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風不偷月 第13章 第 13 章
楚識琛賦閒在家,幾乎不外出,每天晨起讀書看報,僅有的消遣不過是關在房間裡抽一支雪茄。
大概是他太沉得住氣了,楚太太反而擔心,旁敲側擊地問他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楚識琛半開玩笑地回答了四個字:韜光養晦。
他反複回味項明章說過的話,關於亦思和渡桁,李藏秋管理公司的數年裡,風平浪靜底下到底有沒有藏汙納垢。
楚識琛查到一些公開資料,渡桁成立不過五年,發展勢頭稱得上“迅猛”,不少客戶曾是亦思的合作夥伴。
除了客戶,那技術呢?
亦思有多少資源進行了“遷移”?
楚識琛決心弄個明白,但深層的東西一般人根本接觸不到,要查清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
有權利乾預、並且有能力改變亦思的……
是項樾。
楚識琛說不清對項明章的情緒,論欣賞或厭惡太幼稚,成年人了,又經此一遭,有用或無用比較實在。
這次是他心急了,來到這段陌生的時空,他太想做成一件現世的事情來獲取安全感。他並不忌憚失敗,如果得到的教訓有價值,那就沒什麼可痛心疾首。
楚識琛思忖良久,手指把一頁書角摩挲出溫度,門口人影輕晃,楚識繪經過停下,抬手敲了敲門框。
“請進。”
楚識繪走進來,這是她狼子野心,他家姑姑伯伯堂兄弟一大堆,都沒他不擇手段。”
楚識琛不得不承認,背後聽項明章的壞話挺痛快。他猜這些觀點是李桁灌輸給楚識繪的,問:“你和李桁感情好嗎?”
“還行。”楚識繪的語氣不鹹不淡,沒興趣多聊,“這下和項明章鬨掰了,工作怎麼辦?”
楚識琛失笑,小孩兒才動不動鬨掰、絕交,他和項明章的交際本來就是“皆為利來,皆為利往”。
兩家相識,項樾的業務主要在金融業和銀行業,他道:“不急,山水有相逢嘛。”
楚識琛在家悶了一個多禮拜,偶爾和淩豈聊一會兒微信,他記得部門之前在接觸一個大專案,一問,淩豈發牢騷抱怨工作不順。
週末,淩豈發來訊息,問他最近有沒有空。
楚識琛在項樾就交了這一個朋友,答應好的溫居耽擱了,他過意不去,回複有大把時間。
淩豈約他吃火鍋,發來地址。
楚識琛欣然前往,是一家口碑不錯的館子,人氣火爆。淩豈本來想邀請他去公寓的,擔心遇見項樾的職員會不自在,所以約在外麵。
“在哪裡沒關係。”楚識琛遞上一隻袋子,“喬遷禮物一定要送。”
淩豈接過一看:“哇塞,掃地機器人!我那狗窩太需要了!”
楚識琛在附近商場買的,看淩豈的反應是送對了,他走神想到項明章,那個人真真假假的話裡,看來也有一兩句能聽。
淩豈問:“喝不喝啤酒?”
楚識琛說:“我喝水。”
淩豈:“還想跟你一醉解千愁呢,你要喝水,好歹來一罐可樂吧。”
楚識琛笑道:“我沒有發愁的啊。”
“你都被開除了。”淩豈說完後悔,“對不起……”
楚識琛無所謂,這點挫折不足以讓他借酒消愁,他留心淩豈訴苦的聊天內容,順勢問道:“那你在愁什麼,工作有麻煩?”
淩豈一臉肝疼:“部門新開的大專案,預算過億,但是不好拿下,進展各種不順。目前的情況是總監不快樂,經理不快樂,主管不快樂,組長不快樂,我一個底層的小螺絲釘,最不快樂。”
楚識琛安慰道:“大家都不快樂,起碼很公平。”
“可他們薪水多!”淩豈繼續倒苦水,“這邊不明朗,研發部也得耗著,昨天臨時加了一場站會交流資訊,項先生一露麵,那氣氛真的絕了,跟罰站似的。”
楚識琛想象了一下畫麵,問:“項明章什麼反應?”
淩豈回答:“平靜……可能是我近視,我壓根兒看不出來他的心情。”
楚識琛忍俊不禁,一邊笑著一邊切入正題,問:“什麼專案可以說嗎?”
“全係統定製,這些資訊都是公開的,沒事。”淩豈回答,“客戶是曆信銀行。”
火鍋滾沸著,楚識琛不喜辛辣,捧一杯汽水慢慢地啜飲,聽淩豈傾訴了兩個多鐘頭。
吃完飯回到家,楚識琛嫌身上煙火氣太重,在浴缸裡泡到水迴圈坐在後排,他事情多,前一陣子沒顧上,現在騰出手研究這個專案。
銀行選型組的負責人姓趙,業餘愛好琴歌詩賦,妻子經營一家琴行,夫妻倆經常在休息日舉辦文藝沙龍。
這位趙組長性格高冷,很難約,普通見麵他嫌俗,有幾家公司派人“以琴會友”,被他譏諷門外漢附庸風雅。
彭昕把車停在正門口,說:“項先生,就是這兒。”
項明章道:“你不用下車。”
彭昕問:“您自己去?”
溝通不暢,一急就容易崩,必須耐下性子,項明章今天休息,來一趟就當逛街了,說:“我看看琴,你回去吧。”
小雨下得歡了,幾步路沾濕寬闊的雙肩,項明章推門進去,抬手拂掉衣服上的水珠。
等抬起頭,他一眼看見了楚識琛。
整間琴行開闊雅緻,琴箏阮笛蕭,羅列分明,東邊是一麵琵琶牆,楚識琛仰首立在牆前,氣質與四周極為融合。
他回頭看到項明章,並不驚訝,當作不認識,扭回去繼續看琵琶了。
項明章疑惑,楚識琛為什麼會在這裡?
待客區坐著七八位熟客在飲茶,趙組長陪著聊了一會兒,走過來,不太熱情地招待生客。
他打量楚識琛,年輕,不像喜歡這些樂器的,估計是好奇進來逛逛,問:“需要介紹麼?”
楚識琛看得差不多了,指向其中一把,說:“勞煩幫我拿下來。”
趙組長又瞧他一眼:“這把是珍品。”
琵琶取下,楚識琛穩妥接住,欣賞地說:“如意琴頭,象牙軫,樣子倒是蠻漂亮。”
趙組長的臉色溫和幾分:“鳳凰台也是純象牙的。”
楚識琛撫過琴身的縫隙,檢查拚接手藝是否過關,背板的小葉檀紋路無暇,拂手緊固,的確是一把上好的琵琶。
至於音色,他問:“可不可以試彈?”
趙組長說:“當然可以。”
試琴的區域正對琴行大門,楚識琛抱著琵琶坐在圓凳上,背後一扇雪白屏風映得麵容素淨,他調了調琴軫,輕輕一撥琴絃。
項明章避不開,本能地循聲而望。
許久不彈,楚識琛手生,開頭觸弦緩慢。
他的腳下是複華銀行大廳,那時人聲鼎沸,迎來送往,有序過,嘈雜過,廣納八方財,卻一朝關閉不複榮華。
修長五指翻飛得越來越快,絲弦錚錚作響,好似飛出了一把把柳葉刀。
楚識琛昂首望著大門,物是人非,門外的長街之上隻剩樹猶如此。
穹頂下,這裡的過往,早已無人知曉。
前塵往事在扒掉的牆皮、換新的玻璃、陌生的麵孔中全部埋葬了!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被激烈的琵琶聲吸引,圍聚在一邊屏息聆聽。
楚識琛按弦的指腹緋紅,眼角更紅。
“錚”的一聲!
一弦急收戛然而止,霎時靜了,無一人回神。
他斂目壓下洶湧思緒,指尖禁不住顫抖。
周圍驚喜叫好,趙組長完全換了一副神色,誇讚道:“敝店是不是遇到行家了?”
一道腳步聲徐徐靠近,楚識琛來不及掩飾難過,抬起頭,項明章走到他身前。
一切契機恰好,他故作輕鬆,語氣透著不易察覺的冷靜,說:“項先生,你來了。”
趙組長遲疑道:“項……你是項樾的……”
楚識琛又問:“好不好聽?”
絃音絕,胸腔仍震動不止,項明章忘了口是心非:“嗯,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