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怪病 第1章
1
我外婆七十好幾了,她那結實的身板一直讓人覺得她是個“長命百歲”的好預兆。可就在上個月,平靜的生活突然被打亂,外婆奇怪的行為讓我們一家人心頭沉甸甸。
那天黃昏,田野的金黃色在夕陽的照耀下,彷彿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橙。外公像往常一樣從稻田裡回來,隻是這次,他眼中的光線,和滿是豐收希望的田野形成鮮明對比。
他眼見外婆蹲在院子裡,裙擺下沾滿了塵土,雙手在泥巴裡折騰著。“老伴兒,你坐地上乾啥?”外公的語氣裡充滿了疑惑。誰都知道,那個自尊心極強,連把房間弄臟都嫌棄的外婆,怎麼可能隨便坐在泥地上。
外婆轉過頭,臉上的表情和外公熟悉的卻又陌生。她張了張嘴,似乎在想說些什麼,可咿咿呀呀的,就是發不出個完整的詞語來。
見狀,外公的心裡一緊,趕緊把外婆扶起來,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醫院,他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醫院的長廊裡,不斷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醫生的交談,病人的呻吟,監測儀的滴答聲,這些聲音構成了醫院獨有的樂章。
外婆被全麵檢查後,醫生的臉上掛著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他們看著診斷報告,眉頭微皺,顯然他們也沒有找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
“這些症狀,似乎”醫生抿著嘴,眼神閃爍,“符合老年癡呆的臨床表現。”說著,他們舉起了片刻前從外婆身上采集的各種指標和影象,一遍又一遍地核對著,確認無誤後,才終於給出了結論。
外婆,她得了老年癡呆。
老年癡呆,平時我們會覺得這僅僅是老年人難免的一種狀態,但是當這個詞真正落在你的親人身上的時候,心頭的那種疼痛卻是彆人難以體會的。
特彆是,像外婆這樣突然發病的,簡直就像電視劇裡的劇情,醫生都說,這種情況極為罕見。
回家的路上,外公一邊開車,一邊默默地想著,他決定全力以赴,去照顧外婆,田地的活兒,隻能放下了。我媽和幾個阿姨也在閒暇之餘,會回來幫忙,分擔一部分的照顧工作。
按我媽媽的話說,外婆現在像個小孩子一樣,她的行為舉止既幼稚又可愛,看著她時而扮鬼臉,時而用手勢表示要吃要喝,不禁讓人心頭一酸。
儘管老年癡呆的折磨讓外婆變得與以往大相徑庭,但身體的狀況卻出奇的好。像個小孩一樣,她能吃能睡,看上去活力四溢,彷彿對病痛一無所知。
有一天,我媽媽給外婆洗臉,一手輕輕撫過外婆褶皺的臉頰,洗去一天的塵埃和疲倦。突然,外婆的嘴唇微微顫動,發出了幾乎是無法聽清的聲音。她竟然在說話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外婆眼裡閃爍著困惑,看著我媽媽,眼神迷離而茫然。“外公呢?”
我媽媽驚呆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她連忙衝出屋子,大聲呼喚外公。然而,當外公喘著粗氣趕進屋時,外婆已經恢複了原狀,又變回了那個癡呆的老人。
我媽媽看著恍若無事的外婆,心裡五味雜陳。那個短暫的清醒,彷彿是一個夢,又或者,是一個破碎的現實。
但這事也就發生了一次,所以我媽也沒再去深究了。
2
那次長假,我和媽媽回到外公家,決定去看望外婆。
她的狀況,和我媽媽口中的描述一模一樣,癡呆的眼神裡沒有半點我熟悉的溫度。
我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畢竟我是外婆最寵愛的小外孫,每次回家,都會被她疼愛得猶如掌上明珠。看著外婆現在的樣子,我心裡一陣揪痛,難以接受。
午飯後,外公和我媽媽在屋外忙碌著,我則留在屋內陪著外婆。或許是出於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抗爭,我跪在外婆麵前,抬起頭,讓她看清我整張臉。
“外婆,你看我一眼,我是你的外孫啊。”我希望她能看出我的眼神,我希望她能記住我這個曾經被她疼愛的小外孫。我問外婆,她是否還記得我。說著說著,我感覺到一股熱液在眼眶中滾動,一滴滴的,落在了地板上。
就在我情緒落底的時候,我看到外婆的臉上那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許變化,她開始專注地看著我,似乎在努力地搜尋著什麼記憶。
“你記得每年暑假我回來,你都會帶我去鎮上買糖葫蘆吃,還有你親手烤的紅薯,那個味道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看到外婆的反應,我心裡的希望重新燃起,我儘量讓自己聲音裡充滿期待。
然後,就在我緊張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外婆突然間皺起了眉頭,像是被什麼困擾著一樣,整張臉都變得僵硬。
我幾乎以為她要病發了,可下一刻,我看到了從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淚水。
“是你啊,你回來看我了。”外婆輕輕的說,聲音雖微,但在我心裡掀起了千層浪。“外婆,她她說話了!”我幾乎是驚喜的尖叫出聲,趕緊跑出去找外公和媽媽。
外公和媽媽剛一進門,外婆就像是被嚇到了,臉色更蒼白了。“彆著急,先彆想太多,隻要你能好,啥都好說。”外公眼神中流露出震驚,似乎對外婆能夠恢複過來的事實感到有些不敢置信,他趕緊上前去扶住她。
“有人占了我的身體,是個小孩,她還沒走。”外婆一邊推開外公,一邊神情飄忽地說,彷彿在回想什麼。“你彆過來,放過我吧。”她的語氣讓人有些揪心,之後外婆就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半夢半醒地喃喃自語。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得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去。”媽媽看著這樣的外婆,臉色愁雲滿麵。
3
“哎呀,看這個情況,咱們應該去找劉瞎子。”外公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看法。
“劉瞎子?你是說那個老在村口給人算命的老頭嗎?”我有些疑惑地問。
根據外公的描述,劉瞎子其實並不瞎,隻是他喜歡戴一副大大的圓框墨鏡,看上去就像是個盲人。村裡的小孩子們開始稱呼他為劉瞎子,久而久之,這個名字就成了他的代名詞。
“我去找他吧,反正我對這條路熟得很。”我根本沒等外公開口,就主動請纓了起來。
沒過多久,劉瞎子就站在了門口,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哎呀,你們也真會挑時間啊,我正在午覺呢。”他嘟囔著,顯然是被我打攪到了。
但他一進門就神色一變,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哎呀,這屋裡怎麼還有個小娃娃?”他指了指一旁的空氣,我一聽這話,就像是被電了一下一樣,嚇了一跳。
“你看見什麼了?”我直勾勾地盯著他,眼前的劉瞎子在我心裡的形象瞬間改變了。
“嗯嗯,剛纔是有看到一些,現在看不見了,但我能聞到一股新鮮的氣息。”劉瞎子淡定地摸了摸下巴,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意。
他說完,便邁步走向外婆,眼神裡充滿了專注。他站在床邊,仔細地盯著外婆的臉,似乎想從她的麵容中找出什麼線索。
然後,劉瞎子從他那破舊的襯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黃色的符紙,就像是從一堆亂麻裡挑出一根線一樣。他輕輕地把那張符紙覆在了外婆的額頭上,嘴裡開始默默唸著什麼。
那種口訣聽起來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語言,充滿了神秘和神聖。
過了好幾分鐘,那張黃色的符紙上竟然慢慢浮現出了一張臉龐。那張臉乾淨清秀,充滿了年輕的活力,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我看著那張麵孔,心裡一顫,感覺到了強烈的震驚和恐懼。
“這咋辦呢?”外公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這樣也不是個事呀。”他看著劉瞎子,眼裡充滿了困惑和擔憂,這一切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4
“這小鬼兒力氣小,占不了她全身,隻能讓她行為變得古怪。”劉瞎子擠出一絲笑,帶著一種看破紅塵的輕鬆。
我們都互看一眼,腦海中閃過外婆這段時間的種種異常行為,特彆是那個無法發言的現象,莫非,真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陰陽兩界的事,本是互不相乾的。所以這鬼兒上身,肯定有她的原因。驅鬼,我能做,但保證她以後不再糾纏你們,這我可做不到。”劉瞎子回過頭,手指輕輕指向床上的外婆。
“你是說要問那個鬼兒為啥非得上外婆的身?”我媽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嗯,沒錯。我剛說過,她力量小,現在給她一點力量,讓她能說話,我們好問她為什麼要附在外婆身上。”劉瞎子說著,輕輕抬了抬手中那一副圓框墨鏡,眼神深不可測。
“哎呀,有啥妙招,統統掏出來吧!這麼耗下去,咱們可熬不住了呀!”外公蹭地站起來,口中的焦急像是能從話語中飛出,刺痛每個人的心。
“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劉瞎子淡淡的回答,讓人覺得他看似散漫,實則深藏不露。聽到這話,他也就不再磨蹭,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開始了他的神秘儀式。
他慢悠悠地從他那一身破舊的衣服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他輕輕鬆開布袋的口子,從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藥瓶。
然後,他慢慢開啟那個藥瓶的瓶蓋,指尖輕輕一沾,就有一滴深紅色的液體沾在了上麵。那滴液體看起來就像是鮮血一樣,鮮豔而炫目。
他指尖的動作熟練而敏捷,好像他已經做過無數次這樣的事情。
他將指尖上的紅色液體輕輕地塗抹在外婆的太陽穴上。
“這是蝙蝠的血,是陰冷的東西,可以引魂攝魄。”他一邊塗抹,一邊給我們解說,聲音平靜得彷彿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然後,他又讓我們把房間的門窗全都關緊,隻是在牆角處點燃了一根蠟燭。
我摸不清這蠟燭到底有什麼玄機,但真心能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溫是嗖的一下就降下來了。就像是被拉入了黑暗的深淵,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腦門。
我在一旁琢磨著這蠟燭的事兒,一瞥間,看到外婆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從她麵色紅潤的臉龐,我能看出她已經被那股神秘力量所影響,不過和之前呆滯的狀態相比,此刻的她顯得格外鮮活。
“我娘在哪兒,我想見我娘。”說話的是外婆,但那聲音,卻像是個嬌嫩的小女孩。我們都被驚呆了。
“嗯,那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好幫你找你娘。”劉瞎子聽完,似乎並沒有太驚訝,反而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我叫徐露,上三年級呢。”外婆毫不猶豫地回答,那聲音像是石頭撞擊的金屬,清脆而堅定。
外公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這孩子失蹤有兩年了,她家就在你鐵根叔的隔壁。這個點,她媽媽呂梅應該在家。”
“你說你是徐露,那你這兩年到底去哪兒了?都住在哪兒?”我媽忍不住追問,一邊說著,一邊就朝門口走去,似乎要去找那位被提及的呂梅。
5
我外公也沒在那兒發呆,直接接著問:“你在這兒乾啥?”
“我有點事兒,先在這兒待著。我現在就住在這屋子底下的下水道裡。”外婆回答得遊刃有餘,語氣中帶著些許小孩子特有的輕佻和無憂。
我一愣,心說這屋子下的下水道,那不就直通三文河麼?
“你是不是被悶瘋了,什麼都要問。現在我們的任務不是去招惹她。”外公還想再問什麼,劉瞎子趕緊攔住,語氣嚴肅得讓人毛骨悚然。劉瞎子這麼一說,外公也隻好癟了癟嘴,不再言語。
沒過多久,外婆又開口了,“我娘來了嗎?”話音未落,門就被推開了。一個30多歲的婦女疑惑地走了進來,臉上滿是驚疑不定的表情。
“娘,你來了。過來,坐這兒吧。”外婆看著那個女人,嘴角揚起一抹無邪的笑。
“你這是鬨哪樣啊?”那個叫呂梅的婦女看著比她大一圈的外婆叫她娘,
在走進屋子的路上,我媽簡單地給呂梅說明瞭一下現在的狀況。雖然迷惑,呂梅還是勉強坐到了外婆的床邊。
“其實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跟你聊聊那5000塊錢的事兒。”呂梅剛剛坐穩,“外婆”就丟擲了這個話題。
“那5000塊錢?你怎麼知道的?”呂梅被這個話題震了一下,眼睛瞪得老大。
“那天我偷聽到爹和二虎的爸爸說要用你的錢去賭博。”外婆徑自繼續說,沒有理會呂梅的疑惑。
呂梅的丈夫原來是個賭癡,輸掉自己的錢還不算,還想著拿她的積蓄去翻本。這番話被徐露聽到了。
她知道,那5000塊錢是她媽媽的全部積蓄,是她上學的全部資金,是全家的生活費。她怎麼會坐視這筆錢被拿去賭博呢?
於是,情急之下,徐露趕回家把那筆錢藏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它埋在家門口的一棵大樹下麵。
6
誰也沒有想到,那天徐露出去玩的時候,卻不慎失足落入河塘,就這麼走了,她的秘密也就隨她沉入了水底。當“外婆”說她回來有些事要辦,其實就是指的這個。
這一番話落下,呂梅已經哭得眼睛紅腫。那5000塊錢是不是埋在那棵樹下,這還要去驗證,但呂梅此時更關注的是“外婆”說話的方式。
那種表情,那種語氣,宛如她的女兒徐露在說話。雖然徐露年紀小,但家境的艱難讓她不得不提前熟悉成年人的世界,比同齡人更早的學會了成熟,甚至在說話時都有些小大人的氣質。
“外婆”的這番表現,對於呂梅而言,那是既親切又痛苦的感覺。她彷彿又看到了女兒在她麵前,又聽到女兒那成熟而明理的話語,這一切讓她眼淚更是止不住。
在房間裡,隨著呂梅的抽泣聲,我們都沉浸在這濃重的氣氛中,難以自拔。
“娘,你還記得你之前答應給我買的那件紅外套嗎?就是紅梅阿姨店裡的那件。”外婆的聲音突然變得輕快起來,彷彿錢的事情已經被擱置到了一旁。
“我臨走的時候,還沒有機會穿上那件外套,心裡一直掛念著呢。你幫我選一件款式漂亮的紅外套吧。”外婆的語氣帶著一種憂鬱,彷彿在惋惜。
呂梅聽到這話,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原來,在徐露生前的那段時間,她曾無數次答應女兒要買那件紅外套。
“露露,乖,等媽媽年底發了獎金,就給你買。”但是,家裡的經濟條件一直不好,呂梅總是捨不得花那個錢。然而沒想到的是,那個暫時捨不得的決定,卻變成了永恒的遺憾。
“外婆”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是老人的軀體,但那無邪的眼神和語氣,卻像極了徐露。
這讓人忍不住想,如果徐露還在,她現在會是一個怎樣的大姑娘呢?這樣的想法讓房間內的氣氛更加沉重,我們都默不作聲,彷彿能聽到呂梅心中破碎的聲音。
7
“娘,我得走了。”外婆的聲音顯然是帶著許多抱歉和歉意,“對不住了,打擾了這位老婆婆,實在是不好意思。回頭你幫我向她道歉。”
呂梅此時已經泣不成聲,但外婆卻出人意料地開始安慰她。
這話剛說完,外婆的眼珠子突然朝上一翻,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往後仰去,接著就昏倒在了床上。外公急忙衝上前去扶住她,檢查了一下,還好,呼吸平穩,並沒有什麼大礙。
劉瞎子走過來,示意我把門窗都開啟,接著他又走到桌邊,一口氣把蠟燭都吹滅了。
“等她醒了,帶她去曬曬太陽,家裡也要通風通氣。”他對外公說。他的話語充滿了責任感,好像這樣做,可以多積累一些陽氣,有助於外婆的恢複。
呂梅回家後,猶如做夢一般。她按照外婆說的地方,帶著一把鋤頭,走到了那棵家門口的大樹下。在夜色的掩映下,那棵大樹像一座沉默的守護神,默默地矗立在那裡。
她開始挖,土壤的質感讓她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隨著挖掘的深入,一種撲麵而來的冷氣讓她止不住地顫抖。不知過了多久,鋤頭砰的一聲,撞到了一樣硬物,她低下頭,竟看到了一包被泥土濕漉漉的鈔票。
這是那5000塊錢!就這樣被她挖了出來,就像是掘金一般,使她驚愕不已。而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這筆錢竟然真的被徐露埋在了這裡,這讓她對之前的一切都充滿了疑惑。
隨後的幾天,陸美鳳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呂梅。她讓人製作了好幾套紙衣紙褲,一邊說著,“露露乖,娘給你做了你喜歡的衣服,你在那邊要好好的。”
當這些紙衣紙褲在墳前的火焰中燃燒,化為一片灰燼,那一刻,呂梅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她把頭埋在膝蓋裡,痛苦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