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70
註定失敗的膽小鬼
李楊和佟彤約在他公司旁邊的西餐廳見麵。
其實，李楊是有些抗拒的。她一直認為陸家嘴所有裝修華麗的餐廳、飯店都是智商稅和虛榮癌，隻有特彆缺乏自信又極度需要外界吹捧的人，才願意燒一摞人民幣去吃一頓不甚美味的飯菜。
如果想要吃得開心滿足又自由自在，李楊更樂意找一家蒼蠅小館，或者直接在家，自己下廚才夠味。
佟彤卻持相反意見。他認為不管什麼食物，吃到腸胃裡最終都是一堆小分子營養素，但在高檔的地段、高雅的環境裡進食高階食材，那就遠遠不止是滿足生存所需了，那是記錄人生、豐富回憶、滋養靈魂。
難得李楊主動約他聊，那更是不能隨便應付，一定得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在一個浪漫的場合進行這場有著重要意義的談話。
也許在此之後，他們的關係就不是半隱形的戀人，而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了。
一想到這一點，佟彤就興奮不已。他早早預定好了最佳位置，那裡可以俯瞰陸家嘴的絕美夜景。他也定好了豪華套餐和鮮花，他相信李楊一定會喜歡他精心準備的禮物。額外付出一筆錢，他還收買了餐廳經理，確保周圍不會有人打擾他們。
打理好這一切，佟彤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夜幕早點降臨。他信心滿滿，無比確定在黑暗輪回一次後，他將迎來人生中最亮的那抹朝陽。
晚霞初上，李楊如期而至。看得出，她有些緊張。佟彤笑：“就吃頓飯而已，李老師見過那麼多大場麵了，咋還怵了呢？”
李楊嘴裡嚼著牛排，卻嘗不出一絲鮮美的味道。她乾脆一口嚥下去，鼓足勇氣：“佟彤，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請你一定要理解我。”
佟彤聞言放下刀叉，端端正正地坐好，眉目含笑地看著李楊：“好的，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李老師，請發言。”
李楊沒有勇氣直視佟彤的目光。她拿起旁邊的酒杯，狠狠灌上一大口：“我覺得，我們有些衝動了。當然，主要的問題還是在我身上，我真沒做好進入婚姻的準備。佟彤，你可以原諒我嗎？”
佟彤尷尬地笑：“你是害怕了嗎？這也正常，畢竟當麵對人生大事的時候，沒幾個人可以做到毫無波瀾。我說了，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媽媽也一定會非常喜歡你的，不用再多想什麼了。”
李楊又哐哐灌了一口，佟彤手伸過來，把酒杯奪過去。“你不能再喝了，就這麼一回事，你不至於這樣。”
酒壯慫人膽。李楊借著熱血上頭，趕緊說出心裡話：“我的意思你還沒明白嗎？我不認為我們的婚姻會幸福。佟彤，你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佟彤徹底笑不出來了，他既惱火又疑惑，但依然不忍心對李楊惡語相向。揣摩良久，他忍著洶湧的情緒，儘量平和地問：“李楊，你害怕什麼，可以明確告訴我嗎？”
李楊抬起頭，佟彤這才發現她的眼裡噙滿淚水。
“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我還有很多工沒有完成，而你一身輕鬆，隻缺個婚姻錦上添花。我毫不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但我的理智告訴我，一段不對等的親密關係是不可能幸福長久的。”
佟彤心痛又無奈：“首先，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更不是你所認為的那樣負擔重重。其次，就算我比你稍微自在一點，那又如何呢？一個男人，要強大一些，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照顧自己心愛的女人，不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李楊，難道非要我一無所有、窮困潦倒，你才覺得和我是平等的，才能談長期又穩定的感情，纔有資格進入婚姻嗎？”
他頓了一頓，輕撫著胸口：“我原以為你已經答應去見我媽了，我們之間的事隻是個時間問題，這幾天都如同活在美夢中。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還有沒有一點心肝？你難道不覺得，你對我太殘忍了嗎？”
一輪明月已經冉冉升了起來，它在摩天大樓之間穿梭著，給這個超級大都市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不遠處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嬌羞又興奮的“Yes,
I
do.
”
緊隨其後。再過不一會，還聽到了一陣鼓掌和歡呼的動靜。
這個美麗又幸福的世界就在眼前，但它並不屬於佟彤和李楊。
李楊不餘一絲力氣可以組織思緒和語言了，她隻是不斷喃喃：“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也很難過，但長痛不如短痛。你很好，你一定能遇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姑娘。”
佟彤站起來，他的聲音也在顫動：“李楊，你是個好姑娘，但你也是個懦弱的笨蛋。你對朋友可以掏心掏肺，但對自己吝嗇至極，甚至連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我祝你幸福，你就不要再說什麼安慰我的話了。我的心已經死在了你身上。如果我可以控製我自己，往後我隻願意做你的朋友，那樣至少你還能對我更好一點。”
李楊還沒回過神來，佟彤已經轉身離開了。
餐廳經理憂心忡忡地往這邊瞄了幾眼，他也隻看到一個年輕瘦弱的女人在聳肩哭泣，那位容光煥發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想了想，他示意服務員不要靠前，等著那位女士調整好情緒再做安排。至於那一大束嬌豔欲滴的紅玫瑰，他也特意叮囑，千萬不要再拿出來了。
回到公司，李楊依然是頭最鐵的拚命三娘。為了對抗MOBA競技網遊的異軍突起，星月抽調強兵悍將組成了一個特彆專案組，在馬總的直接領導下開始研發一款開放世界角色冒險遊戲。
這款遊戲是星月的絕密武器，用陸海的話說：“成了，大家就拿到了飛升卡，原始股到手，直接財富自由。”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熱血澎湃。鮮少有人注意到，那句話似乎還有後麵一半沒說出口。
作為團隊裡少有的女性成員，李楊不可避免會受到更多的關注。雖然在網際網路公司大家都自稱是無性彆人士，但日夜接觸下來，生理上的絕對差異還是會被留意到。
熬至深夜，男同胞們很關心她：“你早點睡吧，睡得太晚很傷麵板的。”
李楊無所謂地笑笑：“沒事，早就習慣了。”
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楚楚可憐，其他人也慢慢被感染到了。在這裡，隻憑實力和努力說話，想要裝弱勢博同情惹憐愛，沒門！
實在困得不行，男同胞們結伴出去抽煙，回來的時候也順手給李楊帶了一杯飲料：“提提神吧，兄弟。”
李楊大大方方接過來：“謝了哈，兄弟。”
兄弟連戰鬥力驚人，推動著時間線急速又穩健地向前移動。馬總也大為震撼，說從他們臉上看到了創業伊始的自己。對著一屋子的年輕人，他罕見地動了情：“你們的付出將永遠記錄在星月的功勞簿上。”
在這一段忙得昏天暗地的日子裡，李楊沒空去體會自己究竟有多麼失落。她不知道多少次暗暗感謝過老天爺給她這樣的機會，如果不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在工作上，哪怕隻有一點點空閒，她就擔憂自己的心臟會不會突然停止跳動。
李楊也不敢聯係佟彤。好幾次她開啟手機，想要對著那張熟悉得如同呼吸般自然的頭像發去一段文字，但每次都是打了又刪，最後隻能沉默地退出對話方塊。
在疲憊的夢裡，李楊無法控製自己，反複回到那天月光下的陸家嘴。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嘴巴一張一合，對著佟彤發射火力強勁的炮彈。她想衝著自己怒吼，責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傷人傷己，卻也隻能徒勞地看著佟彤破門而走、自己掩麵哭泣。
四周的兄弟們在開玩笑，說這一次如果撞大運真的拿到了原始股，“刑滿釋放”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職去享受人生。
李楊也在跟著笑，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立刻去找你，拋卻所有的自卑和敏感，對你說一萬句對不起，然後告訴你，我和你平等了，你還願意再送我玫瑰嗎？”
陸海也是常駐人員之一，相對來說，他的自由度更高一些。偶爾，他匆匆回家一趟，還會給李楊帶一些小吃，說是饒晨曦特彆給她準備的。除此之外，兩人之間的溝通僅限於工作，似乎他們共同認識的人，也隻有饒晨曦了。
而佟彤，則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徹徹底底、乾乾淨淨。
私下，李楊也在網上嘗試過搜尋佟彤的訊息。好多個關鍵詞自由組合了無數次，她依然沒看到點名道姓的新聞，隻是從幾篇行業動態裡，她推測出那個鮮花訂閱專案如火如荼。
佟彤的大膽一搏，算是贏了。
相比之下，李楊越發覺得，那個攢夠底氣走到佟彤麵前，問是否可以重新再認識一次的夢想越來越縹緲。
李楊苦笑一下，佟彤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個膽小鬼，沒勇氣說後悔，沒勇氣說想念，甚至連發一個文字都不敢。敗得徹頭徹尾，真的一點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