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夜雨梧桐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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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藥王穀試藥奴的第七年,葉初夏決定離開謝無妄。
這個念頭是在她試完新藥,嘔出第三口黑血時清晰起來的。
她望著銅鏡裡蒼白如鬼、連唇色都泛著青紫的自己,忽然覺得,這副被千百種藥物浸透的軀殼,也該歇歇了。
她拿出藏於髮簪深處的褐色藥丸。
這是三年前,一位被她偶然所救、瀕死的老毒醫所贈名為“歸塵”的假死藥。
服下後氣息日漸衰微,七日後如同枯木逢火,寂然湮滅,但或許尚存一線涅槃之機。
老毒醫說得含糊,她也聽得隨意,當時隻當是個念想,未曾想真有用上的一日。
藥丸苦澀,遠不及心口那片荒蕪來得刺骨。
初入穀時,她剛滿十二,家鄉疫病橫行,父母雙亡,她像一件多餘的物品被親戚扔在藥王穀門口,隻求換幾鬥米錢。
是謝無妄收留了她。
那年謝無妄已是名滿天下的藥王穀主,一身月白寬袍,立於紛揚的杏花雨中,垂眸看著蜷縮在泥濘裡的她,眼神淡得像山巔終年不化的雪。
“根骨尚可,耐藥性待察。”
他語氣無波無瀾,如同評價一株藥材,“留下吧,你的命,從此歸藥王穀。”
他給了她一碗能吊命的蔘湯,一件乾淨的粗布衣裳,以及一本厚厚的《萬毒綱目》。
七年間,他親手將她培養成最特殊的藥奴——試儘天下奇毒,再以她的身體為爐,煉化藥性,尋求解毒之法。
她的血,她的骨,她的痛楚,都成了他醫案上最詳儘的記錄。
葉初夏卻說不清從何時起,對謝無妄的敬畏裡,摻入了不該有的妄念。
或許是他為解她身中“碧落寒”之毒,三日不眠,守在她藥爐邊時微蹙的眉峰;
或許是他教她辨認草藥,指尖無意相觸時那片刻的溫存;
又或許是去年上元夜,他誤飲了屬下呈上的暖情酒,將她困在氤氳藥香的書架之間,那場荒唐又炙熱的糾纏
那夜之後,謝無妄依舊清冷如謫仙,彷彿一切未曾發生。
隻是他喚她試藥的次數愈發頻繁,有時會久久凝視她飲下藥湯後蒼白的臉,眼底情緒難辨。
他從未給過承諾,她也深知不配。
他是高高在上的藥王穀主,醫術通天,性情涼薄,能留她在身邊已是恩賜。
直到他帶回秦淺淺。
那日葉初夏奉命采藥回來時,看見穀中弟子皆圍在謝無妄的清修院外。
她撥開人群,隻見謝無妄懷中抱著一個昏迷的少女,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態,是她從未見過的輕柔。
待看清那少女的臉,葉初夏指尖一顫,盛藥的玉碗險些滑落。
竟是多年前,謝無妄在外遊曆遇險時,曾用草藥救過他一命的采藥女。
秦淺淺醒來後,怯生生地拉著葉初夏的衣角,淚眼婆娑:“初夏姐姐,我終於找到你們了”
葉初夏起初也在因謝無妄找到她而感到喜悅,可很快她的心便涼了下去。
謝無妄從不讓秦淺淺接觸任何毒物,反而請來最好的女紅師傅教她刺繡;
秦淺淺體弱畏寒,他便蒐羅世間暖玉為她鋪滿寢居;
秦淺淺說喜歡琴音,他破例允許樂師進入一向靜謐的藥王穀
後來,她不慎被穀中一株奇毒無比的“鬼麵蛛”咬傷。
解毒需一味至關緊要的“龍涎香”,而此香唯有與藥王穀素來不睦的南疆蠱王纔有。
蠱王放話,香可以給,但需謝無妄將他最得力的藥奴葉初夏送來,試他新煉的“萬蠱噬心丹”一月。
那萬蠱噬心丹的凶名,江湖無人不曉,進去的人,從未有能活著出來的。
葉初夏望向謝無妄,奢望他能有一絲猶豫。
“取回龍涎香,我為你調理。”
他淡淡吩咐,目光甚至未曾在她臉上多停留一瞬。
那一個月,葉初夏如同身置煉獄。
蠱王以試藥為名,行折磨之實。
他將無數毒蟲放入她所在的牢籠,看她被啃咬得遍體鱗傷;
他用淬了劇毒的金針封住她周身穴位,讓她時刻感受血脈逆流的痛楚;
最絕望時,他命人割開她的手腕,將一種喜食人血的蠱蟲引至傷口,看它們如何一點點蠶食她的血肉。
被送回來的前夜,蠱王捏著她的下巴嗤笑:“謝無妄為了個小丫頭,連養了七年的藥奴都捨得送來。你說,他是有多看重那位救命恩人?”
葉初夏心口猛地攥緊,久久冇有回答。
她隻知道,心底那點關於謝無妄或許對她有幾分不同的微末期許。
在那日複一日的噬心之痛中,徹底化為灰燼。
她簽的是死契,生死皆為藥王穀之物,除非她死。
假死,是她唯一能獲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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