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09

    夢想與現實

李楊笑笑：“沒什麼，就是綜合考慮，覺得這份工作更適合我。”

大家都知道，“沒什麼”等於“確實有什麼，就是現在不太想說”。更何況尹思楠做人事工作這麼多年了，她總能從對方不經意的微小動作和隻言片語裡捕捉到不易察覺的苗頭。

尹思楠確定李楊在提到放棄自己的專業時，儘管極力克製，聲音還是微微顫抖。

心中湧起不忍，尹思楠繼續循循善誘：“找工作如同談戀愛，一定要找合適又喜歡的。我比你虛長幾歲，看過的事比你多，可以明確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就根本沒有委曲求全這種事。人事工作也非常重要，但如果不是你真正想做的，後麵每天的上班對你來說都是消耗折磨，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就是上班如上墳。你的條件很好，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直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李楊的眼睛亮了亮，但她看了尹思楠一會，依然沒說話。

尹思楠看到了黑暗中的一道光，她追著那光的方向繼續走下去。沉下聲音，她試探地問：“前麵你推遲入職，說是因為家裡的事，現在還沒完全解決嗎？”

李楊的雙眼瞬間充滿淚水，她急忙低頭伏在桌上。一陣哽咽的聲音傳來，尹思楠看著她瘦弱的雙肩隨著抽動，心裡暗自歎息--再優秀，她也纔是個剛畢業的孩子啊！

和尹思楠所猜測的一樣，李楊家裡一團糟。她爸媽本來就已年邁，身體還都有殘疾，這些年一直都沒斷過醫藥。前不久就是因為爸爸住院動手術，她纔不得不推遲入職。爸媽隻能跟著她生活，她自覺沒辦法從事一份需要經常加班的工作。

想當然的，她以為職能部門的工作更加常規一些，這樣她就能一邊賺錢一邊照顧爸媽。

很簡單又很沉重的真相，很單純又很片麵的思量。

尹思楠引導李楊：“沒想過花錢請個保姆照顧他們嗎？”

李楊紅著眼：“其實試過，但是我爸媽他們......”她更加難受了，頓了頓才說出後半句：“不太擅長和陌生人交流。另外，我也是前不久才發現我是他們領養的，他們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前幾年我拿了公費讀研的資格，他們也同意我唸了。這些年是我欠他們的，我得還。”

聲音越發沙啞，原來她的憔悴，不完全是日夜奔波體力消耗過多而造成的，在這一段日子裡，她內心所承受的煎熬難以想象。

尹思楠越發心疼。李楊調整情緒，冷靜說到：“我理解他們的心思，他們也怕我翅膀硬了就遠走高飛。他們希望我好，但更希望我能一直在他們身邊。”

這場定崗談話進行得過於情緒化了些。尹思楠暫時叫停，讓李楊先去休息。

在李楊要離開之際，她想了想，小心跟她說：“其實，子女對父母，儘孝是應該的，但不意味著要事事順從。”

話說出口，尹思楠又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過界了，會不會讓李楊產生誤解。她瞧著李楊臉上的神色，又覺得以她的聰明，未必不明白這道理。隻是她人在其中，總不能像外人一樣，隻是動動嘴皮子那麼簡單。

又到了午餐時間，茶水室裡人滿為患。大家陸陸續續進來，開啟冰箱拿出飯盒去微波爐那邊排隊。

尹思楠走到裡邊靠窗的位置坐下，一邊吃飯一邊看外麵的湖景。李楊正快步從橋上走過，明顯要去大門的方向。尹思楠猜她應該是要回家去照顧爸媽吃午飯。太陽很大，把李楊的影子拉成又細又長的一條，從橋麵垂落下去。

尹思楠正看著那背影發呆，吳迪拎著一個精美的袋子坐到她麵前了。

“思楠姐，我們一起吃飯吧，好難遇到你啊！”

尹思楠收回目光，笑著回答吳迪：“好啊，來看看你今天有啥好吃的。”

吳迪從袋子裡掏出幾個飯盒，一一開啟。有葷有素，顏色營養都搭配得很好。她熱情夾起一塊蝦仁送到尹思楠的飯盒裡：“姐，你多嘗嘗。”

尹思楠笑著問：“是你還是你男朋友做的啊？”

吳迪笑笑：“都不是，我們沒這個本事。”

尹思楠會意：“媽媽來了？”

吳迪依舊笑：“
是的，但這也不是她做的。阿姨做好了，讓司機送過來的。其實，我家也不遠，他們非要這麼瞎折騰。”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之大讓人不得不懷疑造物主的偏愛是不是太過於明目張膽了。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齡，有人已在庇護之下有條不紊地完成了人生大事，有人還要負重前行不知多久才能趕上彆人的起點。

尹思楠再次唏噓。

跟吳迪一起吃飯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情。這孩子一看就知道從小生活無憂，從物質、情緒到情感各方麵都沒有受過委屈，白淨的臉上有一雙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一張口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就像樂符一樣悅耳。

在蜜罐裡長大的孩子也有自己的追求。人人都知道吳迪家境優渥，人人也清楚吳迪有多拚命。管培生在客服部門被傲慢粗魯的客人罵到流淚崩潰的不在少數，隻有這個看起來最像溫室裡花朵的吳迪永遠能語氣和緩、態度真摯地麵對一個又一個刁難。下了班，絕大部分人都像被抽乾了身體，她還能在工作之餘獨立完成幾篇行業研究報告。她的精力和她的笑容一樣，好像永遠都取之不竭。

兩人邊吃邊聊。吳迪的去向基本也定了，她本是理工科出身，後來到歐洲又拿了經濟管理和心理學兩個碩士學位。雖然她經常自嘲，笑說自己在各個學校之間徘徊，最後終於落了個“四不像”的下場，但看她簡曆上那幾個閃閃發光的名校title和高得嚇人的GPA，就知道她絕不是網際網路時代的方鴻漸。

吳迪要去做專案管理，這個決定一點也沒讓尹思楠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年輕人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也有絕對的實力去做好那些事。尹思楠簡直想要舉杯為她喝彩一聲。

有那麼一瞬，尹思楠想，要是每個管培生都像吳迪這樣該多好。

又一瞬，尹思楠轉變念頭，不可能每個人都能有吳迪這樣的條件。況且，如果真這樣了，她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兩人吃完了，收拾好準備回辦公室。走出茶水室時，尹思楠看到前麵一個人加快腳步轉身走到自己目光不能及的地方，那人旁邊的清瘦身影扭頭瞥了尹思楠一眼，似乎遲疑了一秒，也瞬間遁形了。

尹思楠莫名覺得有些奇怪。直到她坐回自己的電腦前，她纔想起剛剛似乎看到了饒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