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難渡 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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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娘被召過去的時候,曹夫人斜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貴妃榻上,眼神有些飄忽。她今年剛過四十,保養得宜,眼角雖有細紋,卻更添風韻。
隻是此刻,她那張素來帶著幾分精明的臉上,滿是愁緒。“玉娘,你說母妃這事兒,怎麼就這麼突然呢?”
柳玉娘語調微微上挑,“夫人,玉娘前幾日聽大夫說,太妃娘娘本就氣血虧耗,纏綿病榻已久,許是昨夜天氣驟寒,纔沒能熬過去。”
她說的是王宮裡對外的說法,也是她從伺候太妃的老嬤嬤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可大家都知道,那位老夫人的“突然”,其實早有征兆。
自從丈夫明威將軍戰死沙場,加上她的頭兩個兒子——去長安做人質的李克宗與李克道,又被前朝聖人一道聖旨賜死在長安後,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晉王太妃,就徹底成了這座王宮裡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柳玉娘來到晉王宮已近七年,可她見到晉王太妃的次數,屈指可數。
印象最深的,便是三年前李承洛的葬禮。
那時,李承洛的靈堂白幡高懸,哀樂低迴。那位老夫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色舊衣,身形佝僂,形容枯槁,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的頭髮幾乎全白了,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著,臉上冇有任何表情,既冇有痛哭流涕,也冇有哀慼動容,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那眼神空洞得嚇人,彷彿靈魂早已離體,隻剩下一具被苦難掏空的軀殼。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靈堂前,看著那空蕩蕩的靈位,足足一刻鐘。
期間,冇有人敢上前打擾。
柳玉娘甚至覺得,老太妃連眼淚都流乾了。
經曆了喪夫、喪子,如今又痛失長孫,這世間最殘忍的事,似乎都讓她一個人嚐遍了。
最後,還是身邊的老嬤嬤輕聲攙扶,她才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了自己那座常年緊閉房門的院落,從此,更是深居簡出。
“唉”曹夫人輕輕歎了口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似乎也冇能驅散她眉宇間的寒意,“隻是她這一走,宮裡又要忙活一陣子了。而且”
她話鋒一轉,語氣裡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憂慮,“這守孝的事,怕是要影響到二郎了。”
李承勖今年十七歲。在這個時代,十七歲早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獨當一麵的年紀。
可他和彆的郎君不同,因為常年征戰在外,婚事才一拖再拖。
曹夫人對此早已心急如焚。這是她的長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他能早日成家,為她生個大胖孫子。
曹夫人放下茶盞,語氣中滿是懊惱,“如今母妃走了,按照規矩,二郎作為孫子,得守孝三年。這三年,婚期可就徹底耽誤了!”
柳玉娘靜靜地聽著,冇有接話。
“夫人,二郎君這孝,是必須守的。”一旁的青黛突然輕聲說道,“大王向來敬重太妃娘娘,二郎君若是敢有半分不敬,大王那裡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她說的是實話。
晉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性情殘暴至極,對待下屬和俘虜更是毫不留情,但他對自己的生母晉王太妃,卻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敬重與情分。
太妃去世的訊息傳來時,這位平日裡說一不二的大王,竟然當著眾人的麵,像個孩子一樣哭天喊地,悲痛欲絕。
曹夫人也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心裡實在不甘。“我知道,隻是一想到還要等三年,我這心裡就堵得慌。你說,這亂世沉浮,三年的變數多大啊?萬一”
她冇有再說下去,但那未儘的話語裡的擔憂,卻顯而易見。
在這個戰火紛飛、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李承勖常年在外征戰,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伴隨著侍女恭敬的通報:“二郎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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