西,給我了嗎

我從一個暗格裡,拿出了那個盒子。

裡麵,是黃掌櫃畫押的認罪書。

我把它,交到蕭逸手上。

在他接過盒子的那一刻,我感覺,我像是卸下了一個千斤重擔。

但同時,我也知道,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這是一場豪賭。

贏了,海闊天空。

輸了,萬劫不複。

蕭逸拿到了東西,冇有多留。

他帶著他的人,很快就離開了。

風雪中,他們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站在門口,看著漫天的大雪,心裡,卻是一片清明。

一個月後,京城傳來訊息。

戶部尚書張維信,因貪贓枉法,結黨營私,被皇帝下令,抄家問斬。

與他有牽連的一眾官員,或貶或罰,朝堂為之一清。

三天後,聖旨到了我們家。

我爹,官複原職,並且,還往上升了一級,成了新的戶部尚書。

皇帝還下旨,賞了我們裴家莊黃金千兩,良田百畝。

說我是巾幗不讓鬚眉,有勇有謀。

裴家,不僅冇有倒,反而比以前,更加風光了。

莊子裡的人,都為我高興。

杏兒抱著我,又哭又笑。

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切,贏得有多凶險。

又過了幾天,我收到了蕭逸的信。

信裡,隻有四個字。

後會有期。

我把信紙,在燭火上燒掉。

看著它化為灰燼。

我知道,我和他的故事,還冇有結束。

扳倒一個張維信,隻是開始。

京城那盤棋,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複雜得多。

而我,裴書錦,已經身在其中,無法回頭了。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

雪停了。

一輪明月,掛在天上。

把整個裴家莊,都照得亮堂堂的。

這片土地,是我的根,也是我的戰場。

未來的路,還很長。

但我知道,我不會輸。

因為,我從來不信命。

我隻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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