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破梟 第3章
-血腥味混著焦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口鼻之間。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火把劈啪作響,映照著倖存者們驚魂未定的臉龐和地上狼藉的屍首。
秦嶽讓雷虎和“匕首”將那癱軟如泥的胖太監和抖成篩糠的官差頭目拖到一旁殘破的土牆根下,分開看管。其餘隊員則迅速行動起來:“炸藥”和獵鷹帶著還能活動的村民,儘可能地將遇難者的遺體從顯眼處移開,用能找到的草蓆、破布稍作遮蓋,這是對死者的最後一點尊重,也能稍微緩解生者視覺上的衝擊;“蒲公英”則在簡單處理完隊員的皮外傷後,立刻去檢視那些受傷的村民,她的急救包雖然簡陋,但專業的清創、包紮手法,還是讓那些從未受過如此“禮遇”的鄉民們眼中多了幾分驚異和感激;山貓和另一名隊員負責警戒外圍,防止潰逃的倭寇去而複返,或是其他不速之客。
秦嶽走到那官差頭目麵前。對方被雷虎粗暴地按坐在牆角,尿騷味混著血腥味,令人作嘔。
“名字。”秦嶽的聲音不高,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小的…小的趙四…是…是縣衙的快班班頭…”趙四磕磕巴巴地回答,眼睛不敢看秦嶽。
“這裡是什麼地界?歸屬何處?”
“回…回好漢爺,這裡是黑山坳,隸屬…隸屬嘉裕縣,歸登州府管…”
“登州府…”秦嶽記住了這個名字,“如今是什麼年號?皇帝是誰?”
趙四愣了一下,似乎冇想到對方會問這個,但還是趕緊回答:“是…是嘉佑年間…當今聖上是…是永熙皇帝…”
嘉佑…永熙…秦嶽和旁邊豎耳傾聽的獵鷹、山貓交換了一個眼神——完全陌生的年號和帝號。這裡,果然不是他們所知的任何一段曆史。
“剛纔那些倭寇,怎麼回事?你們又為何在此?那太監是什麼人?”秦嶽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遲疑的壓力。
趙四嚥了口唾沫,眼神躲閃:“倭寇…是…是近來沿海常有的…這夥是…是‘黑蛟幫’的…凶悍得很…我們…我們是奉了縣尊老爺的命,陪…陪孫公公來…來征收‘平安賦’…”
“平安賦?”
“就…就是…保護地方,剿倭的餉錢…”趙四的聲音越來越低。
“剿倭的餉錢?”秦嶽的聲音陡然轉冷,“看著倭寇殺人放火,你們按兵不動,這就是你們剿倭的方式?還是說,這‘平安賦’,本就是你們勾結倭寇,敲骨吸髓的由頭?”
刀尖微微抬起,抵住了趙四的喉結。
趙四嚇得魂飛魄散,脫口而出:“好漢爺明鑒!不關小的事啊!是…是上麵的意思!是孫公公!是府裡的稅監大人!甚至…甚至可能是京裡曹公公的門路!我們這些跑腿的,哪敢多問啊!隻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他語無倫次,卻透露出驚人的資訊:官匪勾結,體係性**,從上至下。
“京裡曹公公?”秦嶽捕捉到這個稱呼。
“就…就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東廠督公曹敬忠曹公公…”趙四提到這個名字時,聲音裡帶著發自骨髓的恐懼,甚至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彷彿那個名字的主人能隔空取他性命。
這時,那位被攙扶過來的白髮老者,聽到這裡,忍不住老淚縱橫,插話道:“軍爺…根本冇什麼‘平安賦’!今年先是澇,後是旱,地裡顆粒無收,朝廷的稅糧早已逼得我們賣兒賣女…哪還有餘錢交什麼‘平安賦’!交不出,孫公公就說我們通倭,這才…這才引來了這些天殺的畜生啊!”老者捶胸頓足,泣不成聲。
周圍的倖存村民也紛紛低聲哭泣咒罵,絕望與憤怒在空氣中蔓延。
真相殘酷得令人髮指。
秦嶽沉默地聽著,麵沉如水。他讓隊員將麵如死灰的趙四帶下去嚴加看管。
然後,他走到了那胖太監孫公公麵前。
孫公公比趙四還不堪,幾乎已經精神崩潰,看到秦嶽過來,立刻涕淚橫流地磕頭:“好漢爺!爺爺!饒命!咱家…咱家所有的銀錢都給您!隻求饒咱家一命!咱家是曹公公的人,您…”
“曹敬忠在宮裡排第幾?”秦嶽突然打斷他,問了一個看似不相乾的問題。
孫公公一愣,下意識回答:“曹公公…自然是第一人…皇上潛心修道,政務皆由曹公公…”
“東廠和錦衣衛呢?”
“廠衛一體…皆聽曹公公調遣…”
“登州府的倭患,曹敬忠知道多少?拿了多少好處?”
孫公公瞬間卡殼,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不敢再說。但他那驚恐至極的表情,已經說明瞭一切。
秦嶽不再看他,轉身走開。該知道的,已經差不多了。
夜色徹底籠罩下來,氣溫驟降。村民們點燃了篝火,一方麵取暖,一方麵驅散黑暗和恐懼。“蒲公英”幫著處理重傷員,但缺醫少藥,情況不容樂觀。隊員們將找到的少量食物——一些乾硬的餅子和醃菜——優先分給了村民中的老弱婦孺。
秦嶽召集隊員們圍坐在一處離村民稍遠的火堆旁。跳躍的火光映照著每一張年輕卻寫滿沉重與迷茫的臉。失去了所有現代化裝備,身處完全陌生的黑暗時代,目睹瞭如此慘絕人寰的悲劇,即便是這些鋼鐵戰士,內心也充滿了震盪。
“頭兒…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山貓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是通訊專家,此刻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
雷虎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媽的!這叫什麼世道!當官的勾結倭寇殺自己人?!”
“比曆史書上寫的…慘烈一百倍。”獵鷹喃喃道,他習慣觀察記錄,此刻隻覺得筆觸難以描繪現實的萬分之一。
“隊長,我們怎麼辦?”“炸藥”看向秦嶽,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秦嶽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位隊員,他們的臉上有疲憊,有憤怒,有迷茫,但深處,那經過千錘百鍊的堅韌並未消失。他拿起一根樹枝,撥弄了一下火堆,火星劈啪濺起。
“設備失效,聯絡中斷,環境陌生。回去的希望…”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清晰,“極其渺茫。”
眾人的心隨著他的話往下沉。
“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是‘利刃’小隊。我們穿著這身皮(他指了指身上的粗布皮甲),拿著這些傢夥(他拍了拍身旁的長刀),看到了這些事。”
他指向不遠處相互依偎著取暖、不時用恐懼而感激的眼神偷看他們的村民。
“我們穿著軍裝那天起,誓言是什麼?”他問,聲音不高,卻重重敲在每個人心上。
保護人民,保衛家園。
簡單的八個字,在此情此景下,卻有了千鈞之重,和一種跨越時空的悲壯。
“這裡不是我們的家園,這些人也不是我們的人民…”山貓低聲道,語氣卻不再猶豫,而是帶著一種確認。
“穿上這身衣服,拿起武器,站在這裡,看到了,聽到了,”秦嶽一字一句道,“那就是了。”
沉默。
隻有火堆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夜風的嗚咽。
雷虎猛地抬起頭,眼睛赤紅:“乾他孃的!隊長,你說怎麼乾!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對!宰了那些閹狗!滅了那些倭寇!”
“不能白來這一趟!殺出個公道!”
血性被點燃,迷茫被驅散。戰士的天職和人類的良知,讓他們無法轉身背離。
秦嶽看著重新燃起鬥誌的隊員,點了點頭。他冇有立刻豪言壯語,而是冷靜地分析:“我們的優勢,是超越時代的戰術、協同和格殺技巧。劣勢是人數極少,缺乏補給,對這個世界的規則一無所知。”
“當前首要任務:第一,生存。獲取食物、水、藥品,以及更合適的裝備。第二,資訊。深入瞭解這個世界的勢力分佈、地理環境。第三,目標。”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投向黑暗中彷彿無儘蔓延的荒野,以及更遠處那個龐大而黑暗的王朝輪廓。
“既然時代的洪流把我們衝到這裡,既然這裡的魑魅魍魎如此猖獗…”
他的聲音陡然沉靜下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那我們就從這黑山坳開始,一點一點,把他們撕碎。”
“就從——這個孫公公,和他背後的嘉裕縣開始。”
夜色濃重,篝火的光芒隻能照亮有限的範圍,但在每個隊員的眼中,卻彷彿點燃了一把更亮的火。
遠處,村外最高的那棵枯樹上,一隻夜梟悄無聲息地落下,冰冷的眼珠倒映著下方跳躍的火光,以及火旁那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身影。它偏了偏頭,似乎觀察了片刻,然後振翅而起,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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