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16
要不要知難而退？
吳迪在解除封控之後，馬上去了福利院。
疫情期間，福利院的防疫措施也比平時更為嚴格。幸好吳迪提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她早早預約登記完畢，提供了健康證明和行程記錄，最後纔在一個寬敞又布滿消毒水味道的大廳裡見到了院長和幾位護工。
吳迪事先已經讓助理以“她的糖”公司的名義為福利院捐贈過一批生活和醫療用品，這次也帶著一車的玩具過來。她剛跟院長握完手，就看到幾位護工拿出一個證書遞給院長。
院長接過證書，又鄭重其事地送到吳迪眼前：“吳總，非常感謝您的大愛無疆。這是我們為您準備的，希望您收下。”
吳迪笑著輕推開：“孫院長，心意我領了，這個真的不需要。我今天來還有另外的安排，我相信您也很清楚我的心意，我們抓緊時間吧。”
孫院長又反複勸說好久，他看吳迪鐵定了心，遺憾地示意護工們把證書收下去：“吳總，我們很感謝您的無私付出，歡迎有空多來看看。”
吳迪也很坦誠：“公益不是一時的興起，而是持續不斷的溫柔堅守。以後，我每月至少來一趟，孩子們缺什麼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願以綿薄之力為他們做些事。”
孫院長一邊把吳迪往辦公室引，一邊給她介紹福利院的情況。他說到院裡有近200名兒童和100多位工作人員，其中包括醫生護士20人，教師15人，護理人員近70人。
走過學習區、生活區，馬上就要到行政區了。孫院長下意識地放緩腳步，試探地問：“吳總，您是想領養兩個孩子？”
吳迪點點頭：“是的，最好是一男一女。”
孫院長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他想了想，輕輕開口：“冒昧問一下，您家人對這件事的態度如何呢？”
吳迪很坦然：“這個是我自己的決定，他們不是非常理解，但還是支援的。”
腦子裡又想起媽媽今天一大早發來了大段大段語氣激烈、措辭嚴厲的訊息，吳迪選擇暫時性迴避。
孫院長恍然大悟又憂心忡忡：“我覺得以吳總的認知，不會不明白這些孩子的情況。吳總，我相信您是個大善人，但我還是希望你慎重考慮，跟家人統一意見後再走下一步。我不希望在不久後，又要把他們接回來或者再一次為他們尋找願意收養他們的人。”
他又看看吳迪，坦誠地說：“如果吳總不是在婚姻狀態，恐怕也不能領養一男一女。我們每件事都得遵守相應的法規和製度，請吳總理解。”
吳迪默然。她自然明白孫院長的言外之意，就像媽媽氣急敗壞又燒心燒肺般提醒的那樣--隻要是個正常的家庭，誰會捨得把好端端的孩子往福利院送？
吳迪媽媽都快哭了：“從小到大，不管你要做什麼，我和你爸爸都是支援你、鼓勵你。包括你創業，我們後來也是一句話都沒說了吧。這養孩子不一樣，你沒生過，你不知道這裡麵有多少責任。孩子不是一個玩具，也不是一個寵物，不是你現在想要可以逗逗他，等會不喜歡了就可以丟到一旁去的。你還有公司要管，將來可能還要成家，這責任太大了，你承受不起的。”
她又說：“你從小樣樣拔尖，拿第二名都要難過。我太瞭解你了，你看起來非常講禮貌又謙虛，其實心裡比誰都驕傲。那些責任暫且不提，以你的性子，你能接受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很平庸甚至不如彆人嗎？我不是攔著你不許你做好事，我是真的明白你做不來的。你不要因為一時的熱血上頭就貿然行動，後麵要吃大虧、栽大跟頭的！”
吳迪輕輕搖搖頭，想把媽媽的這些話甩出去，但是每個字都好像刻在她的腦袋裡。她有點無奈，愣在當地。
孫院長看出吳迪的臉色有了輕微的變化，他歎口氣：“大家都是好心好意，然而現實總是比夢想更殘酷一些。吳總，我先帶你去休息一下吧，等會再看看孩子們。”
他又認真囑咐：“吳總，你和孩子們見麵的時候，可以對他們微笑，打招呼，但請不要抱他們，也不要給他們任何承諾。”
吳迪一邊跟著孫院長往前走一邊思考媽媽的話，現在聽孫院長這樣說，她疑惑又好奇：“為什麼呢？對他們表達更多的善意和關懷，難道不好嗎？”
馬上就要到辦公室了，孫院長推開門，做出手勢邀請吳迪進去坐下：“對於這些缺愛的孩子來說，如果一直看不到什麼希望，反而可以平靜地度過每一天。要是給他們看到了一線曙光，後麵又把那段光完全撤掉，那就是對他們的二次傷害。”
孫院長給吳迪端上一杯茶：“我覺得吳總的愛心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來展現，是不是一定要這樣領養，吳總可以多考慮一下。”
聽孫院長反複這樣強調，吳迪不由把手機緊緊捏了幾下。她精心挑選的照片就在裡麵，從進福利院大門到現在，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她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把他們給孫院長看。
吳迪把手機放在桌上，接過孫院長的茶。她看這位和她媽媽年齡相仿的長者有一張堅韌又慈祥、端莊的臉，跳躍不已的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投桃報李，小偉劃開自己的手機，遞到佟彤麵前：“你看一眼就知道我是不是誇張了？”
佟彤好奇接過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黑白照片。這明顯比前麵給他們看的那翻拍照片清晰多了，他牢牢盯著那少女的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基因真是神奇。最初見到李楊媽媽時，佟彤曾暗自懷疑過李楊說自己是被領養的是不是故意騙他，以便於博取同情。倒不是因為佟彤本人心理陰暗，而是李楊和她媽媽明明很像，特彆是舉手投足之間的神態，簡直如出一轍。
到了現在看到那未曾謀麵的少女，佟彤才願意相信流在血液裡的力量到底有多麼強大。李楊確實像她媽媽，但跟這位女士一相比，還是一眼就看得出影印件和列印件的區彆。
佟彤驚歎不已，在為李楊感到高興的同時，又對李楊媽媽生出了更多的憐惜和心疼。
小偉驕傲地說：“我從家族老照片裡找出來的，很厲害吧。他們都不相信我可以做到。”
佟彤由衷地豎起大拇指：“很佩服你，也很感謝你，功夫不負有心人，你做的這些事都會得到回報的。”
小偉得意笑起來。他收起手機，催著佟彤：“那我們快走吧，抓緊時間。”
兩人走過一段寬敞的水泥路，路兩旁都是稻田。正值早春時節，新綠一點點爬上了樹梢和田間，空氣裡也充滿著讓人雀躍的新鮮味道。佟彤不由大大吸幾口氣，讚歎到：“生態真好。”
小偉忙著趕路，他的步子邁得很大，速度也快：“農村嘛，就這些好處。早些年，窮得不行，我媽說她們那時候能吃飽肚子就是奢望。”
他又唸叨：“可憐我表姑了，我們都不敢想象她是怎樣把孩子活著生下來的。”
佟彤接不上話了。肌餓、窮困、寒冷，這些都是他不曾體會過的疾苦，他也沒法子切身感受一個女性在懷孕和生產時會經受哪樣的一些折磨。佟彤又不由想起腹大如籮的李楊，他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顫了顫，刹那間思念溢滿全身。
走到了水泥路的儘頭，小偉又帶著佟彤走上了一段泥土路。這路坑坑窪窪，還有不少未乾的泥濘。佟彤學著小偉的樣子，儘量把腳掌落在道路中間，偶爾看到一簇草叢，他也隨著小偉，踏上去蹭掉鞋底的泥巴。
小偉轉過頭看佟彤這樣子，忍不住笑起來：“上海人，這是你第一次下田嗎？”
佟彤辯白：“當然不是，我也幫家裡人做過農活的。”
佟彤不是說假話。在小時候，他確實幫外公外婆收過蔬菜和花生，但還沒過幾分鐘他媽媽就罵罵咧咧地把他抱走了，說他受不了這份苦。他想反抗，表明自己其實很喜歡田地間的味道，但家裡人卻再也不會讓他去碰這些東西了。
小偉笑得更開心了：“好吧，你看起來像是一個六穀不分的人，我都懷疑你分不分得清韭菜和蔥。你說你做過農活，那我就信吧，你是個體驗過人生的城裡人。”
又走了很久，路看起來越來越窄，兩邊的房屋和行人也越來越少了。佟彤後背上沁出一層汗，小腿處也傳來異樣的刺痛感，他實在忍不住，問小偉：“還需要多久啊？”
小偉頭都不回：“馬上就到了。”
佟彤聽他這麼說，不好再唸叨，繼續埋頭往前走去。過了幾分鐘，小偉指著一個房子：“就這裡了。”
佟彤抬起頭，屹立在他眼前的是一個低矮的房子。他知道農村不比城市，但他也知道這些年農村的基礎建設蒸蒸日上，剛才一路上他就看到了不少修建得非常氣派又現代化的小洋樓。舉目望去，似乎已經看不到平房的存在了。
而這座簡陋又破舊的居所，簡直不像應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事物。佟彤搜儘腦瓜，想起了他看過的那些悲催的年代劇。
一時間，佟彤甚至有種錯覺，等會推門進去之後，他會進入一個無情的時間機器，二話不說就帶著他穿梭時光，回到幾十年之前。
佟彤的腿又不由痙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