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攬一掬明月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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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愧疚和遲來的真相,像兩塊巨石壓在顧淮心頭。
他開始瘋狂地在網絡上搜尋一切與江攬月相關的資訊。
他看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她早期的采訪、紀錄片、甚至是獲獎感言。
在一個很少被提及的早期訪談裡,他聽到她用平靜的語氣說起童年:
“父母很早就分開了,各自有了新家庭。”
“我是奶奶帶大的,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重要的人。”
寥寥數語,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理解她的門。
父母離異,缺乏安全感,唯一的依靠是奶奶。
而當這最後的依靠,因為好友的背叛和媒體的圍剿而驟然離世……
那種被全世界拋棄、失去一切的恐懼,該是何等絕望。
顧淮開始理解她後來那種近乎病態的掌控欲。
以及那種用儘手段也要把他捆在身邊的行為,其根源並非單純的占有,而是源於一種深入骨髓的創傷和恐懼——
她害怕再次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隻能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獲取一點點可憐的安全感。
而他,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時候,選擇了站在她的對立麵。
他相信了那個真正的背叛者。
顧淮關掉電腦,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腦海裡浮現出江攬月最後看他那一眼,失望,疲憊,以及徹底的死心。
他理解了,但似乎太晚了。
半山彆墅裡,江攬月指揮著工人,將琴房裡那架昂貴的鋼琴和顧淮留下的所有樂器搬走。
助理小心翼翼地問:
“江導,這些怎麼處理?”
江攬月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
“捐了,或者賣掉。”
“琴房和琴窖拆掉,全部打通,改造成放映室和資料庫。”
“牆壁和門窗,全部加裝最高標準的隔音層。”
她要徹底抹去這裡所有關於顧淮的痕跡,以及保護自己那隻越來越脆弱的左耳。
她的新電影開機了。
與以往任何作品都不同,這部影片風格驟變。
冇有了早期銳利實驗性的鏡頭,也冇有了後來試圖營造的商業化溫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寫實主義。
影片講述了一個關於背叛、控製與人性在絕境中掙紮的故事。
鏡頭語言像手術刀一樣精準、犀利,毫不留情地剖開人性的陰暗麵,將角色內心的瘡疤和扭曲**裸地展現在銀幕上。
每一個畫麵,都透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壓抑。
評論界一片嘩然。有人盛讚其為“天才的癲狂狀態”、“年度最具震撼力的影片”。
也有人批評其“過於黑暗”、“毫無希望”。
隻有江攬月自己知道,這並非表演,也不是刻意營造的風格。
這隻是一場公開的、血淋淋的自我解剖。
她將自己內心最深的傷痛、最不堪的恐懼、最扭曲的執念,全都攤開在了鏡頭之下。
江攬月徹底切斷了與非工作關係之外的所有社交。
名片被扔進垃圾桶,私人聚會邀請一律拒絕。
仍有不信邪的追求者試圖靠近或製造偶遇。
甚至還有的通過工作關係遞話。
他們卻發現她周圍築起了一道比以往更厚、更冷的冰牆,無法穿透。
她不再給任何人靠近的機會。
因為“靠近”意味著“可能建立聯結”;
“聯結”意味著“可能失去”。
而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形式的失去了。
長期的精神高壓和近乎自虐式的工作強度,讓她的身體開始發出警報。
失眠成了常態,需要依賴藥物才能獲得短暫的休息。
厭食症悄然找上門,麵對再精美的食物也毫無胃口,體重急劇下降。
偏頭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有時劇烈到讓她無法看清眼前的監視器。
而在每一個深夜裡,當世界安靜下來,左耳失聰帶來的後遺症便顯得格外清晰。
那不是完全的寂靜,而是一種永不停歇的、尖銳又沉悶的耳鳴。
那聲音,像極了為她那尚未開始便已徹底死去的感情,奏響的一曲永不落幕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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