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44
我不喜歡趁人之危
李楊的導師拿到了杭州一家公司的offer，準備舉家搬遷至西湖邊。
一行人給他送行，酒足飯飽之際，導師走到李楊身旁，悄聲道：“我的位置空出來了。我推薦了你，不出意外，你馬上要升職了。”
李楊又驚又喜，順勢拿起酒杯要敬導師。
兩個人默契碰一下杯，導師又說：“好好乾，但也彆太苛責自己。不然生活裡隻剩下工作，也太沒意思了。再就是......”導師頓了頓，壓低聲音特彆認真地囑咐李楊：“遇到好男人要把握住啊。一個女孩，再能乾，也隻是一個女孩啊。”
難得有人跟自己講這些肺腑之言，李楊感激不已，但還是很客氣地說：“我眼下隻想多賺點錢照顧好爸媽，其他的，沒時間也沒精力考慮。”
導師已經有些上頭了，在幽暗的燈光下，臉頰紅得發亮：“千萬彆這麼想啊。緣分到了是擋不住的，也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李楊，你是個好姑娘，不比任何人差。如果有人能和你共度人生，那是他的福氣，你不要看輕了自己。”
隻當導師在好心安慰自己，李楊感激地笑笑就不再言語了。
爸爸轉到胸科醫院後，接受的治療都是高標準的，那30萬幾乎快要燒光了。
最近爸爸的病情又出現反複，醫生講話很謹慎，但從他們的神色裡，李楊隱約感覺到暴風雨即將來臨。
因為頻繁的治療、肉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兩位老人的情緒反應也特彆大。向來通情達理的爸爸最近異常火爆，對著媽媽和李楊發了好幾次無名的怒火。
等發泄完，爸爸又雙眼噙淚：“我說不治吧，你們偏不聽我的。這樣好了，非要弄個人財兩空，你們才滿意嗎？”
李楊又累又煩快到了極點，但在爸媽麵前，她除了打起精神外彆無其他選擇。她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安慰，勸兩位老人說治療很順利，醫生都講了資料很理想，一切都會越來越好，再堅持堅持，不久後就可以回家了。
這樣的謊話說了太多次，恍惚間，李楊差點相信它們就是事實。她先勸住了自己，態度的真摯也打動了爸爸，雖然將信將疑，等情緒穩定後，他還是決定繼續治療。
媽媽私下拉著李楊的手，心疼不已：“楊楊，你看看你這臉色，太遭罪了。我不傻，這些事我看得明白。不糟蹋錢了吧，沒人會怪你的。”
李楊眼淚就要奔湧而出了，她裝作啥事沒有，雲淡風輕：“媽，你看你又胡思亂想了吧。爸的病治得挺好，我們馬上就要熬出頭了。”
等到了沒人的地方，李楊才放開嗓子大哭了一場。
那位中年女人，是佟彤的一個遠房姑媽，雖然臉上依然掛著一副欠她幾百萬的表情，但每次到李楊爸爸病房裡來檢查，她也是細致認真的。
跟李楊打了幾次交道之後，那姑媽坦率地說：“我們當醫生的，如果得了自己專攻的病，很多人都選擇停掉工作，放棄治療，出去旅遊散心，開心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她看李楊的臉色蒼白，補充到：“我沒有任何意思，你不要多想，我隻是陳述一個很多人都選擇性忽視的事實。”
李楊低著頭不說話，姑媽歎口氣，把手輕輕搭在李楊肩上：“說實話，我很佩服你。久病床前無孝子，當醫生當久了，見過的事太多，心腸不硬一點都不行。你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病人也是有知情權和選擇權的，我建議你不要一味硬扛，你也許能感動你自己，但後續的擔子太重了，你也要考慮實際的生活。”
佟彤有空的時候就會來醫院探望。他早已從姑媽那裡知曉了李楊爸爸的病情和治療情況，但在李楊麵前，他從來不多發表任何意見。隻是看李楊雙眼通紅時，會主動問一下是否需要幫助。
今天姑媽的話讓李楊感覺格外沉重，她看到佟彤走過來，開口就說：“我想喝酒，你陪陪我吧。”
佟彤臉上露出一絲驚奇的神色，很快又變成擔心：“怎麼了，看樣子心情不好啊？”
李楊失去了所有的耐心，語氣很生硬：“就說陪不陪吧，彆磨嘰。”
佟彤溫和地說：“陪陪陪，隻要你能開心一點，怎麼都行。”
如導師所言，李楊果然升職了。但漲工資的喜悅還沒持續幾天，李楊就體會到為了每個月多拿幾千塊錢要額外付出多少體力和心力。
佟彤自然也明白這些，他也知道，是為了多一分把爸爸從死神手裡奪回來的機會，李楊才能咬牙堅持到現在。
所以，當看到喪失希望的李楊一口一口地猛灌自己，佟彤難免心酸。他搶下李楊手裡的杯子：“彆喝了，這樣不行的，不痛快就說出來，哭一場也行。”
李楊的腦袋暈乎乎的，佟彤的臉已經模糊不清了，但她還沒喪失所有的理智，借著酒勁，她問：“你是同情我，對嗎？我們家就這樣，老的老，窮的窮，病的病，你在我這裡可以找到很多的優越感，是不是？你幫我，也讓你感覺特彆高人一等，心裡很爽吧？”
佟彤無奈：“你喝多了，剛才的話我不會放在心上。你怎麼就把我想的那麼齷齪呢，難道就不能是因為我很欣賞你嗎？”
“欣賞”這個詞李楊也說了很多次。爸媽旁敲側擊，反複詢問佟彤為什麼這麼熱心要幫忙時，李楊也是這麼回答的--佟彤慧眼識珠，欣賞我啊。
但是，李楊心裡也有個小疑問在不斷生根發芽--欣賞往往是喜歡的苗頭，你憑什麼這麼掏心掏肺地對我和我家人好啊，我們又給不了你什麼？
假裝喝醉了真好，平時不曾擁有的勇氣此刻在身體的每一道血管裡流淌。李楊聽到自己問出了一句話：“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四周很吵，但李楊的世界瞬間就凝滯了。她很清楚，佟彤分明聽到了那句話，但他隻是安靜下來，沒有開口說什麼。
李楊的自尊和羞恥心不允許她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清醒，她儘力演出眼神迷離的模樣，心裡卻在冷笑--果然如佟彤的姑媽所言，自己就是個沒有自知之明，妄想著攀高枝的狂妄之徒。還好有夜色和酒精可以遮擋，等明天醒了，我就要像個渣女一樣，把今天的一切都忘乾淨，絕不負責。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低沉的聲音：“這是個嚴肅的話題，我不想在這個場合來討論。而且，你現在狀態不好，我也不喜歡趁人之危。等過了這一陣，我再和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