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01

    外環外？搞沒搞錯，不是宇宙中心嗎？

乘地鐵二號線到張江高科站下車，饒晨曦熟門熟路地走到3號口，她心裡默算，再步行十幾分鐘就可以到目的地了。

手機不停地震動，那是微信群“外環女王”裡嘰嘰喳喳。有人已經到了，在彙報最新的發現。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想當年，我們在這裡總是當牛做馬加班熬夜，最大的心願不過是睡個好覺。現在好了，堂堂網際網路大廠，被改造成熱血青年們睡覺的地方了。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求仁得仁？”

“不要亂說真話啊。張江這地界，寸土寸金啊，能在這裡安心躺著睡覺，那叫福報好不好？”

“我剛剛看到那湖了，居然還在呢。不知道我偷偷倒進去的魚還活著不？哎喲，掐指一算，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湖裡遊來遊去的，應該都是它們的曾曾曾孫了吧。”

“原來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破壞風水的人！我要揭發我要舉報--《網際網路驚天大瓜，億萬富翁發家的黑暗史》。女人們，你們說，這個爆炸新聞一發出去，我能不能成頂流？”

饒晨曦默默看了一眼，臉上不由漾起笑容。這幾個女人，無論隔了多少年沒見，無論吵得如何凶，無論鬨得多難看，再見麵依然宛如初遇。

時光荏苒，十多年一晃而過。就算通過朋友圈加了美顏和濾鏡的照騙去審視，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家不約而同地臉上生了皺紋，鬢角增了白發，但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那個人，映入眼簾的總是剛畢業時的模樣。

沿著祖衝之路走不過幾分鐘，饒晨曦的後背上沁出一層薄汗。今天的天氣真好，暖暖的春日溫和地籠罩著大地，微微的清風拂過臉頰，帶來一股新鮮的花草香味。道路上的汽車和行人還不多，隱約聽得到鳥兒的鳴叫。

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也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光。饒晨曦心情越發雀躍，她已看到淡藍色的路牌就在眼前，還如往年一般矗立在那個位置。

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在招手，又好像未來的自己在召喚，饒晨曦身體更加輕盈，腳步聲和心跳聲漸漸重合在一起，她覺得自己要飛起來了。

“下一位，饒晨曦，你來做一下自我介紹。”

尹思楠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花名冊上，她並沒有抬頭，但饒晨曦明白她對桌上每個人的履曆、容貌和此刻的表情瞭然於心。

三十多個人圍著一張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迎麵而坐，每個人都頂著一張青澀的臉和一雙倔強的眼。

尹思楠端坐在會議桌正前方，她是星月集團的培訓總監，也是今年管培生專案的總負責人。今天是管培生們的第一次線下見麵會，也是她正式出場，跟大家詳細介紹專案的具體情況。

饒晨曦像被老師點名要回答問題了，她條件反射般準備站起來。尹思楠餘光瞥見，笑了笑：“不用站起來，這不是學校，你們怎麼舒服就怎麼來。”

不由得，饒晨曦覺得壓力更大了。前麵幾個管培生介紹自己時，洋洋灑灑又得體大方。他們每說一段，饒晨曦的腦袋就不由得低下去幾分。

就像對外宣傳中所說的一樣，這一屆管培都是來自全國各個著名高校的優等生。饒晨曦自認母校的名頭絕不至於無人知曉，但倘若要和他們一樣，說自己對網際網路行業多麼熱愛又嚮往，饒晨曦尷尬得簡直要奪門而出了。

鬼知道她是怎麼拿到這個意料之外的黃金offer的！

臨畢業前，一件極其狗血的事情發生在饒晨曦身上--相戀七年的男朋友劈腿了閨蜜。現場被抓的男朋友不慌也不亂，他麵對怒氣衝衝討說法的饒晨曦淡淡丟擲一句話：“她就好在比你踏實。”

饒晨曦牙齒都要咬斷了，才忍著沒罵出口。

男朋友嫌她的專業不好找工作，早就喊著要她想法子換個務實的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她怎麼會不明白這個務實主義男朋友內心的算盤。

饒晨曦心存幻想，原以為哄一鬨、拖一拖、賴一賴，等過了七年之癢，感情根深蒂固就可以抵抗現實的柴米油鹽。熬到畢業，她正好水到渠成修成正果。

千算萬算，饒晨曦怎麼也沒料到人家會直接掀桌子，並且早已另覓新人、另辟新路、另結良緣了。

最氣人的是，饒晨曦還是個大慫包。儘管在心裡暗暗畫了無數個小圓圈，她還是命令自己擺出最寬容大度的姿勢，給前男友和前閨蜜送上最誠摯的祝福。然後，她很不爭氣地回到宿舍鑽進被子裡哭了個昏天暗地。

現在，要她做自我介紹了，她該怎麼跟大家夥說呢？

“其實，在此之前，我並不瞭解網際網路行業和星月集團。我是在感情上受了傷害，一時氣急攻心，失去理智，進而奮發圖強、海投簡曆。情場失意，職場得意，我很幸運地拿到了這個不限專業的offer。所以，我今天能和各位坐在一起，不是因為我和你們一樣熱愛這個行業、嚮往這家公司。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是個平平無奇的被失戀激發出超常發揮，並且想藉此刺激一下前男友的小天才。”

再回想一下他們是怎麼說的來著：

“我相信網際網路可以改變世界，我想為這個夢想獻出一份力量。”

“我們家都是星月集團的鐵杆粉絲，我們玩星月的遊戲，看星月的小說，聽星月的音樂。我也嚮往星月，以能加入星月為榮！”

饒晨曦在心裡搖了成千上萬次的頭，告訴自己絕對不要說那麼丟人的話。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再怎麼樣也得說幾句上得了台麵的話給自己長長臉。

她使出全身的演技，甜蜜地衝著尹思楠的方向笑了笑，清清嗓子：“我是個人文情懷比較重的人，我和大家一樣堅信科技可以改變世界，而人文則可以溫暖世界。”

饒晨曦刻意停頓了一下，果然有眼熟的幾個人捧場鼓了鼓掌。尹思楠也微微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鼓勵，她提高嗓門豁出去了：“我也相信，命運把我帶到了這裡，就自然有它的安排。”

眾人忍不住笑了。尹思楠的嘴角也揚了起來，她舉起手旁的小冊子：“這是集團的《員工手冊》，裡麵寫清楚了各項規定。在這裡，你甚至可以看明白在星月走路，是該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等看完了這個，再來告訴我，你們對命運的安排有何感悟吧。”

等三十多人自我介紹結束，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尹思楠又像個操心的媽媽一般提醒，說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來上海，出行要注意安全。公司在外環外，如果要租房，最好就選在公司附近，安全便利還省心。

饒晨曦暗自感謝尹思楠的貼心，但她心裡想的完全是另一句話，是她在麵試時從一位麵試官那裡聽到，並支撐著她走完整個流程的一句話--我們在宇宙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