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50
腳踩兩隻船的嫌疑
李楊爸爸即將進入生命的倒計時，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又不想麵對的事實。
他本人也有強烈的預感。在非常難得的清醒時刻，他把李楊媽媽和李楊喊到病床前來，再次叮囑李楊要好好照顧媽媽。
然後，他讓李楊媽媽把一個小小的布包取出來，顫顫巍巍地送到李楊麵前。
“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旁邊隻有這個。裡麵有個帕子和金手鐲，你要是想知道親生爸媽是誰，可以憑這個去找找。那天是臘月初五，地點是我們老家那棵最大的槐樹底下。”
李楊接過那布包，陳年的布料經過歲月的侵蝕，顯露出斑駁的顏色。明明隻有輕飄飄的一點重量，李楊卻覺得沉重無比。她再也無法控製眼淚，一顆顆墜落在泛黃的布麵上。
李楊爸媽的眼眶也紅了。爸爸的氣息微弱，但還是憐愛地寬慰李楊：“他們也許有他們的難處，你是個好孩子，不要記恨他們。不管怎樣，是他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李楊揉搓了一會那布包，又開啟帕子看了一眼，然後把它塞進布包裡，回遞給媽媽：“這輩子，隻有你們是我的爸爸媽媽，我不會再去找另外的任何人。爸媽，感謝你們把我養大，我很愛你們。”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默默哭了一會。誰都沒注意到，佟彤已經悄然出現在病房門口。
等李楊調整好情緒，要去找醫生時，才發現佟彤走了過來。
李楊爸爸也看到他了，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指著佟彤，喉嚨裡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李楊看他這樣子，急忙走近：“爸，你想說什麼？”
佟彤也跟著走到床前，李楊爸爸連忙抓起他的手，哀求一般：“對她好一些。”
李楊也聽到了這句話，她本想再次澄清佟彤對她沒有這樣的情意和責任。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佟彤已經回複了：“叔叔，你放心。我也會照顧好阿姨的。”
李楊爸爸的眼裡升起一絲欣慰，他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設，但看著親人一點點喪失生命力最終從眼前離開，李楊還是感覺被掏空了一般。隻是想著還要照顧傷心欲絕的媽媽，李楊才能強打起精神來。
李楊提交了喪假的流程，在這難得的幾天時間裡，她把醫院的事情辦妥，處理好爸爸的後事。
她一邊把千頭萬緒慢慢理清，一邊擠出時間退掉原來的房子，另租了一套小房子。
“擔心睹物思人，所以就換個環境。”李楊是這樣跟媽媽解釋的。
這也確實是原因之一，但除此之外，錢也是重要因素。
30萬早已花得乾乾淨淨。李楊每天睜開眼睛，就想著要乾多久纔可以把這個窟窿堵上。雖然每個月的工資看起來是很大一筆，但臨到月底，手上的餘錢不過區區幾千塊。她不喜歡欠人情的感覺，雖然陸海和佟彤從沒問過一句，她也知道人家仗義不是自己可以心安理得逃避的理由。她想多賺點錢，同時，也省點錢。
李楊已經把生活開支控製在僅僅夠維持生存的範圍之內了。她原本還想做點兼職，但星月的工作太忙了，回到家隻想躺在床上，連洗漱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隻好放棄這個打算。
她本是個不信玄學的人，最近也開始流連各個占卜網站。李楊越發覺得這個世界是由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著，很多事情早已註定，而個人的努力隻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情緒需要，對於事情的發展和走向毫無作用。
李楊用這一套理論安慰著自己。她曾經暗中怨懟過老天的不公，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富足的家庭，或者一個美麗的外貌。最近的種種機遇，讓她的不滿隨風而逝。爸爸媽媽傾儘所有，給了她全部的愛，她還有健康的身體和聰慧的頭腦。那麼，就好好利用這些資本，去對抗所有的磨難，去回報所有的善意吧。
陸海也瞭解李楊的窘迫。在部門內，他明裡暗裡替李楊扛下了不少壓力。除了指導她工作之外，他還教著她如何樹立權威、帶領團隊。
“一個好的程式設計師不一定是好的leader。你要轉變思路，才能實現能力的提升。”陸海語重心長地說：“眼光放長遠一些。到了一定的程度，錢就隻是努力工作帶來的附屬產品了。”
李楊對陸海的評價向來都不錯，雖然她曾從饒晨曦那裡聽到過不少對陸海的吐槽和抱怨，但僅從工作出發，她認為陸海是個很靠譜的領導和同事。更不要說，在遇到巨大的困難時，陸海那樣主動熱情地幫過自己，現在還願意給她機會去追尋事業的進一步發展。
李楊不得不承認，她私下懷疑過饒晨曦是不是有點不知好歹，遇到這樣的一個優質伴侶還挑三揀四。
“也許人都是有很多麵的。從饒晨曦的角度，她確實覺得這個人沒有完全匹配自己的需要吧。”在掂量一番後，李楊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此時又有一批新入職的應屆畢業生加入到團隊中。李楊按照陸海所教，帶著他們熟悉環境，給他們講解部門內的組織架構和各自的分工。
她入職也不過一年多，用儘全力裝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倒也唬住了那些剛離開校園的年輕人。
佟彤有時笑話她：“李老師指導學生的時候，樣子很特彆，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李楊翻個白眼回敬：“聽起來不像是誇我。”
佟彤做出一副很認真的模樣：“冤枉啊，就是誠心誠意地表示對李老師的讚美啊。”
自從上次借著酒精上頭問出那個問題之後，李楊就以為她和佟彤之間的關係即將走到儘頭。雖然很多人都說，同事之間根本不可能發展出掏心掏肺的交情，大家隻是因為工作而聚在一起的同路人而已，但佟彤的表現一直讓李楊頗為感動。
李楊家裡的事，她對饒晨曦和肖筱她們都沒有袒露很多，但在佟彤麵前，她就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信任感。
一想到可能因為一時嘴快就失去了這樣一位朋友，李楊懊惱了很久。
實際情況卻並沒有那樣發展。在佟彤說了他不喜歡趁人之危之後，就好像徹底忘記了這件事。他照常和李楊約著一起吃飯、一起玩鬨，也依然嘴欠地評判李楊的種種表現。
李楊在慶幸之餘，也有點迷惑。大約自己並不具備做渣女的條件，所以她很難想象擁有那些條件的人內心是如何想的。
佟彤顯然有資源和能力做一個渣男，而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意願，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楊在忙碌的工作時，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但在每天臨睡前那難得的一段時間裡，總是控製不住把和佟彤的種種互動在腦子裡一遍遍地重新回味。
有時，她覺得佟彤挺過分的。很多次，在她已經下定決心和佟彤隻做普通同事時，他表現得那麼熱情，上趕著要來幫自己處理各種家庭事務。那是一種非常明顯的越界，很難讓人不浮想聯翩。
還有在爸爸即將離世之時，佟彤居然對爸爸承諾會照顧好自己和媽媽。這樣的場景落在任何一個人眼裡，都會以為是女婿在對嶽父做保證。
在那之後，李楊又生出了期待。她總幻想著，也許在某個特殊的時刻，佟彤會告訴自己--現在，我不是趁人之危了，我想告訴你，我很樂意照顧你，你可以給我機會嗎？
但是等到現在，佟彤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他們兩人之間似乎一直有一道透明的牆，有時更靠近李楊這邊，有時又更接近佟彤那邊。他們隔著牆招手，看得到彼此的表情和動作，也可以體會得到對方內心那一份雀躍的興奮，但那堵牆就是矗立在那裡，爬不上去，也衝不過去。
也有些時候，李楊會反問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李楊毫無戀愛的經驗，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追求一個女人的表現是什麼。佟彤本來就是個出名的大善人，他有錢有閒，無妻無娃，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無處消遣。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可憐蟲，正好落在他的眼裡，他就順手幫了一把。是不是把他的助人為樂誤以為是真情流露了呢？
在這樣日複一日的辛苦工作和推敲琢磨中，李楊變得更加清瘦了。她本來就是纖細的個子，隻是臉上略有點嬰兒肥，現在臉頰那一段豐腴的曲線完全褪去，襯得五官更顯立體生動。雖然還是稱不上驚豔，但看起來頗有點高智美女的颯爽風範。
慢慢地，有人誇李楊的氣質越來越好。偶爾，李楊將頭發挽起，摘掉眼睛，塗上口紅，他們都說李楊很像TVB職場劇裡的女主角。肖筱她們也驚呼李楊潛力無限，如果再換上一件質地良好的職業裝，簡直可以拉去為星月拍招聘海報了。
對於這些評論，李楊聽一半信一半。她隻覺得這是大家的客套話，哪個女人認真打扮一下都有閃光點的，不值得當真。直到有同事想給她介紹男朋友，說是家裡的親戚，和李楊年齡相當，是正經大學的工科畢業生，有穩定工作，想找個賢良的女朋友好好過日子。
“李楊，你就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要是和他成了，我們都能算一家人了哦。”同事很認真地跟李楊介紹完對方的資訊後，補充了這樣一句話。
回到辦公室，李楊有點恍惚。似乎觸手可及的幸福就在眼前了。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去赴那一場被安排的晚餐時，佟彤猛地坐到她對麵。
“晚上請我吃飯吧。”
“我有安排了，再約吧。”雖然還沒下定決心，但李楊還是說出這句話。
“不許你去，今天晚上你就隻能請我吃飯。”佟彤胡攪蠻纏起來。
李楊站起身，一邊收拾包一邊笑罵：“你乾嘛呢，彆像個小孩子一樣耍無賴好不好。我真的有事，抱歉，這一頓先欠著，後麵再還啊。”
佟彤拉住她的包，正色道：“說了不讓你去，你就不要去。我答應過你爸爸會照顧你的，你怎麼忘記了！你這樣算不算腳踩兩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