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雲笈 第59章 落劍山下
落劍山腳下,清河鎮。
五年一度的落劍門外門收徒大典臨近,這座平日寧靜的山腳小鎮彷彿被注入了一股沸騰的活力。街道上人潮洶湧,摩肩接踵,來自清江城勢力範圍乃至更遠地方的煉體修煉者們彙聚於此,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塵土氣以及難以抑製的憧憬與野心。落劍門,作為清江城方圓千裡唯二擁有「仙人」坐鎮的宗門大派,其正統的修煉功法,便是凡人窺探那縹緲仙途、觸控超凡境界的唯一階梯,引得無數渴望魚躍龍門的青年才俊趨之若鶩。
街邊一間名為「聽鬆」的茶館,此刻也擠滿了歇腳的客人。臨窗的方桌前,坐著兩名少年。其中一位麵容清俊,目光沉靜如水,正是風少正;他身旁的少年則顯得更為跳脫靈動,好奇地打量著窗外的人流,正是王洛。
「阿正哥,你看外麵那些人,」王洛指著街道,眉頭微皺,「好霸道啊!明明是大路朝天,他們憑什麼讓所有人都躲開?百姓的路,幾時成了他家的私產了?」
風少正尚未答話,一旁正提著銅壺添水的店小二聞聲,連忙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緊張勸道:「哎喲,兩位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聽小的一句勸,這等閒話還是莫要多言的好,小心禍從口出哇!」他一邊說,一邊警惕地瞥了眼窗外。
恰在此時,鄰座有客人高喊:「小二,添壺熱茶!」
「來咯!」店小二立刻應聲,麻利地提起銅壺轉身就走,將王洛那句「哎哎……你還沒告訴我原因呢」的問話拋在了身後。
王洛碰了個軟釘子,有些懊惱地撇了撇嘴。這時,鄰桌一位身著淡青色長衫、氣質斯文的年輕公子放下茶盞,主動開口,聲音溫和:「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方纔過去的,是清江城四大家族之一石家的人馬。石家行事,向來如此,交橫跋扈慣了,目無王法也是常事。」
王洛和風少正的目光轉向他。王洛問道:「你是?」
青衣公子站起身,對著二人抱拳,姿態從容有禮:「在下伍言。初次見麵,打擾了。」
風少正目光在伍言身上略作停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微微頷首道:「風少正。這位是我兄弟王洛。隻是我二人與公子似乎素昧平生。」言下之意,是詢問對方搭話的緣由。
伍言微微一笑,並未在意風少正隱含的疏離,目光掃過他們略顯風塵仆仆卻難掩精悍之氣的模樣:「無妨,萍水相逢亦是緣分。若在下所料不差,兩位應當也是為落劍門此番大典而來?」
王洛心直口快,介麵道:「其實我們……」話未說完,便被風少正一個細微的眼神製止。
風少正接過話頭,看向伍言:「莫非伍公子也要前往落劍門應試?」
「正是!」伍言眼中笑意更濃,「我就說我們有緣。落劍門山門路遠,若二位不介意,你我三人結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不知意下如何?」
就在此時,那支已行出一段距離的石家隊伍中,那頂華貴的轎子裡忽然傳來一個帶著明顯嘲弄的年輕聲音,清晰地穿過喧囂的街道,落入茶館之中:
「伍言!嘖嘖,沒想到你還是這般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拾人牙慧。看來你們伍家江河日下,跌出四大家族之列,也並非沒有緣由啊!哈哈哈哈……」譏諷的笑聲隨著轎子顛簸的節奏,漸漸遠去。
伍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隨即化作一抹掩飾不住的苦澀。他緩緩坐回椅中,端起那杯已微涼的茶,指節微微發白。他深吸一口氣,看向風少正和王洛,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幾分自嘲與坦然:「石家那位少爺……說得倒也沒錯。伍家如今……確實勢微,恐將不日跌出清江城四大家之列。不知二位,是否還願與我這『落魄子弟』同行?」他的目光坦誠,沒有刻意賣慘,卻流露出幾分真實的落寞與一絲期待。
風少正靜靜地看了伍言片刻,那雙沉靜的眸子裡似乎掠過一絲瞭然。他站起身,對著伍言鄭重地拱手一揖,語氣平和卻帶著真誠的力量:「伍兄言重了。既是緣分使然,相逢於此,又何談身份貴賤?此去落劍門,前路未知,能有伍兄這般人物同行,正是幸事。此一路,或許還需仰仗伍兄指點迷津了。」
王洛見狀,也立刻跟著起身,學著風少正的樣子,有些笨拙卻也認真地向伍言行禮:「對對,伍大哥,我們一起走!」
伍言看著眼前兩位少年真誠的態度,眼中的陰霾似乎被驅散了些許,臉上重新浮現出一絲溫煦的笑意,也站起身來,鄭重回禮:「風兄、王洛兄弟,太客氣了。能結識二位,亦是伍言之幸。那便……同行!」
三人相視一笑,茶館窗外,是落劍山蒼茫的輪廓和無數湧向山門的逐夢身影。清河鎮的喧囂,似乎在這一刻,成為了他們踏上仙途的第一個驛站。
蜿蜒的山道上,青石台階被無數渴望仙緣的腳步磨得光可鑒人。伍言走在風少正和王洛身側,一邊留意著腳下的陡峭,一邊低聲講述著關乎前程的殘酷現實。山風帶著草木的清新,卻吹不散空氣中無形的競爭硝煙。
「落劍門此次開山門,隻收二十歲以下者五十人。」伍言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帶著一種務實的沉重,「但你們看這滿山的人潮……」他抬手指向山下和前方密密麻麻、蜿蜒如蟻群的身影,「清江城四大家、其他州郡的顯貴子弟,還有指望著仙門改命的寒門……說是百裡挑一,恐怕都算客氣了。」
王洛聽得咋舌,看著那望不到頭的人流,忍不住小聲嘟囔:「這麼多人……那豈不是要擠破頭?」
伍言苦澀地牽了牽嘴角,目光投向更險峻的山巔:「是啊。所以各家都卯足了勁。四大家中,石家這次報了四人,劉家也是四人,梅家稍少,也有兩人。」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而我伍家……隻有我一人前來。」
風少正的目光落在伍言看似平靜的側臉上,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絲被極力壓抑的沉重。他明白,對於一個世家而言,符合年齡、有資格參與這五年一度盛事的子弟如此稀少,甚至僅剩一人,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家族的血液正在枯竭,根係正在鬆動。
「為了這渺茫的機會,」伍言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語氣轉為一種冷靜的評估,「煉體境界是硬門檻。據聞,至少需達五階以上,方有幾分被選中的可能。否則……」他搖搖頭,未儘之意不言而喻——連被仙師多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他看向風少正和王洛:「像我們這般年紀,能穩固在五階,已算……不易。」這「不易」二字,從他口中說出,包含了多少家族的資源傾斜和個人日夜不輟的苦修。伍言心中清楚,他這煉體五階的境界,已是伍家傾儘目前所有,能堆砌在他身上的最後籌碼。
風少正沉默地聽著,內心卻掀起波瀾。煉體五階……在伍言口中,隻是世家子弟爭取入門資格的「」,甚至帶著一絲勉強的意味。然而,這個境界,若放在他們曾經蟄伏的宣察府,足以成為一方豪強,開館授徒,受儘尊崇!他腦海中閃過宣察府那些聲名赫赫的武館館主、護院統領的身影,他們畢生追求的繁體,在眼前這位略顯落魄的世家子弟口中,不過是叩響仙門的一塊「敲門磚」,還未必夠格!
終點?
風少正的目光掠過山下熙攘的眾生,再看向前方雲霧繚繞、彷彿通向另一個世界的落劍山門。一道冰冷而清晰的認知,如同這山間的晨露,沁入他的心底:
這世間的路,從降生那一刻起,便已被無形的溝壑分割。有些人奮力拚搏的終點,不過是另一些人習以為常,甚至……不屑一顧的。
山風嗚咽,吹動三人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