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144
你的名字
李楊在手術室待了近一個小時後，才被推回病房。她的意識非常清醒，也暗暗下定決心，隻要佟彤不提，她就完全不問龔女士的現狀。
李楊已經預感到了悲傷的事實，但在眼下，榮升為母親的喜悅感太過強烈。她想讓這份快樂延續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哪怕隻有短短幾天也好。
等她躺到病床上，李楊媽媽和佟彤媽媽把兩個推床挪過來，興高采烈：“楊楊，你快看。哥哥6斤2兩，妹妹5斤4兩，都是拿了10分的好孩子。你辛苦了，快點歇歇。”
李楊哪裡肯歇。她探過身子，伸長脖子往那兩個小推床上看過去：“給我挪過來一些，我要看清楚點。”
新生兒共享一張臉，因為長期泡在羊水裡的緣故，每一個都有著黑黑紅紅又皺皺巴巴的麵板，腦袋上還頂著一層又白又黏的胎脂。眼皮浮腫著，嘴巴又高高翹起，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他們都稱不上漂亮。李楊卻越看越愛不釋手，她從兩個孩子的臉上，看到了佟彤的眉眼和自己的輪廓，她忍不住想要撐起身體，對著每個孩子親上一口。
李楊媽媽連忙攔住她：“你是剛剛動了大手術的人，怎麼能這樣。好好歇著，其他的事情先彆管。”
佟彤媽媽也讚成：“什麼時候都可以跟孩子們親，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
李楊被按回床上，她無奈地轉過頭看兩個孩子，他們正在沉沉酣睡。李楊笑笑，又轉過頭來，問兩位媽媽：“佟彤呢，他去哪了？”
佟彤媽媽看看手機：“也是奇怪，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還沒回來？”
李楊媽媽連忙解釋：“說是公司有急事，必須要他去現場看看。我說，這也太不近人情了，老婆剛生孩子呢。”她剛說完這句話，又像是想起什麼，連忙閉上嘴巴。
李楊看得出媽媽的神色發生了變化。她也大約猜得出佟彤的反常意味著什麼，雖然心裡湧起了無窮的悲哀，她還是命令自己不要表現得太明顯。
腹部傳出隱隱的疼痛，李楊忍著沒有吱聲。從理論上來說，麻醉藥不會這麼快就失效，但李楊確實感受到了痛徹心扉。她趕緊轉移話題：“左左和右右乖不乖？”
得知自己懷的是雙胞胎之後，李楊和佟彤早早就把他們的小名給確定下來了。無論男女，一律稱為左左和右右。
兩個媽媽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們連連應聲，誇小家夥們十分乖巧，不瞎鬨不折騰，是難得的天使寶寶。
考慮到李楊打了麻醉，所以暫時還沒給他們餵母乳。據李楊媽媽的說法，兩個小人兒恨不得把奶瓶直接乾翻，而且吃完就拉，拉完就睡，完全不需要老人們過多的操心和照顧。
“第一次見到這麼省心的孩子，楊楊，你真是有福氣啊。”
李楊又笑笑，表示認可媽媽這樣的評價。
佟彤媽媽問：“那你們計劃什麼時候給他們取大名呢？過幾天開出生證明需要用的。”
她又提議：“我去找大師給他們算算，按照生辰八字來給他們取吉利的名字。”
李楊擺擺手：“不用這麼麻煩，等佟彤回來，我們一起商量。”
佟彤媽媽臉色一變，但她馬上又恢複了正常：“也對，你們是孩子的爸媽，當然由你們做主。”她看看孫子孫女：“爸爸媽媽一定會給你們取最美好的名字的。”
在李楊和兩位媽媽圍著新生的孩子們安享天倫之樂時，佟彤正躲在醫院旁的一家咖啡廳裡和小偉通電話。
小偉的聲音悲痛：“姑走得很安詳，哥，你不要太難過。她說這輩子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佟彤早已紅了眼睛：“說是這麼說，可惜你姐，還沒見過她呢。”
小偉帶著哭腔：“姑說沒遺憾就是沒遺憾，我們也彆較真了。她一直說看到姐生了兩個孩子，都非常健康可愛。我總懷疑，她真的是去上海見過姐了。”
佟彤向來不信任何鬼神，但在此時此刻，他寧願龔女士所說的一切都是她親眼所見。
龔女士對李楊的愛和牽掛，幫著她掙脫了軀殼的束縛，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見證了李楊誕下新生命的瞬間，陪著李楊度過了最脆弱危險的時刻。
人生何其圓滿，人生當真無憾。
佟彤又和小偉聊了一會，他給小偉轉了一筆錢，讓小偉給龔女士妥善安排好後事。
“我最近不方便離開上海，過幾天再看能不能去你那裡。你姐剛當媽，這件事我們也先保密，等孩子們大一點再慢慢告訴她。”
佟彤的聲音已經哽嚥了：“希望你不要以為你姐冷血，我無情。眼下這情況，你能理解嗎？”
小偉立刻安慰佟彤：“哥，你可千萬彆多想，我太理解了。你們如果是刻薄自私的人，根本不需要花錢花時間來找我姑。我在這裡，你就放一萬個心，我一定會把姑好好地送走。”
佟彤說了好多感謝的話，他們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佟彤看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得快回去看你姐和孩子們。你要是有任何需要就給我發微信，我如果沒有立馬回複，一定是在照顧他們，你耐心等等就好。如果你姐聯係你，你也要注意語氣和態度，千萬不要露餡了。”
小偉也連連附和。兩人快要結束通話電話了，佟彤突然想起什麼：“她的全名是什麼啊，我還是想紀念一下。過一段時間，去廟裡給她點盞燈。”
等佟彤拎著大包小包回到病房時，左左和右右已經醒過又睡著了。李楊本來在閉目養神，聽到佟彤的腳步聲，她睜開眼睛：“你回來了。”
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埋怨，佟彤對李楊又生出更多的心疼和愧疚。
佟彤低低地應了聲，然後放輕腳步走到李楊麵前，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個吻：“老婆，對不起，剛才實在抽不開身。”
李楊溫柔地笑：“傻瓜，乾嘛這麼說啊？”
佟彤又看了看左左和右右睡熟的麵龐：“在你剛當媽的時候，沒陪在你身邊啊。”
李楊順著佟彤的目光往孩子的臉上看過去：“沒什麼，我相信你是有必須處理的事情。而且，我也相信你會是個最好的爸爸，會好好陪伴他們長大。這一時半刻的，完全沒關係。”
佟彤的心更軟了，他親親自己的手掌，又用那個溫熱的手掌去親親觸控兩個孩子的臉頰。
李楊靠在床頭，問佟彤：“事情都辦妥了嗎？”
佟彤一驚，他直覺李楊已經知道了什麼。他看著李楊，那雙熟悉的眼眸裡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變化，如同風平浪靜的海麵。
但佟彤就是覺得這海麵過於平靜了。這反常讓他渾身冒汗，他直愣愣地回答到：“都辦妥了。”
李楊點點頭：“那就好。”
過了短暫的幾秒鐘，李楊又補充到：“謝謝你，老公。”
佟彤心虛：“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啊？”
李楊又抬頭看看佟彤：“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就是發自內心地感謝你。我覺得自己很圓滿，不管是對下一輩，還是對上一輩。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有今天的狀態，所以我才這麼說。”
佟彤感動又感傷：“好了，再也彆這麼說了。我是你老公，做這些不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嘛。而且，你還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和一對可愛的孩子，我怎麼對你好都不夠，你要是再說什麼謝謝的話，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李楊張開雙臂，佟彤乘機把她用力抱住。他捨不得放開，似乎把李楊牢牢箍在自己的懷裡，就能擁有一整個宇宙。
李楊笑著輕推開佟彤：“憋死我了，快讓我透口氣。”她又提醒佟彤：“該給孩子們取大名了，我想了兩個，你看看怎麼樣。”
佟彤好奇地開啟李楊遞過來的字條，映入他眼簾的是兩行漢字：“哥哥：佟雨澤；妹妹：佟瑾薇。”
猶如被一道閃電擊中天靈蓋，佟彤怔住了。他剛剛才知道龔女士因為出生在薔薇花開的雨天，所以叫做龔澤薇。他確定李楊並不知道龔女士的全名，更無從知曉這個詩情畫意名字的來曆。
但看到自己一雙孩子的名字裡帶著對他們從沒見過麵的外祖母的痕跡，佟彤震驚萬分。他的腦子裡反複回響一句話--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愛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