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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落弦聲 梨花依舊(裴玉瑤視角)[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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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依舊(裴玉瑤視角)

裴玉瑤在“歸雲居”的東窗下,種了一株梨花。

島上的氣候溫熱,其實並不十分適宜梨花生長。但她還是托來往的商船,千方百計尋來了一株耐寒的品種,小心翼翼地栽下。

沈清梧問她為何獨愛梨花。京中貴族多愛牡丹芍藥,或是蘭草幽竹,相府舊日的庭院裡,也多是名品。

裴玉瑤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她及笄那年的春天。府中賓客盈門,賀禮堆積如山。她穿著繁複的禮服,應對著各方來的讚譽和打量,笑得臉頰發僵,心中卻是一片慣常的、無人能察的疏離與倦怠。

趁著母親與人寒暄的間隙,她悄悄溜到府邸後園一處僻靜的角落,想透口氣。卻聽見一陣清越卻略顯滯澀的琴聲。

她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靛青色樂師袍、懷抱桐木琴的少女,正坐在一株盛開的梨花樹下,專注地練習著一首曲子的片段。陽光透過花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花瓣偶爾隨風落在她的琴絃和肩頭。

那少女眉目清冷,神情專注,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周遭的喧鬨隔絕開來。裴玉瑤認得她,是教坊司近來聲名鵲起的沈樂師,今日被請來府中奏樂。

那一刻,看著梨花下的沈清梧,裴玉瑤忽然覺得,周遭所有的繁華和喧囂都褪了色。隻剩下那琴音,那落花,和那個與這一切格格不入卻又異常和諧的清冷身影。

一種莫名的、想要靠近的衝動,在她心裡悄然滋生。

後來,她才知道那日沈清梧練習的,正是《春江花月夜》的輪指部分。再後來,便有了陛下旨意,讓沈樂師入府“指點”琴藝的機緣。

聽雪閣的梨花,禦前演奏的《白雪》,驪山離宮的驚變……命運的齒輪從此開始瘋狂轉動,將她們捲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又曆經千辛萬苦,將她們送到了這片天涯海角的海島。

如今,這株梨花竟也頑強地活了下來,雖然長得慢,今年春日,卻也顫巍巍地結了幾個花苞。

裴玉瑤每日都會去看它,澆水,鬆土,像是在嗬護一個無聲的誓言。

她的身體依舊比常人虛弱些,陰雨天時,舊傷便會隱隱作痛,提醒著她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但她的心,卻一日比一日安寧。

她開始學著做一些過去從未想過的事情。跟範婆婆學辨認島上的草藥,雖然常弄得滿手泥汙;試著用粗糙的海貝和魚骨做簡單的飾物,雖然成品拙劣;甚至跟著沈清梧,磕磕絆絆地重新學習生火做飯,雖然第一次就差點燒糊了鍋底。

沈清梧總是無奈又縱容地看著她,在她手忙腳亂時默默接手,或是遞上一杯溫水,用乾淨的布巾擦去她額角的薄汗。

這種平淡甚至有些笨拙的日常,對她而言,卻珍貴得如同稀世明珠。這是褪去了所有身份、地位、枷鎖之後,最本真的生活,也是最真實的自己。

她有時會想起父親。想起他深夜在書房獨坐時微蹙的眉頭,想起他偶爾看向自己時那複雜難言、飽含擔憂與歉意的目光。父親或許早已預感到風暴將至,才為她暗中鋪設了那麼多條生路。他將那本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劄記交給霍鋒,是否也存了一絲希望,希望有朝一日,那能成為扭轉局麵的關鍵?

父親……如果您能看到現在,看到女兒終於掙脫了那座黃金牢籠,雖然失去了很多,卻也得到了最珍貴的自由與真情,您是否會感到一絲欣慰?

京中的訊息偶爾還會通過徐先生的渠道傳來。新帝根基未穩,朝中各方勢力仍在博弈。貴妃雖死,餘波未平。有人試圖為裴家複爵,被她婉拒了。裴家的榮耀與罪責,都已隨著父親的離去而成為過去。她不再是裴相國家的千金,她隻是裴玉瑤,一個在海島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想什麼呢?”沈清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件帶著體溫的薄衫披在了她肩上,“風大了,小心著涼。”

裴玉瑤回過神,順勢靠進身後溫暖的懷抱裡,指著那株梨花:“看,它要開了。”

沈清梧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嗯。今年應該能開得不錯。”她頓了頓,輕聲道,“比京中的梨花,似乎更堅韌些。”

裴玉瑤心中一動,忽然明白了自己執意要種下這株梨花的深意。

它或許沒有京中華貴,卻更頑強,更自由。就像她們一樣。

她轉過身,環住沈清梧的腰,將臉埋在她頸間,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草藥和陽光的味道。

“清梧。”

“嗯?”

“謝謝你。”謝謝你還活著,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你沒有放棄我。沈清梧沉默了一下,手臂收緊,更用力地抱住了她。

“傻瓜。”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無需更多言語。所有的苦難與掙紮,分離與堅守,都在這個擁抱裡得到了最終的答案。

夕陽西下,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交融在一起。

那株梨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花苞緊閉,卻已蓄滿了綻放的力量。

往事不可追,來日猶可期。她們失去了很多,但得到的,是整個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梨花依舊,人亦依舊,心亦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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