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環外的女人們 094
麵子和裡子
饒晨曦所服務的早教班離家不遠，就坐落於小區自帶的商業樓裡。很多業主喜歡它的方便，都把孩子往那裡送。
不過幾天，那張印有饒晨曦咧著嘴巴假笑照片的宣傳頁也送到了很多鄰居們的手上，她隨即成了小區名人。
陸萍買完菜回來，臉上堆滿羞愧和憤怒。她勸饒晨曦：“就算你非要做那個什麼老師，能不能去遠一點的地方。我都快沒臉出門了。”
饒晨曦不以為然：“咋了，你女兒是偷了搶了還是殺人放火了，你怎麼就沒臉出門了？”
陸萍把那宣傳頁狠狠摔在茶幾上：“你再怎麼樣也是個名校碩士啊，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鄰居們都知道你和女婿是高材生，在大公司裡當高管。現在一看，哎呦，怎麼跑來教小孩子了，是不是在大公司待不下去也找不到工作了，隻能來乾這個啊！”
她語重心長又痛徹心扉：“這下坡路走不得啊，你還是聽陸海的，回頭是岸。他有法子的，你就服個軟吧。”
饒晨曦把宣傳頁撿起來，又認真看了看，她依然覺得那照片過於誇張，到現在也沒看順眼，但她堅定地說：“我不會放棄的，我是真心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們要怎麼議論就由他們去吧。”
饒晨曦聽到陸萍微微歎了口氣，她又提醒到：“以後也彆在人家麵前吹牛了。你女兒學曆是還可以，但在這個小區裡最多也就算中等水平。而且，我也從來沒當過高管、沒拿過高薪、沒有股票和期權。陸海也不過一個高階點的打工仔。你和他好麵子，我理解，但不要假話說著說著，自己都當真了。”
陸萍眉毛皺起來：“人不就是活一張臉，你以為人家在外麵說的那些話就全部是真的啊。”說著說著，她輕輕拍拍自己的臉頰：“隻有傻子才會自己扯爛麵皮，滅自己威風，知道吧。”
這個時候，管培生群裡發來聚會的照片和視訊。饒晨曦不理會陸萍的話，劃開手機一張張翻著看。突然，她感覺耳邊發熱，扭轉頭，發現陸萍也湊了過來。
“我看到李楊了，還有吳迪是不是。這是你們那一批同時參加工作的年輕人聚會吧，你怎麼不去呢？”
饒晨曦含含糊糊：“我就是不想去，怎麼了？”
陸萍似乎能一眼把饒晨曦看穿：“你是我生的，你心裡怎麼想的根本瞞不住我。你把早教班給你的工資，故意說高了一些，是吧。還有，你也不是不想去聚會，你是擔心被他們嘲笑，對不對？你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彆人的議論，嫌棄我太要麵子，你以為你就不是這樣的？”
饒晨曦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抓了個現行的小偷，她臉上發燙：“媽，你說啥啊，我隻是想在家休息休息。李楊和吳迪，我們經常碰麵的，其他的人我也不熟，不想浪費時間和精力去說一些場麵話。就是這麼簡單，你彆多想了。”
陸萍抬起眉毛，意味深長地端詳饒晨曦的眼睛。饒晨曦被那灼灼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自在，連喊幾聲太累了，就匆匆忙忙跑回臥室鑽進被子裡。
雖然在跟陸海和陸萍對峙時，饒晨曦言之鑿鑿自己決心堅定，但她不得不承認，她曾經無數次偷偷將幾位同屆管培生的姓名輸入搜尋引擎去檢視他們的發展動向。
當時有個很火的詞，叫做“奸視前任”，指的是分手後對前一位愛人念念不忘，忍不住用各種法子去窺視TA的生活動態，並不自覺地比較自己和TA的現任孰優孰劣。
饒晨曦覺得這行為幼稚又好笑，而且認定隻有對自己沒有多少信心且在那段已隨風而逝的感情中處於下位的人才會有這麼多的不甘心。
至於自己，饒晨曦來到星月後，再也沒有去打聽前男友和那位塑料前閨蜜的訊息。雖然在結婚前時不時可以從陸萍那裡聽到幾句，她也從沒放在心上。
饒晨曦認為，這纔是正確的、大度的、不內耗的麵對已成事實的態度。
直到網頁徐徐展開，看到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和一大串非凡的成就及榮耀緊緊連在一起，饒晨曦握著滑鼠的手慢慢顫抖，這時她纔敢隻對著自己承認--其實還是在意的。
饒晨曦很清楚，如果論財富，她一輩子也追趕不上人家；如果談名望，她永遠都無法望其項背。
想到這裡，饒晨曦通體寒冷，她裹緊被子，又往深處鑽了鑽。
陸海沒說大話，他在行業內確實認識很多掌握著話語權的人。隻要他開口，自己總不至於無地可去。但是那樣的話，就算每個月能多很多錢，就算陸萍在外人麵前又可以紅光滿麵地誇耀女兒的職業，就算家鄉的那些親戚們還會以自己為榜樣鞭策子女好好學習，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饒晨曦已經拚儘力氣在星月奮鬥了，她深深體會過那種努力看不到回報、熱情盼不到回應的絕望。也不要再說什麼堅持時間不夠長，所以潛力還沒完全發揮出來這樣的話了。如果一本書連封麵你都不喜歡，勉強看了幾頁都擔心會忍不住嘔吐出來，難道還能奢望再硬著頭皮看下去就能改天換地、心生歡喜嗎？
當老師的感覺真的完全不一樣。饒晨曦對著孩子們有使不完的力氣和用不完的耐心，不管是頑劣的還是乖巧的，在她的眼中每一個都是最可愛的小天使。與其說是她賤賣自己的勞動和時間，不如說她在帶薪享受身心的愉悅和精神的滿足。
這些話，饒晨曦已經跟陸海和陸萍說了無數次了，但他們根本不願意認真聽，更不會發自內心地相信。
怎麼會有人放著輕鬆自在鮮花燦爛的陽關大道不走，偏偏去挑一條既狹窄又破爛還不知指向何處的羊腸小道呢？
除非是個傻子。
饒晨曦準備爬起來了，她決定就做一個徹底的不顧麵子隻管裡子的傻子。
陸萍準備好了一桌飯菜，饒晨曦三下五除二就喝光了一大碗熱湯，又麻利地吃完眼前的飯菜。在饒晨曦起身去廚房盛飯時，陸萍感慨：“飯量倒是好了不少。”
饒晨曦已經回到了餐桌旁，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陸萍皺皺眉：“你不怕長太胖了嗎？”
饒晨曦很坦然：“該吃就吃，要是長胖了那也是天意。”
陸萍看著她又一次把飯菜吃光，既欣慰又有點擔心：“臉色還好，吃完了去走動下，免得長肉。”她停了一會，小心地問：“陸海呢，今天回家嗎？”
饒晨曦把手機遞過去：“你要想知道就自己問他吧。”
陸萍一巴掌拍過來：“你這孩子，怎麼又犯渾了。”
安靜了一會，陸萍還是沒忍住：“他還給錢給你嗎？”
饒晨曦點頭：“每個月，按時、全額，從沒斷過。”
陸萍臉上浮出一層喜色：“我就說，陸海是個好女婿啊。你彆說我總是唸叨你，你要是我媳婦，我也煩。好端端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在外麵也不給當家的麵子。當天你說的那些話，也確實太過分了。陸海能這樣顧家，我看就是比你強。快點，給他發訊息，說家裡做好了晚飯，早點回家。”
她不放心，又補充：“就說是你特意跟我學著做的，還要記得說蘋果也很想爸爸啊，聽到了沒？”
饒晨曦聽著陸萍細數陸海的好處，也後悔自己的言行過於任性了。但她明白陸海不會僅僅就因為一口吃食就趕著回家，這個台階太假太明顯，人家不會願意順著下坡的。
不如徹底斷了陸萍的奢望，饒晨曦乾脆說：“陸女士，你也太高估你的廚藝了。要不是你非要攔著，人家早把阿姨請回家做飯了。也許，人家正在外麵享受美食呢，我們何必自討沒趣。”
陸萍震驚，從她的臉上，饒晨曦看到了一種她從沒見過的母親發自內心的恐慌。
在相依為命的那麼多年裡，饒晨曦看到陸萍因為貧窮、因為寂寞、因為卑微而緊張失措過、而怨天怨地過、而痛哭流涕過，但陸萍從沒真正害怕過。就算頭天晚上她抱著饒晨曦流了一晚上的眼淚，第二天太陽升起時，她依然可以再一次擁有滿身的勇氣和力量。
而剛剛自己的那一句玩笑話，就讓陸萍眼裡那股無所畏懼的氣魄蕩然無存。
饒晨曦聽到陸萍顫巍巍的聲音：“他真的喜歡在外麵吃飯，他真的不願意再回家了？”
饒晨曦還沒來得及解釋，她突然覺得一陣冷汗不受控製地爬上了後背，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蒼白如紙，因為在她麵前的就是陸萍那一張失去了光彩的臉龐。
“閨女，我咋就這麼心慌呢，你聽胸口在怦怦響啊。男人的胃在哪裡，他的心就在哪裡。你是從來就沒真正抓住過他的心啊。他不會是打算不要你和蘋果了吧。他確實是個要麵子的人，不會輕易離婚，但保不齊他就是不回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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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的感激，沒有你們，我無法走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