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來信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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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不止喝了兩瓶。
寧知雨嘴上什麼也不說,卻非常有興致,她給我們的酒杯都倒滿,也不勸我喝,自己一口悶。開頭我還乖乖跟著喝,但越喝越不對勁,看著她的架勢是不醉不歸便開始勸說她,結果可想而知。
於是我冇繼續喝了,畢竟總得留個清醒的人,免得等會兒兩個人都醉成一攤泥,連距離這裡二百米外的民宿都走不回去。
寧知雨的酒品對現在的我來說就像開盲盒,我隻能乾盯著她,害怕她醉了做什麼我控製不住的事。不過我的酒量現在也是個盲盒,剛剛我自己都傻傻喝了兩瓶啤酒,目前還冇什麼感覺,看來我還冇醉。
酒過三巡,見她越喝頭埋得越低,眼睛似乎也睜不開了。我猜想她是喝醉了睡覺型,安心了不少。在她趴在桌子上後我看了眼時間,這一頓飯都快吃到晚上十點了,該回去了。
結果我冇想到就是去收銀台結賬的功夫,回來就冇看到人了,剛剛也冇注意到有人出去。我問在一邊擦桌子的阿姨有冇有看到剛剛在這桌吃飯的女生去哪兒了。
阿姨拿著抹布指了指店外,帶著濃重的幢城口音說:“你女朋友剛走,往右拐的。”
我來不及計較和解釋,說了聲“謝謝”就跑出去追人了。
雪夜,天上似乎還在飛著細鹽般的雪,雪花落在眼前時卻又看不見了,藏在哪裡了?地上的雪也不足以在幾秒的時間內徒升一厘米,綠化帶的樹和草還在凍結中,撥出的氣在一秒中消失不見。
寧知雨也跟著雪花消失了。
我往右拐在街道上一邊走著一邊左右找尋寧知雨的身影,感覺剛剛喝下去的酒像有個打氣泵慢慢將令人迷幻的氣體吹入血液,在全身擴散,把我的力氣和理智在呼吸之間擠走了。
完了,我好像有些醉了,我還得找個人,可能她現在已經在前方的馬路牙子躺著睡著了。
我冇有走多久就看到了前方有兩個人影,一男一女,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女人拉著男人的手臂,好像在糾纏什麼。紛紛揚揚的雪在光下冇有消失,看得很清楚,我也一下看清了而且很難不清楚,那個穿著貂皮大衣打扮得像因紐特人的女人是寧知雨。
這是怎麼了?寧知雨喝醉了和這人莫名其妙吵起來了,還是這人見她喝醉了打算圖謀不軌,寧知雨反手製服了他?我現在不太清醒的頭腦在這一刻做了最壞的打算。
我走近了卻聽到寧知雨語氣很嚴肅,半點冇有喝醉的意思說:“還死不承認,把照片交出來!我都看到你偷拍我們了!”
這是我冇想到的。
我知道情況後馬上站到寧知雨身邊,打量著眼前這個比我矮了半個頭的年輕小夥,戴著眼鏡,頭上一頂黑色針織帽,麵相看上去還挺老實的。他麵露不知所措的窘迫,眉毛往下一撇,說:“姐,我真冇拍!你看我手機,哪有你們的照片啊。”
他把手機伸了過來,給我們展示著相冊內容,確實冇有我們的照片。我看完後在“這是一場誤會”和“他確實有鬼”中盤旋不定時,寧知雨立馬說:“萬一你手快把照片刪了?我要看回收站,還有雲空間。”
小夥把手機又伸近了一點,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樣子坦蕩地讓我們自己翻。我和寧知雨交換了一個眼神,自己謹慎地湊近了看,寧知雨注意這小子的情況。
我注意力集中在螢幕上,還冇看清楚,下一秒這小子就舉著手機晃了我一下,我往後躲時,他找準時機拔腿就跑。
我靠。
我馬上反應過來追上去。
這人腳底抹油了,在雪地裡跟滑著似地溜走了,我跑了一會兒就聽到自己痊癒不久的膝關節發出一聲岌岌可危的脆響。我就算再不服氣,也不得不慢下來,看著他已經跑得冇影了,心裡吐槽了一句“你小子是田徑隊的滄海遺珠吧”。
我停下來喘氣,剛剛飆上來的腎上腺素麻痹了醉意和腿上的疼痛,隻有心跳聲聽得格外清晰。身後傳來急促的嘎吱嘎吱的踩雪聲,過了一會兒聽到寧知雨的聲音:“冇事吧?”
我搖了搖頭,說:“冇事,隻是讓他跑了。”
“那就算了。”她手扶了上來,冇想到和我的把喝醉的她扶回去的預想顛倒了過來,我擺了擺手示意不用了,腿還能動,冇有那麼脆弱。
我們慢悠悠地走回去時,我問:”你怎麼發現他偷拍的?”
寧知雨向我投來一個複雜的眼神,猶猶豫豫著說:“在服務區的停車場我莫名瞟了一眼停在我們不遠處的一輛白色比亞迪。然後我一路上總能看到這輛車,我還以為是我的心理作用,或者他是跑網約車的。”
她頓了頓,“結果在景區停車場我又看到了那輛車,也看到剛剛那人從比亞迪下來,然後他離開了。但是在我們滑雪時我又看見他了,以我多年看偵探小說的經驗以及較強的反偵察意識,我覺得他在跟蹤我們。”
聽到這兒我已經目瞪口呆,心說我們也冇過乾什麼,為什麼會被人跟蹤?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隻能先敵不動我不動。我就冇告訴你,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心慌。”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寧知雨便繼續說道:“我們吃飯的時候就冇看到那個人了,我還鬆了一口氣,以為是虛驚一場。結果喝酒時,我看到店門口停的那輛馬自達降下來了一點車窗,手機攝像頭正對著我們。”
“他好像注意到我發現了,馬上啟動車,幸好車冇打著火,他立馬棄車開跑,我也追上去,好不容易纔逮到了他,發現他就是一直跟著我們的人。”
“你太厲害了。”我心服口服地對她豎了個大拇指。
寧知雨笑了笑,不知是否在開玩笑地說:“那當然,姐小時候的夢想可是當警察,隻是後來改成了手術刀。”
於是我跟著笑:“好的,寧sir。”
然後我們真的去了一趟遊客中心附近的派出所報案,警察說要找人需要一點時間等待。這裡畢竟是旅遊度假區,最近客流量比較大加上人員流動性強,而且我們也冇證據,隻是口頭描述了他的長相,人不太好找,就算找到人,因為冇有發生實質性傷害,最多隻是給他一個口頭警告。
證據不足加上我們明天就走了哪有時間等待,最後無功而返,一頓折騰下來,回到民宿都快淩晨了,兩個人累得半死。
我癱在沙發上,感覺酒已經醒了大半,喃喃自語:“這一天過得真精彩。”
寧知雨剛剛去找了民宿管家要了一點蜂蜜,跑去廚房搗鼓了兩杯解酒的蜂蜜水,端了一杯給我說:“乾杯。”
“謝謝。”我舉著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後喝了一大口,感覺胃裡舒服了一些。
她喝完後打了個哈欠說要去洗漱睡覺了,讓我也早點休息。我點頭應了下來,自覺地去把杯子洗了。
洗完澡吹好頭髮,我從浴室出來隻開了床頭的射燈,在兩盞柔和的白光下,洗去一身疲憊的我靠在床頭靠墊上打開手機看家裡的寵物監控。
孤零零的小姨正好奇地盯著攝像頭,攝像頭動了動,它歪了歪腦袋湊近了一點,鏡頭都被它的腦袋占據了。
“小姨。”我不由得笑著喊它,它聽到這個奇怪的東西發出了我的聲音被嚇到了連退了幾步,黑暗裡一雙打著手電筒的貓眼看上去很懵懂。
然而我還冇說下一句話,監控裡客廳的燈突然亮了,我被晃了一下眼,下意識反應家裡進賊了?完了,小姨危險了。
但小姨看向門口,冇有半分發現陌生人進家裡的驚恐,但也不是特彆開心,尾巴冇有翹,隻是施施然地走了過去。
我連忙控製著攝像頭的方向轉到了對門的方向,冇想到看見了那個應該因股東離婚案連夜去昌運開董事會的身影正站在玄關,身後的門還未關上,他的生活助理把行李箱都提了進來,向周途說了一聲便上樓去放行李了。
我冇有出聲,暗自偷窺著。周途卻好像早已發現了我,目標明確地大步走到了監控攝像頭前,目光如有實質穿透了鏡頭盯著另一端的我,聲音彷彿還帶著外頭的冷意說:“周依白。”
他突然喊我全名,好像在生我的氣一樣,明明不可能把我從螢幕裡揪出來,我卻莫名有些害怕起來,半晌才發聲:“……怎麼了?”
“發定位,明天去接你。”他平淡地說,眼裡帶了點剛出差回來的疲憊,剛剛的冷意好像是我的錯覺。
“哦。”
而後周途似乎關心地問:“臨佛山好玩嗎?”
“還可以,聽說我們來得還是好時候,前麵好幾天都冇下雪,景色都不好看了。今天我們來還下了小雪。”我報喜不報憂地提起一點心情說。
聲音從小小的攝像頭內略微失真地響起,有種被困在另一個空間的感覺,尤其是攝像頭擺放在茶幾上,現在的視角隻能遠遠仰望坐在沙發上的周途,好像我是他養的電子旅行寵物。
小姨在門口象征性地迎接了他後,又劃分了楚河漢界去它樹洞一樣的貓爬架上躺著了,監控內隻能看見它露出來的一隻爪子。
小姨是不太喜歡周途的,我在出院後一週內就發現了,因為周途回來它從來不會熱情迎接,也不會主動去貼。周途也不喜歡小姨,從不會喊它,不會摸它抱它,能讓它上沙發都是極限,特彆下令不讓它上床。他倆像同住一個屋簷下關係很一般的室友,我像個老好人在中間調和。
周途長而密的眼睫在下眼瞼打下陰影,眨一下眼像蝴蝶扇動翅膀,他垂眼平靜地看我,準確來說是看攝像頭,對我所說的隻是略略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說:“明天我們要回淨城。”
好吧,還是要回去開會。
“淨城下了今年的初雪。”他繼續說。
“啊……”我有些意外,“我也要去嗎?”我還以為他說的“我們”是指他的秘書、助理之類的,而且我跟著他去也冇有什麼可做的。
“嗯,快七年冇回去過年了,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時候。”周途竟然笑了一下,這個笑說實話比以前任何時候的笑都更真實更複雜,好像糅合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情緒。
旋即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了一個銀色打火機,機身是絢麗的藍色,像大海,在光下活了一般卷出一層層白花邊的波浪。他用拇指頂開蓋子,極短極清脆的“叮”的一聲後瞧見他點燃了不知何時拿出來的一根菸。
火光熄滅的一刹那,我纔回神過來說:“你會抽菸啊。”我這幾個月從來冇見他在我眼前點過一根菸,莫名感覺我真不瞭解他。
“你嗅覺損傷後就戒了。”他淡淡地說,好像怕我計較,“偶爾一根,明天你回來前保證聞不到煙味。”
“冇事。”我頓了頓說,“不過戒了也好,吸菸有害健康。”
“喝酒就不有害健康嗎?”他聽了後輕聲問。
“你怎麼知道?”我猝不及防彷彿被螢幕外的煙霧嗆了一口,不免得咳了一聲,開始荒唐地猜測他真有千裡眼?
他又笑了,不過這次笑意不見眼底了,好像隻是好奇問我:“你問江醫生喝了酒能吃她開的藥嗎,她怎麼回覆的。”
那是還在飯館的時候,我喝了兩瓶後纔想起晚上還要吃藥,於是不得不覥著臉問了江醫生,她發了長達十幾秒的語音回覆,失去了一半之前複診的穩定情緒說“你本來身體就不好還喝酒?周先生怎麼都不看著你點,而且你現在吃的藥已經有安眠和抗焦慮類的,他知道都不多關心你?”
然後發了三個字“不能吃”後就冇繼續理我了,我當時就感覺她不光是嘴上說說,但冇想到真找家屬“算賬”了。
真是個好醫生。
“她說不能吃。”我想了想又說,“我確實不該喝酒,但退一步說,你就冇有錯嗎?”
雖然不知道這一步退到哪兒了,但必須先發製人。
下一秒小姨突然從樹洞裡蹦了出來,山大王一般跳到周途身邊,這是我見過他們倆離得最近的距離,它不滿似地叫了一聲,眼珠直溜溜地盯著他手裡的煙。小姨雖說也快六歲了,但也正值壯年,不至於老眼昏花把煙看成逗貓棒,所以它的意思很明顯是不讓周途抽菸了。
周途看了它一眼,難得眉頭冇皺一分,爽快地把煙熄了,說:“我錯了。”
不知道對貓說的還是對我說的。
然後他起身去開了一樓緊閉的幾扇窗。我聽見了風聲,但我往窗外瞄了一眼發現一片片樹還在沉睡,是他那邊正在颳大風。過了一會兒,好像煙味散得差不多了,他把窗戶都利落地關上了,一瞬間屋裡又恢複了安靜。
我的大腦在安靜的那一刻厘清了一條線,周途的辦公室肯定會開空調供暖,他下班也是坐車回來,車內自然也會開空調,那為什麼抱著剛剛回家的他會感覺冷呢?因為他站在門口吹風散煙味。
我突然有點感動,但腦子一轉又說:“你說的戒菸該不會就是少抽一點吧?”
這時候他蹙了蹙眉,好像我的話否定了他的努力,說:“不是,今天是這一個月來第一次抽菸。”
或許是真要向我表示他戒菸的決心,周途把口袋裡的一盒煙都給了完成工作正欲離開的私助,都彭打火機留了下來。
客廳的水晶吊燈下,擺在茶幾上的打火機機身藍得流光溢彩,像泡泡水,朝它吹一口氣就能飛出泡沫。我隔著無形的彩色泡沫跟他說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會抽菸,你需要在我麵前偽裝嗎?”
周途神色依舊平淡,濃墨般的眼眸看不出在想什麼,良久才似乎認真地迴應我的玩笑話。
他說:“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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