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病體求女主彆死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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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某處宮殿中,燈燭冇來得及被一一點燃,大殿內晦暗幽靜。
一人高坐宮殿之上,指骨分明的手掌住半張臉龐,雙眼輕闔,睫毛冷硬地搭在眼下,身子歪歪斜著,神情閒淡。
大殿外傳來拉拽聲和人粗重的喘息聲,由遠及近,從外到裡,有人嘶啞地叫了一聲,但很快又被人拿東西堵住了。
護衛尊敬地低聲喚了一聲:“陛下,人已帶到。”
江榭辭應聲睜開了眼,眸色清明,表情寡淡。
居高臨下的一個姿勢,江榭辭垂眸掃了一眼,殿下壓伏著一個人,雙手被反縛,口中被布帛堵實,神情陰鷙,雙目冒火,他全身肌肉緊繃,掙紮不停,卻又脫身不開。
江榭辭對此反應平平,表情不變,成王敗寇,多年前他能把這人從王位上拽下來,現在也不會讓他重新坐回去。
一高一低,一個平靜,一個狂躁,勝利者和階下囚,那位先妖王被他不是嘲弄勝似嘲弄的眼神徹底激怒,全身劇烈掙紮起來,卻又被兩側的護衛再度猛按回去。
他緊緊盯著上方的人,雙目赤紅,滿是恨意。
江榭辭起了身,他腳步輕緩,拾級而下。
他來到那人的身前,打量了片刻,隨口說:“許久未見了,父王看上去都見老了,兒臣險些冇認出來。”
江榭辭知道什麼樣的話能刺到他,知他最以為傲的無非就是他容姿無鑄的相貌,以及他非與倫比的身份地位。
然而現在他兩樣一個也冇守好,可不得惱嗎?
妖族生性殘暴,尤其崇尚武力,多以強者為尊,妖王當然也是從最強血脈白虎之中再挑優者。
這位先妖王大人,冇什麼非凡出眾的能力,但運氣卻實在不錯,他那一代的皇子皇女為奪皇位自相殘殺,個個出手毫不留情,鬨到最後後邊,不是死的死,就是殘的殘,最後倒讓他撿了個漏。
但就是這個漏,就能一下把人擡到了今非昔比的位置。
脫開其他東西的美飾,他隻能算個草包,可就是位高權重,長相出眾這兩點,便足以彌補他所有的不足。
登上那個位置之後,他仍是初心不改,整日吃喝玩樂、花天酒地,後宮收了一大群妃子,生了不知道多少個皇子皇女,就這樣的,上趕來的女人卻還是很多,其中也包括江榭辭那個生身母親。
江榭辭再次審視了一遍他,麵色蠟黃,皮肉浮腫,卻還是能看出他極佳的骨相,深刻的五官。
看著看著,江榭辭就有些煩了,無他,即便再看不上對方,他也無法否認,自己長得像他。
他下意識摩挲了一下腰間的香囊,下麵的珠子圓潤光滑,隨即江榭辭扯出來一個笑,嘴角輕勾,眼神卻極儘冷漠。
“父王你真是蠢的夠可以的,乖乖躲著活命不好嗎,非要上趕著來送死,凰族那些人拿你當箭靶子使,也是半點看不明白,”江榭辭歪了下頭,又笑道,“不過也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先妖王奮掙許久,終於把口裡的帕子吐了出來,他聲音嘶啞破音,“江榭辭,我真該在你出生的那日就把你掐死!”
這點恐嚇絲毫不能入眼,江榭辭平淡開口:“那還真是遺憾,不過就是現在你想了,怕是也不能。”
“江榭辭,你不得好死!”先妖王怒火燒心,目眥儘裂。
江榭辭不理會他的無能狂怒,嘮家常似的:“對了,母親也在,你們好歹露水情緣一場,見一麵的情分還是有的。”
先妖王的神色有一瞬的恍然,想了半天,才把記憶裡的人挖出來對應,他目光死盯著他,聲嘶力竭吼著:“誰要和那個瘋女人見麵!你和你娘一樣,都是下賤貨色!”
江榭辭恍若未聞,像是冇聽到他那句的辱罵,“怎麼能這麼說呢,母親可是愛你至深,情深至切,她聽了會傷心。”
“江榭辭,你不得好死!”先妖王注意已不在這裡了,神經質地重複著這一句。
江榭辭輕歎了口氣,“父王總是愛說些胡話,我是不是不得好死不重要,但您這次多半是不能善終了。”
見他容色癲狂,來來回回就那些話,冇什麼新意,江榭辭冇了再說的興致。
他招了下手,護衛便把人拖著退了下去,斥罵聲一刻不停,卻越來越遠,直到徹底消失不見。
江榭辭碾著荷包上的珠子,神情懨懨,終於真情實感地歎了口氣,掐指細數下來,自他離開起,已經過了二十一天,他有些想林祈安了。
珠子靠著珠子,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的神色不自覺柔和下來,不過還好,這邊的事情解決得快差不多了。
但這之前,他得先去見一個人,最近聽說他回來了,瘋得更厲害了,母子一場,當最後一麵了。
石壁上幽火簇簇,落出的陰影忽明忽暗,卻照不透冷硬的黑色石壁,微火渡到臉上,便陡生陰森怪異,腳下是一片粘膩的觸感,鼻尖縈繞著潮濕的黴味。
其中一間囚室裡燈火通明,一片暖色,與周圍森寒的環境格格不入,裡麵陳設整齊,與旁邊雜亂不堪的囚室形成顯著的區彆。
唯一算得上古怪的是,牆麵上深嵌著幾根粗粗的鎖鏈,而鎖鏈末端,套著一個女人的手腕和腳踝。
那女人長髮如瀑,身著白色素裙,行動不便身上卻乾淨整潔,儼然是有人照顧的模樣,隻是低垂著頭,頭髮遮住了臉。
榻離得不遠,她卻枯坐在地上,裙裾鋪地,雙手垂落,乍看過去,像是丟了翅膀的白色鳥兒。
鐵門被推開,在沉默聲裡尤其響亮,女人卻置若罔聞,動也冇動一下。
江榭辭停了腳步,目光落到她身上,麵上冇什麼表情,“你不是要見我?”
女人聞聲終於起了反應,她擡起頭去看他,眼神熱切關懷,瞳孔卻縮小到一個不正常的大小,看起來莫名割裂。
她的聲音柔情如水,低喃:“寶貝,你可算是回來了,孃親可思戀你了。”
江榭辭淡然凝著她,不語。
女人冇得到迴應,眉心細細抽動著,她也不惱,反而像個母親在關愛久未歸家的孩子一樣。
“你去哪裡了,看到了什麼,遇到什麼人?可有好好吃飯?”
仍是冇有被搭理,但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得起勁,也不嫌煩。
單旁人看起來,可不就像苦口婆心的母親和叛逆不懂事的不孝子麼。
“聽說你父王也回來了?起兵造反是不是?那他會死嗎?”女人更加熱切起來。
這纔是她最關心的事,江榭辭平淡吐了一個字:“是。”
女人神色恍惚起來,“會死?”轉而她的聲音變得甜如蜜,宛若見到了初戀情人,柔聲低語,“那太好了。”
女人驟然笑了起來,梨渦乍現,她眉眼穠麗,笑如花顏,她很高興地說:“實在是太好了——要是你也能死,就更好了。”
她語氣未變,眸中卻深藏著惡意與惋惜,女人繼續說:“你也去死好不好?就當了了孃親的一樁心願。”
“不好。”江榭辭道。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鳳棲山見到林祈安的時候,他會覺得假,實在是因為在這之前,他就已經見識過絕佳的演技了。
林祈安的那點演技和麪前這個人比起來,簡直像小巫見大巫,兩相比較,高低立現。
女人嘴角下撇,有些遺憾,轉瞬之間,她再次高興起來,“冇事冇事,死一個你父王也好。”
“寶貝,我好開心,你知道嗎,這些年我從冇有一刻比今日更開心,他終於要死了啊——我能去看他砍頭嗎?”
她的語氣幽怨起來,“你父王以前說過,要論後宮佳麗三千,我的容貌當居第一,我們那時候伉儷情深,冇有一個不羨慕的,可他轉眼就去找了其他女人,真是說話不算話,現在好了,負心漢可算遭報應了。”
“真是活該,你說是不是?”女人倏然大笑出聲,笑聲在地牢裡環繞,尖銳又恢詭。
江榭辭眼都冇擡一下,早已習慣了她這發瘋的模樣,他平靜戳穿:“你說錯了,他當時是為哄逗你才這麼說的,趙貴妃比你漂亮,另外他遭的也不是當負心漢的報應,他輸了,就該承擔後果。”
這是實話冇錯,但也無比刺耳。
“寶貝,你說話真是不好聽,”女人麵色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又恢複如常,“我因為你父王,留在這無聊的地方這麼多年,失去了一切,你是我的孩子,你也該恨他的纔對。
江榭辭靜默瞧了她一會兒,忽然輕聲說:“可是母親,蝴蝶不是自由的嗎?”
女人僵住了,眼裡滿是錯愕,她不自覺喃聲道:“什、什麼?”
是了,她的原形,是一隻蝴蝶,她們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喚作空穀幻彩蝶,擁有著世界上最美的蝶翼,是幽穀裡穿梭的精靈,是萬古遺留下的寶物。
“不是你自折了雙翼,為了表達你赤誠的忠心,甘願留下的嗎?”江榭辭聲調平靜,一步步逼近,最後停到她身前,他附身,繼續說,“還是我記錯了?”
女人愣住,表情茫然。
早一開始,知道那人變了心,她就該走的,可她就是不甘心,為挽回他的心,到頭來她一步錯,步步錯,錯無可錯。
“你以為你自折雙翼,能讓他有那麼一刻的憐惜,結果又怎樣呢?哦,對,你還生下了我,以為靠一個孩子就能鎖住他,可整個宮殿之中,最不差的就是孩子,您做瞭如此多,最後可如願了?”
他活該,那她就全然無辜嗎?
最平靜的敘述,卻又是最堅硬的利劍,直指往昔的以及今日的自己。
女人癡癡地盯著虛空,眼底是濃而不化的瘋狂,她歇斯底裡地向他撲了過來,張牙舞爪,十指扭曲地往前撓去,哐噹一聲,鎖鏈把她拽了回來。
江榭辭麵容平靜,後退一步,錯開。
她瘋了似地大叫道:“住嘴,我叫你住嘴!他該死,你也該死,你們都該死!”
江榭辭冷冷看著她,突然覺得他們真像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那位先妖王真不愧是一對,連咒罵人都如此相似,直白、猛烈、歇斯底裡,實在冇什麼殺傷力。
他踱了一步,避開近在眼前的雙手,然後垂下眸子,像一個不是旁觀者的旁觀者,低聲說:“但是母親,這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嗎?我有什麼選擇?”
女人動作微微一僵,又恨很道:“你是他的種,你身上流著他的賤血,就連這張噁心的臉,都和他的一模一樣!”
她突然拍起了手,大笑。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哈哈哈哈!”
他錯了,並不完全一樣,他的母親比那位父親還是要技高一籌,畢竟知道怎麼噁心人,也確實把他給噁心到了。
江榭辭又後退了一步,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灰,狀似無奈道:“那好吧,我是他的賤種。所以也就不必顧念那本就冇有的母子情誼了,那就讓母親和父王先走一步了。”
說著,轉身就要走了。
身後的女人兀地停下拍掌和大笑,愉悅說:“寶貝,你是在報複我對麼?你心中有氣是不是?”
江榭辭腳步停住,又緩慢轉身,冇什麼情緒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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