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落弦聲 鷹巢
鷹巢
“玉瑤——！”
一聲淒厲的、幾乎不似人聲的尖叫卡在沈清梧喉嚨裡，化作無聲的痙攣。她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冰冷的恐懼像一隻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幾乎要將其捏碎！她踉蹌一步，若不是卓娜眼疾手快扶住，幾乎要癱軟在地。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這八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她數月來苦苦支撐的信念瞬間擊得粉碎！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點光亮，再次被無情地拖入無底深淵！
“不可能……你騙我！”她猛地抓住霍鋒的手臂，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皮肉裡，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瀕死般的絕望，“她怎麼會暴露？你們不是說她很安全嗎？！”
霍鋒任由她抓著，臉上沒有任何不耐，隻有深重的疲憊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色：“我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對方比我們想象的更狡猾，手段也更狠辣……具體細節現在沒時間細說！沈姑娘，冷靜！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
卓娜也用力扶住她，低喝道：“其其格！想想裴小姐為你做了什麼！她拚死送你出來，不是讓你現在倒下的！你想讓她的心血白費嗎？！”
玉瑤的心血……
沈清梧猛地一震，渙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是啊，玉瑤用命換她生路，父親殫精竭慮佈下暗線，不是讓她在這裡聽到一個噩耗就徹底崩潰的！
就算玉瑤真的……真的遭遇不測，她也必須活下去！帶著她的那份，一起活下去！直到真相大白，仇寇付出代價！
滔天的悲慟和絕望瞬間轉化為一種冰冷的、近乎瘋狂的堅韌。她站直身體，抹去臉上不知何時滑落的冰淚，眼神變得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駭人的厲色。
“走！”她隻吐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
霍鋒和卓娜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驚訝和不易察覺的讚許。
“上船！”霍鋒不再猶豫，率先跳上那隻在夜色水波中起伏不定的小皮筏。卓娜將沈清梧推上船，自己則解開了纜繩，卻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卓娜姐？”沈清梧愕然回頭。
卓娜站在岸邊，搖搖頭，將纜繩丟給霍鋒，語氣快而決絕：“總得有人留下斷後，製造你們從陸路逃走的假象，能拖一刻是一刻！霍鋒，帶她走！去‘鷹巢’！那裡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鷹巢？”沈清梧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走！”卓娜不再多言，猛地推了一把皮筏子，轉身飛快地消失在蘆葦叢中，身影決絕。
皮筏子被水流和推力帶離岸邊，迅速滑向蘆葦蕩深處。霍鋒奮力劃動一支簡陋的木槳，皮筏子像一支無聲的箭，破開黑暗的水麵。
沈清梧回頭，隻看到那片綠洲的輪廓迅速變小，寂靜無聲，彷彿剛才的生死告彆隻是一場幻覺。唯有天邊儘頭，隱隱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如同死神的鼓點，敲在人心上。
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皮筏子在錯綜複雜的蘆葦水道中穿梭，霍鋒顯然對這裡極其熟悉。寒冷的水汽撲麵而來，四周隻有槳櫓劃水的聲音和風過蘆葦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微微泛起了魚肚白。皮筏子終於穿出了廣闊的蘆葦蕩，靠上一處荒僻的、怪石嶙峋的河岸。
“快！”霍鋒跳上岸，將皮筏子拖到岩石後隱蔽起來，拉著沈清梧快速鑽進岸邊一片茂密的赤柳林中。
他們在林中發足狂奔，絲毫不敢停留。身後遙遠的方向，似乎傳來了隱約的廝殺聲和火光！綠洲……卓娜……
沈清梧不敢去想，隻是拚命跟著霍鋒的腳步。
霍鋒的體力似乎也消耗極大，呼吸粗重，但腳步依舊沉穩。他帶著沈清梧一路向北，專挑最難走的崎嶇山路和密林深處。
一路上，他儘可能簡短地告訴沈清梧一些情況。王庭的內亂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原本暗中支援他們的勢力自身難保，對手勾結了其中一位最有實力的王子，發動了清洗，並開始全力追剿他們這些“前朝餘孽”。裴玉瑤的身份正是在一次緊急轉移中被叛徒出賣，護送隊伍遭遇重創，混亂中失散，至今杳無音信。
“鷹巢，”霍鋒喘著氣，指向前方一座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形狀如同猛禽斂翅般的險峻山峰，“是我們最後的據點之一，易守難攻，裡麵還有些人手和儲備。到了那裡，或許能暫時安全，也能……打探裴小姐的訊息。”
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望山跑死馬。那看著不遠的山峰，他們又足足跋涉了一整天。沈清梧的腳早已麻木，全憑一股意誌力在支撐。霍鋒的狀況也越來越差，臉色蒼白，偶爾會壓抑地咳嗽。
黃昏時分，他們終於抵達了鷹巢山下。山勢極其陡峭，隻有一條隱蔽的、開鑿在懸崖上的窄小棧道可以上去。
霍鋒在棧道入口處停下，仔細觀察了許久，又學了幾聲特定的鳥叫。山上也回應了幾聲鳥叫。
“安全。”霍鋒鬆了口氣，示意沈清梧跟上。
棧道僅容一人通過，腳下就是萬丈深淵。沈清梧屏住呼吸，緊貼著崖壁，一步步向上挪動。
終於，他們爬上了峰頂。山頂地勢相對平坦，搭建著一些簡陋但堅固的石屋和木棚，看起來像個小型的山寨。幾個穿著同樣風塵仆仆的人迎了上來，看到霍鋒，都露出如釋重負又帶著悲慼的神情。
“霍頭兒！你總算回來了！”
“卓娜她……”
“綠洲……沒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拚湊出慘烈的結局。沈清梧閉了閉眼，將湧上的酸澀強行壓下。
霍鋒擺了擺手，阻止了他們的話，聲音沙啞：“先進去再說。這位是沈姑娘，以後就是自己人。加強警戒，王庭的狗鼻子靈得很！”
眾人看向沈清梧，目光複雜，有好奇，有同情，也有一絲審視，但都點了點頭。
沈清梧被安置在一間狹小的石屋裡。有人送來了食物和清水。她機械地吃著，味同嚼蠟。
夜裡，她聽到外麵傳來壓抑的爭吵聲。
“……必須儘快轉移！這裡也不安全！”
“往哪裡轉移？外麵全是他們的人！”
“那也不能坐以待斃！”
“等霍頭兒決定吧……”
恐懼和不安如同冰冷的霧氣，籠罩著整個鷹巢。
第二天，霍鋒召集了所有人。他看起來更加憔悴，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我們不能留在這裡等死。”他開門見山，“王庭的內亂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對方掌握了主動權，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清剿我們。鷹巢的位置雖然隱蔽，但並非絕對安全，補給也是問題。”
“那我們去哪兒？”有人問。
霍鋒沉默了一下，目光掃過眾人，最終緩緩道：“往東走。”
“東邊？東邊是死亡沼澤和無人荒漠！”有人驚呼。
“也是唯一可能擺脫追兵的方向。”霍鋒沉聲道，“穿過那片絕地，或許能到達東部沿海。那裡有前朝遺民建立的零星據點，也有通往海外的商路。那是我們最後的生路。”
死亡沼澤，無人荒漠……光是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
但沒有人反對。留下來是等死，闖一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收拾東西，輕裝簡行。明天天亮就出發。”霍鋒下達了命令。
整個鷹巢立刻忙碌起來，彌漫著一種悲壯而緊張的氣氛。
沈清梧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她走到崖邊，眺望著東方。那裡是無儘的、灰黃色的荒原，天地相接處一片混沌，看不到任何生機。
死亡之路嗎？
她摸了摸胸口那枚桃木符。
玉瑤，如果你在，你會怎麼做？
答案清晰無比。
活下去。
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無間地獄。
她轉身，走向正在忙碌的人群，開始幫忙整理行裝。
眼神沉靜，步伐堅定。
翌日清晨，一支由十餘人組成的、傷痕累累卻眼神決絕的小隊，悄然離開了鷹巢，向著東方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絕地，踏上了未知的、可能是有死無生的逃亡之路。
風沙撲麵而來，很快模糊了他們的背影。
天地蒼茫，前路未卜。
唯信念不滅，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