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82
回不了家的人
張文斌說自己歸心似箭，但吳迪總笑他心口不一。
從他第一次確定要回國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她的糖”版本更新了兩次，又上了幾項新功能，活躍使用者多了幾十萬，張文斌還是沒敲定最終的日期和行程。
其實吳迪也沒那麼急，她知道張文斌放不下海外的工作。和張文斌視訊時，吳迪故意逗他：“你是不是聽說回國就要當種馬了，嚇得不敢訂機票。”
決不能挑戰男性在那一方麵的自信。張文斌立刻反駁：“瞎說，我現在強得可怕。我唯一擔心的就是你受不受得了。”
吳迪聳聳肩：“哎呀，張總口氣很大啊。隻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到底誰更可怕，回來一試就分曉。”
透過鏡頭，吳迪懷疑張文斌臉紅了，他喃喃：“吳總也是，越來越壞了，再不修理一下那還不得翻天。”
看著張文斌害羞又嘴硬的樣子，吳迪心波蕩漾，隔著螢幕，她給張文斌送上一個吻，柔聲說：“等你回來，等你好好教育我。”
知夫莫若妻。張文斌確實很捨不得他的工作，他日夜不休地勤奮作戰，已經申請了兩項專利，發表的專業文章也被一家出版社看中，準備再修改編輯一番合集出版。
領導和同事都勸張文斌：“晶片的未來還是在中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可以回國去好好發揮你所掌握的知識和技能。”
看著電腦裡滿滿當當的學習筆記和工作心得，張文斌點點頭。他訂好機票，準備在春節前回國，陪家人過一個團圓年。
收到張文斌精確又詳儘的時間表之後，吳迪開始啟動夫妻重聚的倒計時。她製定了嚴格的健身和飲食計劃，每天早睡早起，每週做一次麵板護理。她從來都不是靠外貌吸引張文斌的，但現在發自內心地想以更好的狀態去迎接張文斌。
吳迪甚至做了一次醫美，提前燙好頭發、學習化妝，買了幾套新衣服。她幻想著當張文斌在機場看到全新的自己時，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上海的冬天陰冷潮濕，但隨著張文斌的歸期越來越近，吳迪的心情也愈發明媚燦爛起來。
設計小妹妹對吳迪說：“自從聽說姐夫要回來了，姐你是一天比一天更漂亮了。我看啊，最好的保養品、化妝品就是愛情，其他的都是扯淡。”
吳迪笑著對她說：“工作也是。好好乾活吧，到後來你就知道它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張文斌計劃臘月二十四那天中午從洛杉磯出發，第二天傍晚到達浦東機場。隔著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回到家也算是趕上了國內小年夜的晚餐。
飛機即將到達的這一天，吳迪早早起床。她先對著視訊，學著做了一大桌美味的飯菜，就等著張文斌跨越千山萬水之後，能吃到最喜歡的家鄉味道。然後她抓緊時間沐浴更衣，梳洗化妝，再穿上最喜慶的那一套新衣服，急急忙忙就出門了。
到達機場時，不過下午3點。吳迪又去買了一束鮮花，在出口附近找了個位置坐下，安靜地等著張文斌。
她正忙著給雙方老人發訊息，突然聽到顯示屏那裡一陣喧嘩吵鬨。還沒來得及去看到底怎麼回事，手機裡突然蹦出一條最新訊息《跨國飛機失聯，機上200多名乘客和機組成員恐凶多吉少》。
吳迪的手跟著心一起抖起來，她屏住呼吸，點開新聞，看到一個她已默唸多次的航班編號。顯示屏那裡有人放聲大哭起來，吳迪顫悠悠的，思緒隨著那哭聲飄出了天際。
吳迪完全不記得後麵發生了什麼事。她隻知道，等有人把她從毫無知覺的狀態中喊醒時，她渾身冰涼。
手機在嘰嘰喳喳響個不停。吳迪用儘力氣撿起來看了一眼，那是自己媽媽和張文斌媽媽發來的無數條資訊、打的無數次電話。
僅存的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自己決不能倒下，要勇敢要鎮定，要相信張文斌向來說到做到，一定能順利落地。
吳迪對著兩位媽媽發出同樣的一句話--我就在機場等他，他吉人隻有天相，肯定會平安回來的。你們不用擔心。
到了深夜，依然沒有航班的新訊息傳來。一堆家屬聚在航站樓，要求航空公司給他們個說法。吳迪默默地跟在人群後麵，她從不會大著嗓門咄咄逼人，而且知道這樣毫無益處。但她完全坐不住，隻能擠在人潮中，任由思緒飄舞。
媽媽的電話又來了。吳迪本不想接，但她看看時間，猜到爸媽應該也是一直合不上眼。她清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那麼疲憊沙啞。
“女兒啊，你還在機場嗎？都幾點了，你先回家休息吧。如果有訊息，他們會馬上通知你的，你乾等著也沒什麼用啊。”
媽媽溫柔體貼的話，在寒冷的冬夜裡特彆撫慰人心，吳迪積攢良久的疲憊、委屈和擔心湧上來，她抽抽鼻子：“媽，他還沒回來，我實在不放心。”
媽媽的聲音裡也帶著哽咽：“到了現在，隻能乞求老天爺保佑了。你聽話，早點回家。明天我和你爸就去上海，你不用害怕。”
吳迪連忙推辭說不用這麼麻煩，她媽媽根本不為所動：“這個時候，我們一定要在你身邊。女兒，快回家吧，小張福大命大，一定能逢凶化吉。”
等上了車，吳迪才發現下雪了。上海的冬天很少能看到大雪，不知是夜晚的燈光原因還是心理因素作祟，吳迪總感覺那雪片如鵝毛，搓綿扯絮般漫天飛舞。
司機是個自來熟，他看吳迪在後排定定地看著窗外，發表自己的論斷：“來上海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亂飛的雪，估計是有冤魂吧。”
吳迪心裡一緊，她抬頭往前看了一眼，氣若遊絲：“師傅，您安心開車吧，我想早點回家休息。”
司機瞥見吳迪臉色蒼白，他也嚇了一跳，這位年輕的女士明明氣質高雅，怎麼大半夜裡這樣一副神態。他不再開口說話，腳上用力輕踩一下油門，將吳迪安全送回家裡。
等撲到床上，吳迪才放開嗓門大聲哭了起來。
她多麼希望，今天的失聯就像上次張文斌生病一樣，也不過是虛驚一場。但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強，吳迪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嘩嘩往外流。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冷又累的吳迪昏昏沉睡過去。
夢裡也不踏實。和張文斌相處的那些片段不斷在腦海裡輪回閃現，最後定格在張文斌出國的那天。
吳迪用儘全力拽著他：“老公，我不許你出去，你就在我身邊待著。”
張文斌扭過頭來對她笑一笑：“瞎說什麼呢，我很快就回來。”
吳迪放聲大喊：“你說的啊，一定要回來。”
張文斌還在微笑：“好，我答應你，一定回來。”
但是他的麵目明明慢慢變得模糊，體溫也在逐漸消失。吳迪想要摟得更緊一些，她雙臂用力，卻抱了個空。
心慌到了極點，吳迪猛地驚醒了。睜開眼睛看看，四周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擺設。處處都有張文斌的痕跡，又完全嗅不到一絲他的氣息。
天已經放晴了，吳迪又哭了一會。想著爸媽今天要來，她撐起身子，走進了浴室。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吳迪如同遊離在地獄的行屍走肉。
張文斌爸媽也趕到上海來了，幾位老人都說是來幫吳迪，但他們一見麵就淚眼婆娑，完全不似平常功成名就、遊刃有餘的模樣。
吳迪自知形容枯槁，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說那些空話安慰他們，隻能默默期待各位神仙憐憫，不要讓老人們過於悲痛。
航空公司一直沒找到黑匣子。最初，所有的家屬都心存僥幸，覺得奇跡依然會眷顧他們。等了近一週的時間，有部分家屬慢慢接受事實，嘗試各種法子讓自己一步步走出悲傷。與此同時，網上各種各樣的帖子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分析這場航空界的驚天意外真正原因為何。
吳迪的意誌力再強大，也無法麵對張文斌憑空消失的現狀。她已經被徹底打倒，無法出門了。好在“她的糖”團隊給力，在她不曾露麵的日子裡也維持著正常運轉。設計小妹妹很不放心，但她也不敢發太多訊息，隻是給吳迪默默比了個心。
尹思楠她們也聽到了訊息，在震驚之餘，每個人都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來安慰吳迪。
吳迪拒絕了她們的上門，說等年後再聚。她承諾，自己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和老人，不會永遠沉淪。
日子再難熬，也要一天天地過下去。除夕就在眼前，四位老人決定今年就在上海陪吳迪。年夜飯端上來，一盤一盤都是她最愛的菜肴，吳迪看著爸爸媽媽們頭上新添的白發，大口大口往下嚥。
窗外爆竹聲不斷，煙花也升了起來。主持人們喜氣洋洋地宣佈，到了嶄新的一年了，一切都是全新的開始。
吳迪媽媽把一個紅包遞過來：“拿去壓枕頭吧，就像小時候一樣。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四處飄蕩的魂魄突然回到了軀體裡，吳迪抱著媽媽痛哭起來：“媽，我錯了，我真後悔讓他出國。我該聽你的，早點和他生個孩子，這樣他就不會找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