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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雲笈 第49章 識海佛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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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祠堂內燭火搖曳,沉水香的煙霧繚繞在佛像悲憫低垂的眼瞼前,將母子二人的身影暈染得模糊而莊嚴。風少正與母親並排跪在冰冷的蒲團上,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的琥珀,隻有燭芯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

良久,母親的聲音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這片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悠遠與滄桑,卻又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彷彿刻在寂靜的空氣裡:

「正兒,」她微微側過頭,目光並未落在風少正身上,而是穿透繚繞的香煙,落在那尊金身佛像模糊的麵容上,「母親……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風少正心頭微動,他預感到這絕非尋常的睡前故事。他保持著跪姿,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驚擾了這即將揭開的、塵封萬古的秘辛。

母親的聲音緩緩流淌,如同一條承載著歲月塵埃的古老河流:

「相傳,在天地初開,混沌未分的極為遙遠的時期,這浩瀚寰宇,所有的大陸都如同血脈相連的兄弟,緊緊依偎在一起,是一整塊無垠的『始源之地』。」

她的語調帶著一絲神往,隨即又沉入冰冷的現實:

「然而,不知何時起,圍繞著各族生存的疆域、資源的分配、乃至那虛無縹緲的權柄,一場席捲萬族的曠世大戰爆發了。這場戰爭持續了到底持續了多久早已無人能夠考證。它帶來的唯一後果,便是那堅不可摧的始源之地,在無數神魔偉力的轟擊下,如同被摔碎的琉璃盞,徹底崩裂、瓦解,化作如今我們所見的、散落於無儘星海中的……萬千碎片世界。」

她的聲音頓了頓,彷彿在描繪那天地崩壞的慘烈景象。接著,她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發現驚世瑰寶的震撼:

「就在那大陸崩塌、地殼撕裂的最深處,伴隨著毀滅的轟鳴,一道璀璨奪目的七彩神光衝天而起!一塊無法形容其瑰麗與神秘的水晶,自地心深處顯現。它……便是後世所有生靈為之瘋狂、為之廝殺的源頭——『星鑰』!」

「傳說中,」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敬畏,也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誰能得到這塊『星鑰』的認可,誰便能執掌這破碎寰宇的無上權柄,登臨那俯瞰眾生的……至尊神位!」

「於是,一場比大陸崩裂更為殘酷、更為漫長的爭奪開始了。萬族傾軋,血流漂杵,屍骨堆積成山,怨氣彌漫星海……隻為那虛無縹緲的『至尊』之位。」

「直到……一萬年前。」母親的語氣變得異常凝重,「共計有十二位強者登頂了那傳說中的至尊神位!」

她微微歎息,帶著無儘的蒼涼:

「然而,史書之上,隻留下了他們十二個冰冷的名號。因為自他們登頂的那一刻起,便如同人間蒸發,徹底消失在了這方破碎的天地間。再無蹤跡,再無音訊。有傳言說,他們已破開此界壁障,前往了更宏偉、更浩瀚的……神界。」

「可即便如此!」母親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絲對貪婪本性的洞悉,「那『星鑰』的誘惑,依舊如同附骨之蛆,驅使著後世一代又一代的野心家,前仆後繼,妄圖尋找那十二位至尊消失後可能遺落的『星鑰』,或者……等待新的『星鑰』現世!」

「然而,詭異的是……」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深深的困惑,「自最後一位至尊消失後,整整一萬年!世間再無『星鑰』的任何訊息!這意味著,整整一萬年,再無人能登頂那至高無上的至尊神位!」

「直到……百餘年前。」母親的聲音變得極其輕微,彷彿在訴說一個禁忌,「一則石破天驚的訊息悄然流傳開來——『星鑰』並非消失,而是其存在的線索,被一股神秘力量……有意地隱藏了起來!」

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時空,落向某個遙遠的方向:

「而隱藏的地點……就在佛門之中!」

「佛門!」風少正心中劇震。這個一向以清淨無為、普度眾生為宗旨的聖地,竟被捲入這滔天旋渦?

「訊息一出,舉世嘩然!」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與悲涼,「原本超然物外、與世無爭的佛門,瞬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無數質疑、猜忌、貪婪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來。世人皆言,連佛門也動了凡心,起了稱霸寰宇的野心!」

「佛門百口莫辯。」母親的語氣充滿了無力感,「為證清白,也為平息諸天萬族的猜忌與可能引發的更大浩劫,佛門無奈之下,隻得大開方便之門,邀請諸天各族、各大勢力齊聚佛土,共商此事,以期消除嫌隙。」

「然而……」母親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刺骨,帶著對世態炎涼的深刻洞察,「古語有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佛門此舉,非但未能平息風波,反而將自己徹底暴露在群狼環伺之下!那『星鑰』線索,成了懸在佛門頭頂的利劍!」

「被逼至絕境……」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哽咽的悲壯,「身懷那『星鑰』線索的當代佛子……做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抉擇!」

風少正的心猛地揪緊。

「他……散儘了一身通天徹地的無上修為!」母親的聲音顫抖著,彷彿親眼目睹了那悲壯的一幕,「將自身那浩瀚無垠、純淨無垢的神識……硬生生撕裂、粉碎!化作三千枚承載著佛性與秘密的『禪塵』,如同星辰隕落,遍灑向十方世界,億萬時空!」

「在神識徹底消散前,」母親的聲音低沉而肅穆,彷彿在複述佛子最後的箴言,「他留下了最後的告誡:『切莫妄圖占有,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緣人……自會得之。』」

「然而……」母親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嘲諷與憤怒,「佛子的犧牲,並未能阻止那些被貪婪矇蔽雙眼的『大神通者』!他們動用了種種禁忌秘法,如同最貪婪的禿鷲鷲,瘋狂地收集、捕捉那散落諸天的佛子神識碎片!妄圖強行闖入佛子以自身寂滅為代價構築的……那個最後的、也是最隱秘的『神識世界』!隻為從中榨取出關於『星鑰』的隻言片語!」

「那個神識世界……」母親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瞭然,「便是佛子最後的淨土,也是他守護秘密的最後屏障。然而,闖入者……少有能活著走出的……」

她的目光終於緩緩轉向風少正,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無儘的悲憫、無奈,以及一絲……近乎解脫的釋然。

「故而……」她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得如同驚雷,炸響在風少正的靈魂深處,「外界的人們……皆稱此地為——」

「小西天。」

「小西天!」

當這三個字從母親口中清晰吐出時,風少正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詭異之處——倒懸的血海、重生的「故人」、血靈上人化身的「血神」、母親的反常、這世界的規則……在這一刻,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開迷霧,瞬間貫通!

母親口中的「故事」,根本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傳說!

那是真實發生在外界、波瀾壯闊、血雨腥風的曆史!

而他們此刻所處的這個世界——這個讓他重生、讓他經曆這一切的梟虎城,這片倒懸著血海的詭異天地……

正是佛子散儘神識所化的三千禪塵之一!

正是那些外界大能不惜代價也要闖入的——佛子的神識世界!

小西天!

這裡,就是小西天!

祠堂內,燭火搖曳,將佛像悲憫的麵容映照得忽明忽暗。沉水香的煙霧如同凝固的思緒,在母子二人之間緩緩流淌。風少正跪在冰冷的蒲團上,耳邊回蕩著母親剛剛揭示的、足以顛覆他所有認知的「小西天」真相,心神震蕩,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她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同刻在寂靜的空氣裡,「而我……」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撚過一顆光滑的佛珠,發出細微的輕響,「……則是從外界踏入這座梟虎城的第一人。」

她抬起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上風少正的額頭。那指尖微涼,帶著常年禮佛沾染的淡淡檀香氣息,卻彷彿蘊含著千鈞之力,撫平了他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至於我的來曆,」母親的聲音更輕了幾分,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釋然,「那都已是前塵往事了。不必深究,也不必掛懷。」她的目光越過兒子,彷彿穿透了祠堂的牆壁,望向某個遙遠的、已被她親手斬斷的過往,「自從與你爹相遇的那刻起,自從……有了你,」她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意和滿足,「我便是這個世界的人了。這裡,便是我的家,我的歸宿。」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風少正臉上,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彷彿能刺穿那倒懸血海的重重迷霧:「至於那天上作祟的『血神』,我大抵也能猜到他的來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充滿不屑的弧度,「跳梁小醜罷了。」

這份平靜中蘊含的絕對自信,如同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風少正搖搖欲墜的心神。然而,母親接下來的話,卻像一把無形的鑰匙,猛地插入了他的心鎖。

「母親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目光緊緊鎖住風少正的眼睛,彷彿要穿透他的靈魂,「正兒,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機會離開此界,離開這『小西天』,回到原本的世界……你會選擇離開嗎?」

風少正猛地一震,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他霍然抬頭,迎上母親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離開?離開這個有父親如山嶽般守護、有母親溫柔注視的地方?離開這個……她親手選擇的、稱之為「家」的世界?

他望著母親,嘴唇動了幾下,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化作一股沉甸甸的酸澀。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頭,彷彿肩上壓著萬鈞重擔,不敢再看母親那雙彷彿能包容一切、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的眼睛。

沉默,在香煙繚繞的祠堂裡彌漫開來,沉重得如同實質。

母親靜靜地注視著他低垂的頭顱,看著他緊抿的唇線和微微顫抖的肩膀。良久,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如同落葉飄零,輕輕拂過寂靜的空氣。

「我知道了。」母親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瞭然和一種更深沉的、彷彿刻入骨髓的溫柔。她伸出手,再次輕輕撫過風少正的發頂,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無論怎樣,無論走到哪裡……」她的聲音無比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我都是你的母親。」

風少正身體微微一顫,抬起頭,眼眶微紅。他看著母親眼中那抹熟悉的、包容一切的暖意,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孩兒知道。」

母親臉上終於綻開一個溫婉而釋然的笑容,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她收回手,輕輕拍了拍風少正的肩膀:「好了,你且退下吧。」她的語氣恢複了往日的柔和,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叮嚀,「開心點,成天板著個臉可不行。小小年紀,心思太重了。」

說罷,她不再看他,緩緩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於胸前,口中低聲念誦起古老的經文。那虔誠而平和的誦經聲,如同潺潺溪流,瞬間填滿了祠堂的每一個角落,也彷彿為這場關乎去留的沉重對話,畫上了一個寧靜的句點。

風少正深深看了母親一眼,將她的側影、她的平靜、她最後那句「開心點」的叮囑,都牢牢刻在心裡。他緩緩起身,對著母親的背影,無聲地行了一禮,然後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出了香煙繚繞的祠堂。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那方寧靜,也隔絕了母親那彷彿能撫平一切波瀾的誦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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