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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敝鋼匕LOgb匙撼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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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撅著屁股在禦花園最偏僻的角落刨坑。

想把我珍藏的那壇子梅子酒埋深點。

淑妃那個狗鼻子,上次差點被她聞出來。

“哎喲!”

腳下一滑。

整個人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

手裡的酒壇子飛出去。

沒碎。

穩穩當當落在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前。

要命。

我脖子僵硬地往上抬。

龍袍。

再往上。

皇上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他身後跟著的柳妃,正用帕子捂著嘴,眼睛裡的幸災樂禍都快溢位來了。

完了完了。

禦前失儀,還私藏酒水。

夠我喝一壺的。

我腦子一片空白,正琢磨著是立刻磕頭請罪還是裝暈比較劃算。

眼前突然飄過幾行半透明的字。

【前方高能!柳妃要搞事了!】

【啊啊啊皇上小心!酒裡有毒!】

【柳妃這個毒婦,想在皇上麵前誣陷貴妃下毒!】

【貴妃快跑!這鍋背不得!】

啥玩意兒?

我使勁眨了眨眼。

字還在。

花花綠綠,飄在皇上和柳妃頭頂那片空氣裡。

像…像戲台子底下飄的彈幕?

酒裡有毒?柳妃誣陷我?

我還沒琢磨明白。

柳妃已經嫋嫋婷婷地彎腰,撿起了我那寶貝酒壇子。

聲音甜得能齁死人。

“皇上您瞧,雷貴妃姐姐真是好雅興呢,這酒香撲鼻的,想必是極品佳釀。”她眼波流轉,落在我身上,“姐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如…獻給皇上嘗嘗?”

皇上沒說話。

眼神落在那酒壇上。

看不出喜怒。

我盯著柳妃頭頂。

又一行字飛快飄過:

【柳妃指甲裡藏了‘紅顏醉’,倒酒時就會彈進去!沾唇即倒!太醫都查不出!狗皇帝差點嗝屁!貴妃被當場拿下冤死!】

紅顏醉?沾唇即倒?

我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

眼看柳妃那雙保養得宜、塗著鮮紅蔻丹的手,就要去揭酒壇的泥封。

“彆動!”我嗷一嗓子。

聲音劈叉了。

把皇上和柳妃都嚇了一跳。

柳妃手一抖,差點把壇子摔了。

皇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皇…皇上!”我手腳並用爬起來,也顧不上拍屁股上的泥了,一個箭步衝過去。

不是衝向皇上。

是衝向柳妃。

在她驚愕的目光中。

我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酒壇子。

抱得死緊。

“這…這酒不能喝!”我喘著粗氣,心快跳出嗓子眼。

“哦?”皇上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不出情緒,“為何?”

柳妃立刻接話,眼圈說紅就紅:“姐姐這是何意?莫非…莫非是嫌棄妹妹身份低微,不配碰姐姐的東西?還是說…”她欲言又止,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酒壇,“這酒…有什麼不妥?”

好一招以退為進!

我看著她頭頂瘋狂滾動的彈幕:

【來了來了!經典綠茶語錄!】

【貴妃快懟她!彆慫!】

【證據!指甲!摳她指甲蓋兒!】

證據…指甲蓋兒?

我目光猛地釘在柳妃那鮮豔的指甲上。

拚了!

在柳妃還沒反應過來之前。

我抱著酒壇子,整個人像顆炮彈一樣朝她撞過去。

“啊!”柳妃尖叫。

我們倆一起摔在地上。

滾做一團。

場麵極其混亂。

我死死抓住柳妃那隻戴著華麗護甲的手。

用儘吃奶的力氣。

把她的大拇指連同護甲,狠狠往地上的碎石塊上一摁!

“哢嚓!”

精緻的玳瑁護甲。

裂了。

一小撮幾乎看不見的淡紅色粉末。

從護甲和指甲的縫隙裡。

灑在了灰撲撲的石頭上。

“你瘋了!雷靜喧!”柳妃又驚又怒,尖叫聲刺破耳膜。

我鬆開她。

抱著我的酒壇子,連滾帶爬地躲開好幾步。

指著地上那點紅色粉末。

對著臉色已經沉下來的皇上。

豁出去了。

“皇上!柳妃要害您!毒就在她指甲裡!這酒…這酒要是開了封,她倒酒時下毒,然後…然後賴在我頭上!”我吼得聲嘶力竭,破罐子破摔,“您要是不信!讓太醫來驗!驗這粉末!驗她指甲縫!驗這酒壇子口有沒有被動過手腳!”

空氣死寂。

柳妃的臉。

瞬間白得像剛刷的牆。

她看著地上那點顯眼的紅粉。

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皇上的眼神。

冷得像冰。

在我、柳妃、地上那攤粉末之間掃了幾個來回。

“來人。”他聲音不高。

兩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侍衛幽靈一樣出現。

“拿下柳妃。”

“封存此物。”

“傳院判。”

柳妃被捂住嘴拖走了。

臨走前看我的眼神。

像淬了毒的刀子。

皇上沒再看我。

也沒看那壇惹禍的酒。

轉身走了。

留下我一個人。

抱著冰冷的酒壇子。

坐在禦花園的泥地裡。

後背全是冷汗。

風一吹。

透心涼。

眼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字還在飄:

【臥槽!貴妃牛逼!徒手拆甲!】

【666!這波反殺漂亮!】

【柳妃涼涼預定!】

【隻有我心疼那壇好酒嗎?貴妃小姐姐快看看酒還能喝不?】

我低頭看看懷裡的酒壇。

泥封完好無損。

酒還在。

可我一點喝的**都沒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自從那天在禦花園撞了邪。

眼前時不時飄字的毛病。

就落下了。

甩不掉。

關不了。

像個黏在眼皮上的狗皮膏藥。

我試過各種辦法。

拿冷水潑臉。

用被子蒙頭。

甚至偷偷去太醫院摸了點安神藥吃。

都沒用。

那些花花綠綠的字。

該飄的時候。

準時出現。

內容更是五花八門。

【溫馨提示:太後下午要去禦花園喂魚,貴妃快避開!老太太今天心情不好,剛罰了淑妃抄經!】

【禦膳房給貴妃送的午膳裡,海帶湯千萬彆喝!負責采買的太監吃了回扣,買的是泡過藥水的劣等貨,吃了會拉肚子!】

【皇上今晚翻了賢妃牌子,貴妃可以安心睡到日上三竿!】

【重要通知!內務府新來的管事是柳妃餘黨!貴妃這個月份例裡的銀霜炭肯定會被剋扣!提前找太後哭!】

一開始。

我嚇得要死。

以為是自己摔壞了腦子。

或者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整天疑神疑鬼。

可這些“字”說的事。

一件件。

全都應驗了!

太後那天確實在禦花園發了好大脾氣。

淑妃抄經抄得手腕都腫了。

我沒喝那碗海帶湯。

結果當晚,喝了湯的小宮女跑了七八趟茅房。

賢妃侍寢那晚。

我睡得格外香甜。

至於銀霜炭…

我試著去太後宮裡坐了坐。

“不經意”提了句今年冬天真冷。

老太太大手一揮。

直接把她份例裡最好的紅蘿炭撥給了我兩大筐。

那個新上任的內務府管事。

沒過兩天。

就被查出來手腳不乾淨。

擼了。

我抱著暖烘烘的紅蘿炭。

坐在燒得旺旺的炭盆邊。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鬼東西”…

好像…還不錯?

至少它能讓我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

繼續安安穩穩地當我的鹹魚。

隻要我不去招惹那些麻煩事。

麻煩事好像…也繞著我走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正軌。

吃飯。

睡覺。

躲清靜。

偶爾看看眼前飄過的“字”。

當個樂子。

或者當個預警。

挺好。

我甚至給自己開發了新樂趣。

比如。

【禦花園東角那株老梅樹下,埋著前朝某位失寵妃子的私房錢!銅錢都鏽了,但有兩個小金錠還能用!貴妃快去挖!買零嘴!】

我去了。

真挖出來倆拇指大的金錠子。

換了銀子。

托出宮采辦的小太監。

買了一大包糖炒栗子、蜜餞果脯、還有香噴噴的醬牛肉。

關起宮門。

和我的大宮女春桃。

吃得滿嘴流油。

又比如。

【太後身邊最得臉的孫嬤嬤,其實最怕貓!貴妃那隻總想溜出去玩的肥橘,下次再跑,就往壽康宮方向趕!孫嬤嬤尖叫場麵絕對下飯!】

我試了。

把我家那隻快胖成球的橘貓“阿福”。

故意放了出去。

然後“驚慌失措”地帶著人往壽康宮方向“找”。

果然。

在壽康宮牆根下。

看到孫嬤嬤花容失色,被躥上牆頭的阿福嚇得差點蹦起來。

我憋著笑。

一本正經地道歉。

把阿福“捉拿歸案”。

轉頭回宮。

和春桃笑了足足半個時辰。

肚子都笑痛了。

靠著這些“天機”。

我雷靜喧。

成了這深宮裡。

最神奇的鹹魚。

位份不低。

聖寵…幾乎沒有。

但太後偶爾會召我說說話(因為我總能“恰好”避開她心情不好的時候)。

份例從來足額甚至超標(內務府不敢剋扣一個總能提前知道他們小動作的人)。

麻煩事自動遠離(我能精準預判各種坑)。

小日子過得。

滋潤無比。

連帶著我宮裡伺候的人。

都跟著心寬體胖。

春桃的臉蛋都圓了一圈。

她對我的崇拜。

更是達到了頂峰。

“娘娘!您真是神機妙算!奴婢看啊,欽天監那幫老頭子加起來都比不上您一根手指頭!”

我啃著新得的貢梨。

汁水香甜。

擺擺手。

“低調,低調。”

心裡美滋滋。

這鹹魚貴妃的日子。

有彈幕加持。

簡直不要太爽。

隻要…

忽略掉偶爾飄過的。

關於那位“皇上”的字眼。

【嘖嘖,狗皇帝又在禦書房熬夜批摺子了,肝火旺啊,明天肯定又得找人撒氣。】

【賢妃今天送去的參湯被原封不動退回來了,臉都綠了。】

【皇上心裡苦啊,但皇上不說。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北邊旱災,南邊水患,國庫窮得叮當響…】

這些。

我一般選擇快速劃過。

不看不聽。

不操心。

天塌下來。

有高個子頂著。

我這條鹹魚。

隻想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曬曬太陽。

吃吃零嘴。

逗逗阿福。

人生圓滿。

直到那一天。

眼前的彈幕。

毫無預兆地。

炸了。

那天天氣挺好。

我在自己小院裡的葡萄架下。

歪在躺椅上。

一邊嗑瓜子。

一邊指揮春桃給我捶腿。

阿福在我腳邊。

睡得四仰八叉。

呼嚕震天響。

日子愜意得冒泡。

突然。

眼前跟瘋了一樣。

無數條彈幕瘋狂滾動刷屏。

速度快得我眼花繚亂。

【臥槽臥槽臥槽!驚天大瓜!】

【前方核能!非戰鬥人員速速撤離!】

【我裂開了!編劇都不敢這麼寫!】

【啊啊啊啊啊!皇上他…他居然是假的?!】

【救命!先帝遺詔!狸貓換太子?!】

【資訊量太大我CPU乾燒了!】

【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間?現在殺回來了?!】

【臥槽!所以現在龍椅上坐著的這位…是冒牌貨?!】

【怪不得!怪不得他對柳家那麼狠!柳妃她爹是先帝心腹啊!這是滅口?!】

【細思極恐!那…那太後知道嗎?】

【樓上的!太後肯定知道啊!遺詔!遺詔在太後手裡!】

【完了完了!要變天了!貴妃快跑啊!你可是柳妃死對頭!新皇登基第一個清算你!】

瓜子仁卡在喉嚨裡。

嗆得我撕心裂肺地咳。

春桃嚇得趕緊給我拍背。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慢點!”

我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死死抓住春桃的手。

眼睛卻驚恐地盯著那些還在瘋狂重新整理的字。

假的?

皇上是假的?

先帝遺詔?

真皇子流落民間?

新皇登基清算?

每一個字。

都像一道驚雷。

劈得我魂飛魄散。

之前所有的安逸。

瞬間成了笑話。

在這深宮。

知道得太多。

從來都是催命符!

尤其是我這種。

無寵無子。

還“恰好”知道驚天秘密的妃子!

跑?

往哪跑?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我渾身發冷。

如墜冰窟。

春桃還在焦急地問我怎麼了。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隻能拚命搖頭。

“沒…沒事…嗆著了…”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春桃擔憂地看著我。

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院子裡隻剩下我和打呼嚕的阿福。

陽光依舊溫暖。

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那些彈幕還在刷。

速度慢了點。

但內容更加驚悚。

【可靠訊息!真皇子已經聯絡了戍邊的鎮北將軍!兵馬正在秘密調動!】

【京城各要害位置都被滲透了!就等一個時機!】

【宮裡有內應!級彆很高!】

【太後那邊壓力山大!遺詔成了燙手山芋!】

【假皇帝這邊好像也有察覺了!暗衛最近活動頻繁!】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貴妃!聽我的!現在立刻馬上!裝病!閉宮不出!誰叫都彆開門!熬過這段!說不定能活!】

裝病!

對!

裝病!

我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猛地從躺椅上彈起來。

“春桃!春桃!”我尖聲叫道。

春桃連滾爬爬地衝進來。

“娘娘?”

“快!去太醫院!”我臉色煞白,捂著胸口,“就說…就說本宮心悸氣短,頭暈目眩!起不來床了!快!”

春桃被我嚇壞了。

“娘娘您彆嚇奴婢!奴婢這就去!”

看著春桃飛奔出去的背影。

我腿一軟。

癱坐在地上。

阿福被驚醒。

不滿地“喵嗚”一聲。

蹭過來舔我的手。

冰涼。

我抱住它暖烘烘、毛茸茸的身體。

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要變天了。

這鹹魚的日子。

到頭了嗎?

我開始了“病重”生涯。

閉門謝客。

誰來都不見。

連太後派來探視的嬤嬤。

都被我隔著門。

用“虛弱不堪”的聲音打發了。

“多謝…太後娘娘掛念…臣妾…咳咳…實在起不來身…怕過了病氣…待臣妾好些…再去給太後娘娘磕頭…”

裝病是個技術活。

尤其要騙過宮裡的太醫。

幸好。

有彈幕這個作弊器。

【太醫署今天值班的是陳太醫,醫術平平,但人老實。貴妃就喊心口疼,喘不上氣,他摸不出毛病,隻會開些太平方子。】

【藥熬好了讓春桃偷偷倒掉一半,再兌點溫水,顏色差不多就行。】

【晚上要是有人偷看,就讓春桃守在床邊,拿著帕子時不時給你擦擦‘冷汗’。】

【明天太後可能會派她信得過的劉太醫來,這老頭精得很!貴妃,咬舌尖!真弄出點臉色蒼白、冷汗涔涔的效果來!他號脈時,你拚命想最傷心的事!比如…比如你爹孃走得早!情緒低落也能影響脈象!】

我一一照做。

陳太醫果然被我糊弄過去。

開了幾副安神養心的藥。

劉太醫來時。

我心一橫。

狠狠咬了下舌尖。

劇痛襲來。

眼淚瞬間飆出。

臉色估計也白了。

劉太醫皺著眉。

搭著我的脈。

我拚命回想我爹孃早逝,自己小小年紀就被送進這深宮。

孤苦伶仃。

越想越傷心。

眼淚吧嗒吧嗒掉。

脈象自然又虛又亂。

劉太醫撚著鬍子。

沉吟半晌。

“貴妃娘娘這是…憂思過重,驚悸傷神,邪風入體…需得好生靜養,切忌再受刺激。”他開了方子,又叮囑春桃,“務必讓娘娘安心靜養,萬不可再勞神動氣。”

“是是是!奴婢一定謹記!”春桃連連點頭。

送走劉太醫。

我癱在床上。

像打了一場大仗。

渾身脫力。

舌尖疼得厲害。

但心裡更慌。

彈幕帶來的資訊越來越嚇人。

【鎮北軍動了!前鋒營已到京郊百裡!】

【九門提督被軟禁了!他副將是真皇子的人!】

【宮裡的禁軍統領今晚換防!要出事!】

【太後下午去了奉先殿!獨自一人待了很久!】

【假皇帝在禦書房砸了杯子!召見了暗衛統領!】

【風雨欲來!就在今夜!】

就在今夜!

我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心跳得像擂鼓。

“春桃!”我啞著嗓子喊,“把…把咱們宮裡的門!全都閂死!頂結實了!還有窗戶!都給我關嚴實!”

“娘娘?”春桃不明所以,但看我臉色慘白如鬼,也不敢多問,“是!奴婢這就去!”

沉重的宮門一道道落閂。

窗戶也關得密不透風。

隻留了寢殿裡一盞昏暗的燭火。

我和春桃。

還有縮在我懷裡的阿福。

擠在拔步床的最裡麵。

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

死寂。

卻又像隱藏著無數驚濤駭浪。

時間一點點流逝。

每一分每一秒。

都像在油鍋裡煎熬。

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個時辰。

也許是兩個時辰。

外麵。

終於傳來了聲音。

不是風聲。

是喊殺聲!

由遠及近!

兵刃碰撞!

人聲慘呼!

還有…沉重的、整齊的腳步聲!

像悶雷。

滾過整個皇宮的地麵!

震得我身下的床榻都在微微顫抖!

“娘娘!”春桃嚇得死死抱住我的胳膊,渾身篩糠一樣抖,“外…外麵…”

“彆出聲!”我捂住她的嘴,自己的牙齒也在咯咯打架。

來了!

真的來了!

宮變!

懷裡的阿福也感覺到了危險。

炸著毛。

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

喊殺聲越來越近。

似乎就在我這宮苑的牆外!

火光透過窗紙映進來。

忽明忽暗。

映得屋子裡一片鬼魅般的紅光。

突然!

“砰!”

一聲巨響!

好像是我宮苑的大門被撞開了!

沉重的腳步聲!

甲冑摩擦聲!

急促地逼近!

“啊!”春桃控製不住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我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嘴裡蔓延。

心臟快要停止跳動。

寢殿的門。

被粗暴地踹開!

幾個渾身浴血、穿著陌生黑色甲冑的士兵衝了進來!

刀尖還在滴血!

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搜!仔細搜!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為首的低吼。

冰冷的刀鋒。

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他們開始粗暴地翻箱倒櫃。

屏風被推倒。

桌椅被掀翻。

瓷器碎裂的聲音刺耳無比。

我和春桃縮在床角。

嚇得魂飛魄散。

一個士兵提著刀。

朝拔步床走來。

完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把春桃和阿福緊緊摟在懷裡。

就在那士兵的手。

即將掀開床帳的瞬間!

“住手!”

一個清冷、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寢殿內翻找的聲音。

瞬間停止。

那士兵的手也僵在半空。

我顫抖著。

一點點睜開眼。

透過薄薄的床帳縫隙。

看到門口逆著火光。

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同樣穿著黑色甲冑。

但樣式更精緻。

氣勢凜然。

臉上似乎沾著血汙和煙塵。

看不清麵容。

隻能看到一雙眼睛。

在跳躍的火光映襯下。

銳利如鷹隼。

冰冷。

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

讓我覺得有點眼熟的輪廓。

他一步步走進來。

甲冑發出沉悶的聲響。

每一步。

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

那些翻找的士兵立刻垂首退到兩邊。

大氣不敢出。

他走到拔步床前。

停下。

目光。

似乎穿透了床帳。

落在我身上。

冰冷。

審視。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我抱緊懷裡瑟瑟發抖的春桃和阿福。

指尖掐進掌心。

強迫自己不要暈過去。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外麵遠處隱約傳來的喊殺聲。

和屋內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他抬起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

帶著薄繭。

還沾著暗紅的血跡。

緩緩地。

伸向床帳。

我屏住呼吸。

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帳簾的刹那。

我眼前。

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

瘋狂祈禱著。

彈幕不負所望地跳了出來。

隻有一行字。

卻像一道閃電。

劈開了我混沌的恐懼:

【彆怕!他是當年冷宮牆外餓暈的小乞丐!你偷過太後小廚房的饅頭救過他!】

我腦子“嗡”的一聲!

一片空白!

冷宮…牆外…

小乞丐…饅頭…

塵封在記憶深處、幾乎被遺忘的碎片。

猛地被翻了出來!

那是我剛入宮不久。

才十三四歲。

因為性子悶,不懂討好,被管事嬤嬤刁難。

罰去打掃靠近冷宮那片荒廢的園子。

就在那堵高高的、爬滿枯藤的宮牆下。

我見過一個蜷縮在角落的小男孩。

瘦得脫了形。

破衣爛衫。

氣息微弱。

好像快餓死了。

我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膽子。

趁著嬤嬤不注意。

溜回住處。

把自己省下來準備當宵夜的兩個白麵饅頭。

又偷偷跑去小廚房(那時小廚房管得不嚴)。

順了一小碟鹹菜。

用帕子包了。

跑回那牆角。

塞給了他。

我記得他當時睜開眼。

那眼睛黑漆漆的。

像餓狠了的小狼崽。

警惕又凶狠地瞪著我。

抓起饅頭就狼吞虎嚥。

噎得直翻白眼。

我嚇得趕緊把裝鹹菜的小碟子也推過去。

他看也沒看。

抓起鹹菜就往嘴裡塞。

吃完。

他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複雜。

然後爬起來。

一瘸一拐地。

消失在了宮牆的陰影裡。

我後來再也沒見過他。

也早把這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那個臟兮兮、餓得半死的小乞丐…

是如今這個…

率領大軍殺回皇宮、渾身浴血、氣勢逼人的…

真皇子?!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隔著薄薄的紗帳。

死死盯著外麵那個模糊的高大身影。

那隻伸向床帳的手。

停在了半空。

似乎也因為我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而頓住了。

時間。

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他身後那些士兵。

麵麵相覷。

大氣不敢喘。

寢殿裡隻剩下燭火搖曳。

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沉默著。

那隻手。

緩緩放了下來。

負在了身後。

隔著帳子。

我能感覺到他那道銳利的目光。

依舊釘在我身上。

帶著探究。

還有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都出去。”

他終於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

“在殿外守著。沒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

那些士兵如蒙大赦。

迅速而安靜地退了出去。

還帶上了寢殿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哐當”一聲輕響。

屋子裡。

隻剩下我們。

隔著薄薄的一層紗帳。

燭火跳動。

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

投在牆壁上。

像一座沉默的山。

我依舊縮在床角。

抱著抖成一團的春桃和阿福。

腦子亂成了漿糊。

他知道了?

他認出我了?

他會怎麼做?

殺人滅口?

還是…

“出來。”

他再次開口。

命令簡短。

帶著久居上位的冷硬。

我渾身一僵。

心臟縮緊。

春桃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驚恐地搖頭。

我深吸一口氣。

事到如今。

躲是躲不掉了。

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

我輕輕拍了拍春桃的手背。

示意她鬆開。

然後。

用儘全身力氣。

壓下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恐懼。

一點點。

挪到床邊。

顫抖著手。

掀開了那層隔絕視線的紗帳。

燭光一下子湧進來。

有些刺眼。

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纔看清站在床前的人。

黑色的甲冑上布滿刀劍劃痕和暗沉的血跡。

臉上確實有血汙和塵土。

但依舊能看出深刻的輪廓。

鼻梁高挺。

下頜線條冷硬。

尤其那雙眼睛。

比記憶裡更深邃。

褪去了幼時的凶狠。

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此刻。

正毫無溫度地。

俯視著我。

像在審視一件物品。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

手腳冰涼。

幾乎是滾下床的。

腿軟得站不住。

撲通一聲。

直接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額頭觸地。

“參…參見…陛…陛下…”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連自稱都混亂了。

他站著沒動。

也沒叫我起來。

沉默。

像巨石一樣壓下來。

壓得我幾乎窒息。

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和他身上傳來的。

淡淡的血腥氣。

“抬起頭來。”

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渾身一顫。

艱難地。

一點點抬起頭。

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那裡麵沒有任何情緒。

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你剛才的話,”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什麼意思?”

我喉嚨發乾。

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說?

還是不說?

說了。

他會不會認為我在挾恩圖報?

或者乾脆殺我滅口?

不說…

看他這架勢。

恐怕也糊弄不過去。

我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劇痛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

賭一把!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豁出去了。

抬起頭。

直視著他。

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抖。

“民…民女的意思是…當年…冷宮牆外…那兩個饅頭…還有一小碟鹹菜…您…您還…還要嗎?”

說完。

我就後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說的什麼蠢話!

果然。

我看到他深潭般的眼底。

似乎極快地掠過一絲什麼。

快得抓不住。

隨即。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周身的氣息。

好像更冷了。

完了。

我絕望地閉上眼。

等著雷霆之怒。

或者冰冷的刀鋒落下。

然而。

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降臨。

隻聽到一聲極輕的。

幾乎以為是錯覺的。

哼。

像是從鼻子裡發出來的。

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起來。”

依舊是冰冷的兩個字。

我愣住。

茫然地睜開眼。

他…不殺我?

“朕說,起來。”他語氣加重了一點,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是…是!”

我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

腿還是軟的。

趔趄了一下。

差點又摔倒。

一隻手。

突然伸到我麵前。

骨節分明。

帶著薄繭。

還沾著乾涸的血跡。

我愕然地看著那隻手。

又看看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眼神依舊冷。

但那隻手。

穩穩地停在那裡。

意思很明顯。

我遲疑了一下。

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荒謬的求生欲交織。

顫抖著。

把自己的手。

放進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大。

很涼。

掌心粗糙。

卻異常有力。

輕輕一帶。

我就被拉了起來。

站不穩。

晃了一下。

他另一隻手虛扶了一下我的胳膊。

很快鬆開。

彷彿隻是怕我摔倒。

隨即。

他便鬆開了手。

負手而立。

彷彿剛才那短暫的攙扶從未發生。

“叫什麼名字。”他問。語氣平淡,像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雷…雷靜喧。”我低著頭,不敢看他。

“雷靜喧…”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聽不出情緒,“先帝封的貴妃?”

“是…”

“怕死?”

我猛地抬頭。

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

誠實地點點頭。

“怕。”聲音帶著哭腔。

他看著我。

片刻。

“怕死,就管好自己的嘴。”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今天你看到的事,聽到的話,包括你剛才說的那些…都爛在肚子裡。”

“是!是!民女…不!臣妾一定爛在肚子裡!一個字都不說!”我如蒙大赦,拚命點頭。

他不再看我。

轉身。

走向門口。

甲冑發出沉悶的聲響。

“看好這裡。沒有朕的旨意,她不許踏出宮門一步。也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這話是對著門外守著的士兵說的。

“遵旨!”

腳步聲遠去。

寢殿的門再次被關上。

留下我和驚魂未定的春桃。

還有一臉懵懂的阿福。

我腿一軟。

靠著床柱滑坐到地上。

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剛才那一幕。

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劫後餘生。

卻依舊心驚肉跳。

春桃撲過來。

帶著哭腔:“娘娘!娘娘您沒事吧?嚇死奴婢了!”

我搖搖頭。

說不出話。

隻是抱著她。

感受著彼此劇烈的心跳。

還活著。

暫時。

接下來的日子。

我這小小的宮苑。

成了皇宮裡最特殊的存在。

外麵天翻地覆。

血流成河。

清洗、鎮壓、肅清…新皇的鐵腕手段讓整個京城都籠罩在腥風血雨之中。

而我這裡。

像被遺忘的孤島。

宮門緊閉。

重兵把守。

一日三餐。

準時由沉默的士兵送來。

放在門口。

不交流。

不窺探。

除了不能出去。

我過得…甚至比以前還清淨。

連彈幕都消停了不少。

大概因為。

最大的“瓜”已經落地。

新皇登基。

改元“昭武”。

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假皇帝(對外宣稱“暴病駕崩”)及其黨羽。

柳家徹底覆滅。

牽連甚廣。

朝堂上經曆了一場大換血。

戍邊有功的鎮北將軍成了新貴。

太後依舊在壽康宮。

深居簡出。

聽說新皇去拜見過幾次。

氣氛…很微妙。

這些訊息。

都是斷斷續續從彈幕裡飄過的。

【鎮北將軍封了靖國公!實權大佬!】

【嘖嘖,清算名單好長…菜市口的血就沒乾過。】

【太後把遺詔交給新皇了!母子倆在壽康宮談了一下午!】

【新皇手段太狠了!不過…亂世用重典,也正常。】

【貴妃宮裡還封著呢?新皇這是…啥意思?金屋藏嬌?】

【拉倒吧!估計是還沒想好怎麼處置這位知道太多的前朝貴妃。】

看到最後一條。

我剛剛放鬆一點的心。

又提了起來。

是啊。

怎麼處置我?

新皇登基。

前朝的妃嬪。

要麼殉葬(假皇帝已經“駕崩”了)。

要麼送去皇家寺廟青燈古佛。

要麼…極少數運氣好的,被新皇看中,收入後宮。

可我…

身份太尷尬了。

頂著個前朝貴妃的名頭。

還知道他最大的秘密!

他會留著我這個隱患嗎?

我忐忑不安地等著。

像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這天傍晚。

送來的晚膳格外豐盛。

不再是簡單的份例菜。

多了好幾道精緻的點心。

還有一壺溫好的酒。

我心裡咯噔一下。

斷頭飯?

手有點抖。

沒什麼胃口。

胡亂扒拉了幾口。

就讓人撤了下去。

夜幕降臨。

我心神不寧地坐在窗邊。

看著外麵被高牆分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月亮很圓。

清冷的光灑下來。

一片死寂。

突然。

外麵把守士兵的聲音響起。

帶著恭敬。

“參見陛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

該來的。

終於來了。

沉重的宮門被推開。

發出“吱呀”的聲響。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

走了進來。

他沒穿龍袍。

隻一身玄色常服。

襯得身形越發挺拔。

臉上沒有了血汙和煙塵。

清俊冷冽。

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

隻有那雙眼睛。

依舊深邃如寒潭。

深不見底。

他身後沒有跟著任何人。

士兵在他進來後。

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宮門。

院子裡。

隻剩下我和他。

月光如水。

靜靜流淌。

他一步步走過來。

停在我麵前幾步遠的地方。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帶著審視。

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複雜。

我站起身。

想行禮。

卻被他抬手製止了。

“不必。”

聲音比上次少了幾分戰場上的戾氣。

多了幾分屬於帝王的深沉。

依舊很冷。

我僵在原地。

手足無措。

隻能低著頭。

看著自己裙擺上的繡花。

心臟跳得飛快。

要殺要剮。

給個痛快吧!

他沉默了片刻。

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這些天,”他開口,打破了沉寂,“過得如何。”

我愣了一下。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托陛下的福…還…還好。”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

目光掃過我身後窗邊的矮幾。

上麵放著我沒吃完的點心。

還有半壺酒。

“飯菜不合胃口?”

“沒…沒有!很合胃口!是臣妾…民女…自己吃不下…”我連忙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自稱。

他似乎並不在意我的稱謂混亂。

“坐吧。”他指了指我對麵的位置。

自己率先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我遲疑了一下。

還是依言。

在他對麵。

半個屁股挨著凳子邊。

坐了下來。

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他又沉默了。

拿起矮幾上那壺我沒動過的酒。

給自己倒了一杯。

仰頭。

一飲而儘。

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

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喉結滾動。

帶著一種壓抑的孤寂。

“這皇宮,”他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啞,像是在對我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像個巨大的籠子。”

我屏住呼吸。

不敢接話。

“以前在外麵,”他頓了頓,目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雖然苦,雖然餓肚子,被人像狗一樣追著打…但至少,天是高的,地是廣的。”

他又倒了一杯酒。

“現在…”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未達眼底,“坐在這最高的位置上,卻覺得…比當年在陰溝裡,更喘不過氣。”

我靜靜地聽著。

心裡五味雜陳。

這些話。

他大概憋了很久。

無人可說。

也不敢對任何人說。

隻能對著我這個。

知道他不堪過去。

又暫時不會構成威脅的。

前朝遺妃。

發泄一二。

“陛下…保重龍體。”我乾巴巴地說了一句。

他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很深。

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麼。

“你怕朕。”他陳述道。

不是疑問。

我老實點頭。

“怕。”

“為什麼怕?”

“因為…陛下掌握著生殺大權。因為…臣妾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我豁出去了,實話實說。

他輕輕晃著酒杯。

看著裡麵晃動的酒液。

“如果朕說,”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我,“給你兩條路。一條,朕賜你一杯鴆酒,留你全屍,厚葬,保你身後哀榮。另一條…”

他停頓了一下。

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

“留在宮裡。封號不變。依舊是貴妃。但從此以後,你隻是雷靜喧。前塵往事,包括你救過朕那件事,徹底爛在肚子裡。安安分分,做你…想做的鹹魚。”

他盯著我。

“你選哪條?”

我腦子嗡的一聲!

徹底懵了!

鴆酒?

還是…繼續當貴妃?

做鹹魚?

巨大的衝擊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他不殺我?

還讓我繼續當貴妃?

就因為我當年給了他兩個饅頭一碟鹹菜?

這…這恩情也太大了吧?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

問完就後悔了。

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

他眼神一冷。

“不該問的,彆問。”語氣帶著警告。

隨即。

又緩和了一點點。

“朕需要一個…安靜的人。待在合適的位置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你這些年,做得不錯。”

我明白了。

他需要一個擺設。

一個不會惹事。

不會爭寵。

安分守己。

還能幫他堵住某些悠悠之口(比如前朝妃嬪處置問題)的…吉祥物。

而我這條鹹魚。

恰好符合所有條件。

知道他的秘密。

反而成了某種…詭異的保障。

因為他知道我怕死。

絕對不敢亂說。

我看著他。

他也在看著我。

等待我的選擇。

月光下。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

帶著帝王的冷酷算計。

也帶著一絲…或許是錯覺的。

極淡的疲憊和孤獨。

時間一點點流逝。

我腦子裡飛快地轉著。

鴆酒?

一了百了。

但我不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

繼續當貴妃?

有吃有喝。

生活優渥。

還能繼續當鹹魚。

前提是…

真的能徹底忘記過去。

安安分分。

當個透明人。

我深吸一口氣。

抬起頭。

迎上他審視的目光。

聲音不大。

但很清晰。

“臣妾選…第二條路。”

他眼底深處。

似乎有什麼東西。

極快地鬆了一下。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舉起酒杯。

對著我。

“記住你今天的話。”

“是。臣妾謹記。”我低下頭。

“起來吧。”他聲音似乎緩和了一絲,“以後,安心住著。”

他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月光。

在我身上投下一片陰影。

“那壇梅子酒,”他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埋哪兒了?”

我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回答:“禦…禦花園…東北角…第三棵桂花樹下…”

“嗯。”

他應了一聲。

推開門。

走了出去。

月光重新灑滿小院。

清冷依舊。

我站在原地。

看著重新關上的宮門。

長長地。

籲了一口氣。

後背。

早已被冷汗浸透。

新皇登基後的第一次大封後宮。

聖旨傳遍六宮。

賢良淑德四妃依舊。

空缺的貴妃之位。

出人意料地。

落在了我這個前朝遺妃的頭上。

雷貴妃。

封號未變。

旨意上隻一句:“性行溫良,克嫻內則,著晉貴妃位,賜居長樂宮。”

長樂宮。

離皇帝的紫宸殿很遠。

離太後的壽康宮也不近。

位置僻靜。

宮苑寬敞。

自帶一個小花園。

非常符合我“鹹魚”的定位。

旨意下來那天。

彈幕又小小熱鬨了一下。

【果然!鹹魚貴妃穩坐釣魚台!】

【新皇這步棋妙啊!既顯得仁厚,又放了個絕對安分的在眼皮子底下。】

【貴妃:隻想躺平,勿cue。】

【長樂宮!好地方!適合養老!貴妃姐姐苟住!我們能贏!】

我抱著重新變得圓滾滾的阿福。

坐在長樂宮新院子裡。

那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下。

春桃指揮著小宮女小太監們收拾東西。

忙忙碌碌。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

暖洋洋的。

我眯著眼。

舒服地歎了口氣。

新的鹹魚窩。

不錯。

搬進長樂宮後。

我的生活。

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甚至比以前更愜意。

份例是貴妃的最高標準。

內務府的人見了我。

點頭哈腰。

殷勤備至。

再沒人敢剋扣我的東西。

太後那邊。

新皇似乎與她達成了某種默契。

老太太依舊深居簡出。

偶爾召我去說說話。

態度比以前更溫和些。

大概是感謝我…間接幫她親兒子奪回了江山?

至於新皇。

哦,現在是昭武帝。

他再也沒踏足過長樂宮。

隻在宮宴上遠遠見過幾次。

他高坐龍椅。

威儀日重。

眼神深邃冰冷。

掃過我的時候。

沒有任何停留。

像看一個陌生人。

或者說。

一個合格的擺設。

這正是我想要的。

徹底的安全。

徹底的透明。

我樂得清閒。

每天睡到自然醒。

吃吃喝喝。

在長樂宮的小花園裡種點花花草草。

和阿福一起曬太陽。

跟春桃嘮嗑。

唯一的煩惱。

大概就是彈幕這“天機”。

它還在。

雖然不像宮變前後那麼瘋狂刷屏。

但時不時還是會蹦出來點“內幕訊息”。

【禦膳房新來的點心師傅手藝絕了!貴妃快傳!芙蓉酥和杏仁酪必點!】

【禦花園西角那株百年老桂開花了!香氣飄十裡!貴妃快去薅點做桂花蜜!】

【內務府新進了一批蜀錦,水紅色的那匹特彆襯貴妃膚色!趕緊去挑!晚了就被淑妃搶了!】

我照單全收。

該吃吃。

該喝喝。

該薅的桂花一朵不少。

日子過得美滋滋。

偶爾。

彈幕也會飄過一些關於那位九五之尊的訊息。

【唉,狗皇帝又在禦書房熬通宵了,奏摺堆成山。】

【南邊水患的摺子又來了,要錢要糧,戶部尚書哭窮,皇上臉黑得像鍋底。】

【聽說…皇上晚上睡不好?總驚醒?】

這些。

我一般選擇快速劃過。

不看不聽。

不操心。

天塌下來。

有高個子頂著。

我這條鹹魚。

隻想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曬曬太陽。

吃吃零嘴。

逗逗阿福。

人生圓滿。

直到那天午後。

我正歪在軟榻上。

一邊吃著新得的蜜漬櫻桃。

一邊看春桃帶著小宮女踢毽子。

阿福追著毽子上躥下跳。

笨拙又滑稽。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眼前突然飄過一行字:

【突發!皇上在禦書房暈倒了!好像是累的加氣的!太醫說鬱結於心,肝火太旺!需要靜養!可那堆成山的奏摺…】

我捏著櫻桃的手頓了一下。

暈倒了?

鬱結於心?

彈幕還在刷:

【完了完了!朝堂又要炸鍋!】

【靜養?皇上能靜得下來纔怪!】

【聽說皇上睡不好很久了,安神湯都不管用。】

【唉,當皇帝也不容易啊…】

我放下櫻桃。

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雖然他是個冷酷的帝王。

算計我當擺設。

但…畢竟沒殺我。

還給了我繼續當鹹魚的機會。

而且。

看著他頭頂偶爾飄過的“睡不好”“驚醒”…

我腦子裡。

莫名其妙閃過當年冷宮牆下。

那個蜷縮著、像受傷小獸般警惕又凶狠的小乞丐。

他大概…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吧?

鬼使神差地。

我對著空中(雖然知道沒用,但習慣了)小聲嘀咕了一句。

“喂…那個…有沒有…治失眠的…偏方?安神的那種?”

眼前的彈幕停頓了一下。

接著。

飛快地刷了起來:

【!!!貴妃終於要出手了嗎?!】

【啊啊啊!關愛空巢皇帝!】

【安神方子?有有有!】

【簡單點的!酸棗仁湯!酸棗仁炒熟搗碎,茯苓、知母、川芎、甘草,熬水喝!】

【這個太麻煩!直接點!百合蓮子羹!加點冰糖!睡前喝!】

【薰衣草香囊!塞枕頭底下!】

【貴妃!聽我的!終極奧義——給他講睡前故事!保準睡著!(狗頭)】

講…講睡前故事?

我嘴角抽了抽。

自動忽略最後一條不靠譜的。

酸棗仁湯…聽起來有點複雜。

百合蓮子羹?

這個好像…可以試試?

反正長樂宮有小廚房。

材料也現成。

做點吃的。

總不算逾矩吧?

說乾就乾。

我爬起來。

“春桃!彆踢了!去小廚房!”

“啊?娘娘您餓了?”

“不是!去找點百合、蓮子、冰糖!再弄點糯米粉!”

“哦…哦!好!”

小廚房一陣忙活。

百合洗淨掰瓣。

蓮子去芯泡軟。

和冰糖一起。

小火慢燉。

熬得軟爛粘稠。

最後勾一點點糯米粉調的芡。

讓羹更順滑。

空氣裡彌漫開清甜的味道。

“娘娘,您什麼時候愛喝這個了?”春桃好奇地問。

“安神的。”我拿勺子攪了攪,“給…給皇上送去。”

“啊?!”春桃驚得差點跳起來,“送…送給皇上?”

“嗯。”我點點頭,麵不改色,“皇上龍體欠安,本宮身為貴妃,略儘心意。你讓…讓守宮門的侍衛遞過去就行。就說…是本宮一點心意,請皇上保重龍體。”

春桃一臉“娘娘您是不是中邪了”的表情。

但還是乖乖照辦。

用食盒裝好。

送去了。

我繼續歪回軟榻。

心裡有點打鼓。

他不會覺得我彆有用心吧?

或者…直接倒了?

算了。

愛喝不喝。

心意到了就行。

傍晚時分。

春桃回來了。

食盒也帶回來了。

空的。

“娘娘!皇上…皇上收下了!”春桃一臉興奮,壓低聲音,“侍衛大哥說,呈進去沒多久,高公公(新皇身邊的大太監)就親自把空碗拿出來了!還說…說…”

“說什麼?”

“說…‘貴妃娘娘有心了’。”

我愣了一下。

喝了?

還…誇了一句?

心裡那點小忐忑。

莫名地。

消散了一些。

還有點…小小的。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好像…做鹹魚之餘。

偶爾伸一下爪子。

也不賴?

日子不緊不慢地滑過。

像長樂宮前潺潺流過的小溪。

我還是那條鹹魚。

曬太陽。

吃零嘴。

養阿福。

偶爾。

心情不錯的時候。

或者彈幕又飄過“狗皇帝又熬夜了”“臉色好差”之類的訊息時。

我會讓春桃熬一碗百合蓮子羹。

或者燉個清淡的湯。

讓守門的侍衛遞過去。

每次。

食盒都會空著送回來。

有時會多一句“皇上說味道尚可”。

有時什麼都沒有。

但我知道。

他喝了。

這就夠了。

我們之間。

保持著一種奇異的默契。

他不來。

我不往。

唯一的聯係。

就是那些隔三差五遞過去的湯湯水水。

像一種無聲的。

心照不宣的問候。

直到深秋。

太後在壽康宮設了個小小的家宴。

隻請了我和賢妃。

老太太精神不錯。

拉著我們說了會兒話。

賞了菊花。

吃了蟹。

氣氛還算融洽。

宴席快散時。

太後忽然看向我。

“靜喧啊。”

“臣妾在。”

“哀家聽說,”太後慢悠悠地撥著茶盞,“你宮裡常燉些湯水,送去紫宸殿?”

我心裡咯噔一下。

來了。

賢妃的目光也立刻看了過來。

帶著探究。

我穩住心神。

恭敬答道:“回太後,是的。臣妾見陛下為國事操勞,龍體疲憊,便想著…燉些清淡滋補的湯水,聊表心意。”

太後點點頭。

“嗯,你有心了。”她臉上看不出喜怒,“皇帝…他倒是都喝了。”

她頓了頓。

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

意味深長。

“皇帝性子冷,這些年…身邊也沒個真正知冷知熱的人。你能想著他,很好。”

這話…

聽著像是誇獎。

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我連忙低頭:“臣妾不敢當。隻是儘本分。”

太後笑了笑。

沒再說什麼。

家宴散了。

我走出壽康宮。

秋風吹在身上。

有點涼。

賢妃走在我旁邊。

“妹妹真是好心思。”她聲音溫溫柔柔的,聽不出情緒,“那百合蓮子羹,姐姐也試著燉過幾次,送去紫宸殿…卻總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來呢。”

我腳步一頓。

看向她。

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眼神卻有些複雜。

“許是…不合陛下口味?”我乾巴巴地回了一句。

“也許吧。”賢妃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帶著宮女走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

心裡有點堵。

好像…不知不覺。

又成了靶子?

回到長樂宮。

我有點煩。

“春桃!”

“娘娘?”

“以後…那湯,彆送了。”

“啊?為什麼呀娘娘?”

“不為什麼。膩了。”

我把自己摔進軟榻。

抱著阿福。

悶悶不樂。

彈幕飄過:

【賢妃吃醋了唄!】

【貴妃這波拉仇恨了!】

【太後那話…聽著像試探?】

【唉,後宮女人真難。送湯是錯,不送也是錯。】

【鹹魚準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貴妃做得對!】

是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安安靜靜當鹹魚不好嗎?

乾嘛去招惹是非。

我打定主意。

不再送湯。

徹底躺平。

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這天晚上。

我睡得正香。

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醒!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快開門!”

是高公公的聲音!

又尖又急!

我嚇得一個激靈坐起來。

春桃也驚醒了。

“娘娘!是高公公的聲音!出什麼事了?”

我心裡一沉。

披上外衣。

走到門口。

“高公公?何事如此驚慌?”

“娘娘!快開門!陛下…陛下他…”高公公的聲音帶著哭腔,“陛下在紫宸殿…頭疼得厲害!太醫都束手無策!陛下他…他讓老奴來…來請貴妃娘娘過去!”

請我過去?

我懵了。

頭疼找我乾嘛?

我又不是太醫!

“高公公…本宮…本宮不懂醫術啊…”

“娘娘!陛下親口說的!要見您!求您快過去看看吧!”高公公急得直跺腳。

我沒辦法。

隻能讓春桃趕緊給我更衣。

匆匆忙忙。

跟著高公公。

一路疾行。

深夜的宮道。

寂靜得可怕。

隻有我們急促的腳步聲。

和燈籠搖曳的光。

來到紫宸殿外。

裡麵燈火通明。

卻一片死寂。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高公公推開門。

“娘娘,快請進!”

我踏進殿內。

一股濃重的藥味混合著龍涎香的氣味撲麵而來。

幾個太醫跪在角落裡。

瑟瑟發抖。

龍床上。

昭武帝靠坐在那裡。

隻穿著明黃色的寢衣。

臉色蒼白如紙。

額頭青筋暴起。

布滿了冷汗。

一隻手死死按著太陽穴。

指節用力到發白。

嘴唇緊抿。

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聽到腳步聲。

他猛地睜開眼。

那雙總是深邃冰冷的眼睛。

此刻布滿了血絲。

像困獸。

銳利。

痛苦。

又帶著一種…近乎脆弱的茫然。

他的目光。

直直地。

釘在我身上。

那眼神。

複雜得讓我心驚。

有痛楚。

有審視。

有掙紮。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

希冀?

“你…”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來。”

我心跳如鼓。

一步步挪到龍床邊。

離他幾步遠停下。

“陛下…”

“吵。”他眉頭緊鎖,太陽穴突突地跳,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眼神掃過跪著的太醫和高公公。

高公公立刻會意。

“都出去!快出去!”

太醫們如蒙大赦。

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高公公也躬身退下。

輕輕帶上了門。

偌大的寢殿。

隻剩下我和他。

燭火跳動。

光影在他痛苦的臉上明滅。

空氣凝固。

隻剩下他壓抑的、沉重的呼吸聲。

我僵在原地。

手足無措。

“朕的頭…”他閉了閉眼,似乎想緩解那劇烈的疼痛,“像要炸開…”

我看著他痛苦的樣子。

心裡那點因為賢妃和太後帶來的小彆扭。

瞬間煙消雲散。

隻剩下緊張和…一絲說不清的心軟。

“陛下…太醫怎麼說?”

“一群廢物!”他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猩紅,“隻會說憂思過度!肝陽上亢!開的藥…半點用沒有!”

他喘著粗氣。

額角的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下。

“你…”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銳利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探尋,“你上次…給朕喝的…那個湯…”

湯?

百合蓮子羹?

“還…還有嗎?”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迫切?

我愣了一下。

連忙點頭:“有!臣妾宮裡…應該還有一些備著的百合乾…蓮子也有!臣妾這就回去熬!”

我轉身就想走。

“站住!”

他低喝一聲。

我僵住。

“就在這裡熬。”他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隨即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低了些,“朕…等不了那麼久。”

在這裡熬?

紫宸殿的小廚房?

我有點懵。

但還是應下:“是…臣妾遵旨。”

在高公公的指引下。

我來到了紫宸殿後的小廚房。

地方不大。

但一應俱全。

春桃也跟來了。

主仆二人。

就在這天下最尊貴的地方的廚房裡。

手忙腳亂地翻找百合、蓮子、冰糖。

清洗。

下鍋。

小火慢燉。

空氣裡再次彌漫開熟悉的清甜味道。

我守著爐火。

看著跳躍的火苗。

心情複雜。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此刻像個被頭痛折磨的孩子。

執拗地。

等著這碗或許沒什麼大用的羹湯。

這畫麵。

透著一種詭異的荒誕。

湯熬好了。

我小心翼翼盛了一碗。

端進寢殿。

他依舊靠坐在龍床上。

閉著眼。

臉色似乎更差了。

眉頭擰成一個死結。

“陛下…湯好了。”我輕聲說。

他睜開眼。

目光落在那碗冒著熱氣的湯上。

“給朕。”

我把碗遞過去。

他接過去。

看也沒看。

舀起一勺。

吹了吹。

就送進嘴裡。

動作有些急切。

甚至有點…笨拙。

和他平日冷酷威嚴的形象。

格格不入。

他一口一口。

沉默地喝著。

寢殿裡隻剩下輕微的勺碗碰撞聲。

和他依舊有些沉重的呼吸。

一碗湯很快見了底。

他把空碗遞給我。

靠在龍床上。

閉著眼。

似乎在感受。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緊鎖的眉頭。

似乎…真的慢慢舒展了一些?

按著太陽穴的手。

也緩緩放了下來。

雖然臉色依舊蒼白。

但那份幾乎要衝破軀殼的痛楚和戾氣。

好像真的…被這碗溫熱的甜湯。

安撫了下去。

寢殿裡的空氣。

彷彿都跟著緩和了。

他長長地。

籲了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

眼底的血絲似乎褪去了一些。

雖然依舊深不見底。

但那份駭人的痛苦和脆弱。

淡了許多。

他看著我。

目光複雜難辨。

沉默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他又要下什麼命令。

或者乾脆讓我滾蛋。

他卻隻是低低地。

說了一句。

“夜深了。”

“你…”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去偏殿歇著吧。”

我一愣。

留宿紫宸殿?

這…

“陛下,臣妾…”

“這是旨意。”他打斷我,語氣恢複了慣常的冷硬,但似乎少了點鋒芒。

“是…臣妾遵旨。”我隻能應下。

高公公立刻進來。

引我去偏殿。

偏殿佈置得很舒適。

熏著安神的香。

躺在柔軟的床上。

我卻毫無睡意。

腦子裡亂糟糟的。

一會兒是他痛苦的樣子。

一會兒是他喝湯時那近乎笨拙的急切。

一會兒又是他那句聽不出情緒的“夜深了”。

翻來覆去。

不知過了多久。

才迷迷糊糊睡去。

自那晚之後。

我和昭武帝之間。

那點微妙的平衡。

似乎被打破了。

他並沒有再宣召我去紫宸殿。

也沒有再提那碗湯。

但長樂宮送去紫宸殿的湯水。

他照單全收。

偶爾。

彈幕會飄過:

【皇上昨晚好像睡得還行?】

【今天早朝臉色好多了!】

【高公公今天走路都帶風!】

我心裡那點小小的成就感。

又冒了出來。

當鹹魚。

偶爾被需要一下。

感覺…好像也不壞?

深冬。

第一場大雪落下。

宮裡銀裝素裹。

長樂宮的小花園覆滿了雪。

阿福興奮地在雪地裡打滾。

留下一串串梅花印。

我和春桃堆了個小小的雪人。

插上胡蘿卜鼻子。

用石子做眼睛。

玩得不亦樂乎。

彈幕突然跳出來:

【緊急插播!皇上在禦書房發了好大的火!把鎮紙都砸了!好像是北邊軍餉的事!氣得不輕!】

【完了完了!剛養好點!這肝火又得上頭!】

【貴妃!快!救火!啊不是,救駕!】

又來了?

我拍拍手上的雪。

歎了口氣。

“春桃。”

“娘娘?”

“去小廚房。老規矩。”

“是!”

百合蓮子羹很快熬好。

裝進食盒。

正要讓守門侍衛送去。

高公公卻親自來了。

頂著風雪。

“貴妃娘娘金安。”他臉上堆著笑。

“高公公?這麼冷的天,有事?”

“娘娘,”高公公搓著手,笑容可掬,“陛下讓老奴來…取娘娘燉的湯。另外…陛下說,風雪太大,娘娘若得空…可否…移步紫宸殿?陛下…想與娘娘說說話。”

說說話?

我愣住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看著高公公期待的眼神。

再看看外麵紛紛揚揚的大雪。

我猶豫了一下。

“好…好吧。”

穿上厚厚的鬥篷。

抱著暖手爐。

跟著高公公。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紫宸殿。

殿內燒著地龍。

溫暖如春。

昭武帝坐在窗邊的暖榻上。

麵前攤著奏摺。

但似乎沒在看。

他望著窗外紛飛的雪。

側臉線條在溫暖的燈光下。

顯得不那麼冷硬。

甚至…有一絲落寞。

聽到腳步聲。

他轉過頭。

看到我抱著食盒進來。

目光在我被風吹得微紅的臉上停頓了一下。

“坐。”他指了指暖榻對麵的位置。

“謝陛下。”

我坐下。

把食盒遞給高公公。

高公公會意地盛出湯。

放在他麵前的小幾上。

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隻剩下我們兩人。

他拿起勺子。

慢條斯理地喝著湯。

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

顯得柔和了幾分。

一時間。

誰都沒說話。

隻有窗外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和他偶爾勺碗輕碰的聲響。

一碗湯喝完。

他放下碗。

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讓我離開。

而是依舊看著窗外。

“這雪,”他忽然開口,“和朕當年…流落北境時見過的雪,很像。”

我微微一怔。

這是他第一次。

主動提起那段不堪的過去。

“北境的雪…很大?”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他應了一聲,目光悠遠,“很大,很冷。風像刀子。沒有地方躲。隻能縮在破廟裡。餓極了,就啃雪。”

他的語氣很平淡。

像是在說彆人的事。

我卻聽得心裡發緊。

“那時候…”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最怕的不是餓,不是冷。是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

他轉過頭。

目光落在我臉上。

“你給的那兩個饅頭…是朕…那一年裡,吃過最乾淨、最暖和的東西。”

我的心。

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酸酸澀澀的。

“都…都過去了,陛下。”我輕聲說。

“是啊。過去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飄忽,“可有些東西…過不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像根刺。紮在這裡。夜深人靜,或者…像今天這樣,被那些蠢貨氣到的時候,它就跳出來,提醒朕…”

他停住了。

沒再說下去。

眼神裡閃過一絲陰鷙。

隨即又化開。

變成一種深沉的疲憊。

他看著我。

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又要說什麼。

他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這湯…不錯。”

“謝陛下。”我低下頭。

又是一陣沉默。

雪還在下。

殿內溫暖而安靜。

時間彷彿都慢了下來。

“以後…”他忽然說,“雪天路滑。湯,不必送了。”

我抬起頭。

“朕…得空時,自己來喝。”

我徹底愣住了。

自己…來喝?

來我的長樂宮?

昭武帝看著我錯愕的表情。

臉上似乎飛快地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快得像是錯覺。

他站起身。

走到窗邊。

負手而立。

望著外麵蒼茫的雪色。

“雷靜喧。”

“臣妾在。”

“你說…”他背對著我,聲音低沉,“當年冷宮牆下,若沒有那兩個饅頭…朕,會死嗎?”

我心頭一震。

這個問題…

太沉重了。

“陛下洪福齊天…定能逢凶化吉。”我乾巴巴地說著套話。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

帶著自嘲。

“洪福齊天?”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我,“朕能活到現在,靠的,從來不是什麼洪福齊天。”

他一步步走回暖榻邊。

坐下。

拿起一本奏摺。

“天色不早。風雪也小了。你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我起身。

行禮。

退了出去。

走出紫宸殿。

風雪果然小了很多。

我踩著積雪。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心裡卻不像來時那麼平靜。

他最後那個問題。

還有那句“自己來喝”。

像投入心湖的石子。

漾開一圈圈漣漪。

自那場雪後。

昭武帝。

真的開始“自己來喝”了。

起初。

是一個月那麼一兩次。

總是在傍晚。

或者風雪天。

他穿著一身常服。

身邊隻跟著高公公。

像尋常訪友。

叩響長樂宮的門。

每次來。

也不多話。

有時是坐在我常待的那個石榴樹下的石凳上(夏天)或者暖閣的窗邊(冬天)。

沉默地。

喝完一碗我讓春桃提前燉好的百合蓮子羹。

或者彆的什麼清甜湯水。

喝完。

坐一會兒。

看看院子裡撒歡的阿福。

或者我種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花草。

然後。

起身離開。

說一句:“走了。”

有時。

他也會帶點東西來。

有時是內務府新進上來的、特彆甜的蜜瓜。

有時是幾本外麵搜羅來的、新奇的遊記話本(雖然他自己不看,丟給我)。

甚至有一次。

帶了一小壇據說是江南新貢的梅子酒。

“埋著。彆讓人偷喝了。”

他說這話時。

掃了一眼我身邊饞得直咽口水的春桃。

嚇得小丫頭一哆嗦。

後來。

他來的次數漸漸多了些。

間隔的時間也短了。

依然話不多。

但那份沉默。

不再像最初那樣冰冷壓抑。

反而透著一種奇異的。

安寧。

長樂宮裡的人。

從最初的戰戰兢兢。

到後來的習以為常。

春桃甚至能在他來的時候。

鎮定自若地多擺上一副碗勺。

然後帶著人悄悄退遠。

留下我和他。

隔著一碗甜湯。

或者一盤蜜瓜。

各自安靜。

他看他的奏摺(有時會帶來)。

我看我的話本子。

或者發呆。

阿福膽子也大了。

敢在他腳邊打呼嚕。

敢蹭他的袍角。

他偶爾會嫌棄地瞥它一眼。

卻也沒把它踢開。

這種相處模式。

很奇怪。

不像帝王和妃子。

不像恩客與擺設。

甚至不像朋友。

更像是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陪伴。

他需要一處能讓他暫時卸下盔甲、喘口氣的安靜角落。

而我。

恰好能提供這樣一個角落。

不聒噪。

不索取。

安安靜靜。

有碗熱湯。

有隻傻貓。

有方小院。

足矣。

彈幕對此喜聞樂見:

【啊啊啊!養成係!】

【歲月靜好!朕的鹹魚貴妃!】

【這纔是正確的開啟方式啊!】

【貴妃:被迫營業。】

【皇上:充電樁找到了。】

日子就這麼平靜地流淌。

像長樂宮門前那條小溪。

不起波瀾。

卻自有生機。

直到又一個春天來臨。

石榴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

阿福又胖了一圈。

春桃張羅著要給我裁新衣。

我在院子裡曬太陽。

昏昏欲睡。

彈幕突然飄過一行字:

【叮!劇透係統能量耗儘!即將永久關閉!感謝陪伴!貴妃再見!】

我一愣。

還沒反應過來。

眼前那些花花綠綠、陪伴了我許久的字。

閃爍了幾下。

像接觸不良的燈。

然後。

徹底消失了。

視野裡。

隻剩下春日溫暖的陽光。

搖曳的綠葉。

還有打著呼嚕的阿福。

乾淨。

清爽。

再也沒有任何“天機”跳出來打擾。

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又好像…卸下了一副無形的擔子。

那個改變了我命運軌跡。

讓我這條鹹魚支棱過、恐慌過、也最終找到了新活法的“劇透”。

徹底離開了。

也好。

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骨頭哢吧作響。

鹹魚嘛。

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

陽光正好。

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窩在躺椅裡。

閉上眼。

準備繼續我的午覺。

宮門外。

似乎傳來了熟悉的、沉穩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

我嘴角無意識地。

向上彎了彎。

沒睜眼。

懶洋洋地喊了一聲。

“春桃——”

“羹在灶上溫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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