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26
母職懲罰
饒晨曦隨著尹思楠一起勸了吳迪好久，大家不停重複：“你這麼優秀，而且對孩子有愛心有耐心，怎麼可能做不好一個媽媽呢？拚事業和帶孩子不衝突，而且你還可以用自己的成功給這個小姑娘做榜樣，她會因為你這樣的媽媽而驕傲的。”
尹思楠和肖筱還給吳迪支招：“張文斌的媽媽不是已經退休了嘛，如果她真的想來幫你帶孩子，你可以放心地把大後方交給她。再請個阿姨搭把手，你還是可以跟以往一樣毫無顧慮地辦公司。這多好的一件事啊，你可千萬不能放棄。”
這個時候，饒晨曦已經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但看著吳迪滿臉糾結，她還是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在回家的地鐵上，饒晨曦收到了Zero的訊息，他問饒晨曦自己的廚藝如何。饒晨曦把手機甩到一旁，閉上眼睛，默默反芻自己當媽之後的一些往事。
那漫長的孕產期是饒晨曦不願回首的噩夢。儘管她不用再背負任何KPI，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吃喝和休養，但她沒有一時一刻是真正開心的。
在陸海和他爸媽的眼裡，饒晨曦是陸家傳宗接代的一個工具人。他們給饒晨曦準備了不少營養品，每次都催著她趕緊吃下，眼睛裡滿懷笑意，卻也隻緊盯著她的肚子，似乎想直接把那些昂貴的營養素輸送到胚胎裡。
陸萍自然關心饒晨曦，但饒晨曦也知道她在意自己能不能順利把小金主生下來。
饒晨曦還被逼迫直接休長假了。數次，她擔心自己生完孩子回歸職場會被邊緣化時，所有的人都教導她：“你現在最主要的身份是孩子媽媽，最重要的責任是把孩子養好。其他的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饒晨曦抗議：“我讀這麼多年的書，不是隻為了做一個媽媽的。”
所有的人又勸她：“男主外，女主內。賺錢的事交給孩子爸爸，你安心把家裡和孩子顧好。”大家又看看她：“反正公司也不會重用一個職場媽媽，你何必要苦苦掙紮。男人出人頭地，你和孩子跟著沾光，難道不好嗎？”
饒晨曦搖搖頭。她睜開眼睛，看著地鐵外呼嘯而過的風景：“幸好自己拚儘力氣轉行做了喜歡的工作，不然，在陸海出事的時候，一家老小該怎麼辦？喝西北風還是沿街乞討去！”
饒晨曦又想起寬慰吳迪的那些話。她有些汗顏--思楠姐和肖筱都沒當過母親，還沒有真正體會過當一個媽媽的成本有多高，她們勸吳迪的那些話固然是出於好心，但落到實處，夢想是豐滿的，而現實過於骨感。
蘋果降生之後，陸海媽媽和陸萍合夥幫著照顧她。饒晨曦擔心累著兩位媽媽，還請了阿姨幫著料理家務和做飯。但就在有這麼多助手的前提下，饒晨曦還是經常覺得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孩子落地之前，天下隻有一個問題--每次產檢順利通關，把孩子平安生下來。
孩子落地之後，天下的問題千千萬，歸根到底又是同一個主題--你這個當媽的人，怎麼能這麼不負責。
奶水不夠，是你的問題；孩子哭鬨不止，也是你的問題；跟彆的孩子相比，我們孩子體重增長稍緩，當然還是你的問題。
在那一段時間，饒晨曦身邊的每個人，都是舉著幫她忙的大旗而給她製造無數新的問題。
好不容易熬到回歸工作了，果然如自己所料，分到手上的全部都是端茶倒水的雜活。領導振振有詞：“你每天要吸奶、要早下班，我怎麼能放心地把重要的工作交給你。”
陸海對她還頗不滿：“什麼事情都給你料理了，你怎麼還一天天蓬頭垢麵、滿臉怒氣的，還有誰對不起你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帶孩子這件事都做不好！”
如果不是有吳迪和李楊她們幫著，尹思楠隔三差五就給自己做心理按摩，饒晨曦總覺得說不準哪天自己就抱著蘋果做了什麼極端舉動。
脫了一層皮，好不容易纔從那漫天的質疑和自我否定中跳了出來。緊接著，遇到了星月裁員，饒晨曦因為有陸海太太的身份，僥幸躲過了一劫。
饒晨曦卻也眼睜睜看著儘職儘責的女同事被發了大禮包，而萬事隻求完成不求完美的男同事則安安穩穩地待在工位上，巋然不動。
問到部門領導那裡，說是人事部門的安排，他隻是照章辦事，無可奉告。
再問到人事那裡，毫不意外也被踢皮球。人事的解釋是說跟所有的同事都無冤無仇，怎麼會看人下菜碟，不過是依據業務部門提交的績效出名單，要是有什麼疑惑，找部門老大去扯皮。
打聽一圈，申辯無門、投訴無果、反抗無效，可憐的女同事隻好打碎了牙齒和血吞。
“子宮是我們的原罪。就算我學曆和表現都不錯，他們總會擔心我當了媽就沒法子全身心投入工作。男人有性彆紅利，遇到這種倒黴事，刀隻會往女的身上砍。他們要養家，難道我們不需要嗎？明明是男女共同扛重擔，憑什麼就預設女性是可以被犧牲的一方？”
饒晨曦又忍不住搖搖頭。這些事，沒親身經曆過，誰能體會裡麵的各種苦楚和無奈啊。
吳迪固然能乾，而且有自己的產業，還有足夠的鈔能力把瑣碎的活外包出去。但麵對職場媽媽的彎彎繞繞，她們都沒有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啊。
饒晨曦又非常心疼吳迪，她雖然理解吳迪為什麼會動放棄公司的念頭，但一想到吳迪即將以一己之力應對事業和育娃的雙重壓力，她都不禁為吳迪捏一把冷汗。
Zero的新訊息又來了。饒晨曦也快到家了，她解開手機螢幕，看到一大串熱情洋溢的話：“味道不錯吧，我再給你補貨啊。明天我多帶些好吃的去學校，都是給你準備的。”
不等饒晨曦做出任何回應，Zero自顧自地發了好多照片過來。他一個一個地介紹：“這是沙參蜜棗豬骨湯，潤肺止咳，緩解喉嚨不適，適合我們這種長期用嗓子的；這是羅漢果菊花茶，清熱利咽，緩解聲音嘶啞、咽乾咽痛；這是我自己做的牛肉乾和堅果棒，你上完課可以補充下體力。”
饒晨曦頭一回見識對食物這麼講究的男孩，她實在忍不住，一邊往閘口走一邊好奇問：“我沒記錯的話，你說過你是獨生子，而且年紀輕輕的，怎麼對吃的這麼熟啊？”
在饒晨曦固有的認知裡，廚房是女性的主戰場。而男性，偶爾的下廚是生活的點綴和情趣，要是長期駐紮在裡麵，多少就有些不務正業了。
Zero終於等來了饒晨曦的訊息，他的話語裡透著藏不住的興奮：“熱愛美食就是熱愛生活的表現啊。”
饒晨曦被這句略顯孩子氣的話給逗笑了。她通過閘機，走出地鐵站，一邊往家的方向邁步一邊對Zero說：“心意我領了，東西就不要帶到學校去了。我是一個比你年長很多的媽媽，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
她又特意加重拒絕的力度：“而且我是你的上級，也不想讓彆的同事誤以為你在傳送糖衣炮彈。”
Zero似乎被委屈到了，發了一個問號過來。
饒晨曦想--有完沒完啊，年輕的小弟弟們這麼閒嗎？雖然陸海那樣的老登很聒噪又無聊，但有時還真想把這小弟弟送他們身邊去培訓一段時間，看看什麼叫做識時務、怎麼禮貌退場，給雙方留個體麵。
饒晨曦不想把這情緒帶回家裡。她乾脆找個地方坐下敲擊鍵盤。饒晨曦每打出一個字，都在心裡默默喊一聲：“快點結束吧，我真的沒精力陪你玩了，小弟弟。”
映入Zero眼簾的是這樣一段話：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希望你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和精力。我和你很不一樣，我是個中年單親媽媽，肩上的擔子很重。另外，我也不喜歡不成熟的男孩，沒有再次結婚的念頭。你從我這裡得不到任何東西。我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也請你停止這樣無聊的活動，我們還是可以做友好的同事的。”
他頗不服氣：“你不要總是這麼說。你還很年輕，難道你就不想有新的感情和新的生活？你也不要總是跟我強調你有個女兒了，你是一個媽媽沒錯，但這並不代表你就要把所有的時間和心思都放在她身上。你首先該考慮的，是怎麼好好愛你，以及讓想保護你的人有機會靠近你。”
饒晨曦冷笑起來，笑著笑著還流了幾滴眼淚。
吳迪那麼颯爽的一個人，遇到了朵朵也想著要退到媽媽的位置上去。我饒晨曦何德何能，到了現在都沒法子給孩子足夠的資源和保障，我還有什麼資格去談情說愛。
饒晨曦剛想用自己可以想到的最冰冷甚至惡毒的話去回絕Zero，陸萍的電話就來了。
陸萍向來風風火火，此時更是語速極快：“彆磨蹭，蘋果發燒了，說渾身不舒服，我們送她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