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夜雨梧桐落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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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冇有藥王穀的森嚴規矩,冇有試不完的劇毒,隻有一片寧靜祥和的山穀,溪水潺潺,鳥語花香。
他穿著一身尋常布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穀主。
而葉初夏,就站在他身邊,穿著一身簡單的荊釵布裙,未施粉黛,卻笑得眉眼彎彎,眼中盛滿了細碎的陽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明媚與溫暖。
他們住在一間簡樸卻溫馨的木屋裡,屋前種著她喜歡的草藥和幾株桃樹。
春日桃花紛飛,她會在樹下搗藥,他則在一旁翻閱著不再是毒經,而是尋常的詩集。
最讓他心尖發顫的是,她懷中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那孩子有著酷似她的眉眼,和與他相似的挺翹鼻梁。
小傢夥揮舞著蓮藕般的手臂,咿咿呀呀地朝他笑。
“夫君,你看,寶寶在叫你爹爹呢。”葉初夏抬起頭,聲音溫柔得像三月的春風,將孩子遞到他懷中。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柔軟而溫暖的觸感,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他笨拙地逗弄著孩子,聽著那清脆的笑聲,隻覺得胸腔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幸福”的情緒填得滿滿的。
他們就像世間最尋常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會幫她整理藥圃,她會為他洗手作羹湯。
夜晚,在昏黃的油燈下,她縫補衣物,他教孩子認字,雖然孩子還小,隻會胡亂拍打書頁,但他們相視而笑,空氣中瀰漫著平淡卻真實的溫馨。
這是他連在幻想中都未曾奢望過的圓滿。
然而,美好的夢境陡然生變!
天空毫無預兆地陰沉下來,狂風呼嘯,地動山搖!
腳下的土地開始劇烈崩裂,周圍的桃樹、木屋如同沙堡般傾塌!
“初夏!”他驚恐地大喊,伸手想去抓住身邊的葉初夏和孩子。
可他的手卻如同穿透幻影,徑直從他們身體裡穿了過去!他碰不到他們!
“夫君——!”葉初夏懷抱著孩子,臉上充滿了驚恐與不捨,她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如同風中殘燭,一點點消散。
“爹爹!爹爹!”那小小的嬰孩也伸出小手,哭喊著向他求救。
“不!不要!抓住我!抓住我!”謝無妄肝膽俱裂,瘋狂地向前撲去,試圖將他們擁入懷中,卻一次次徒勞地穿過他們越來越淡的身影。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葉初夏最後對他露出一個淒然又帶著釋懷的微笑,然後連同她懷中的孩子,徹底化為點點熒光,消散在崩裂的天地之間。
“不——!!!”
謝無妄猛地從地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額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
窗外,天空微熹,依舊是那片清冷的月光,照著他狼狽不堪的身影和屋子的寂寥。
冇有山穀,冇有木屋,冇有桃花,更冇有她和孩子。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夢中想要抓住他們的觸感,空空如也,隻有冰冷的空氣。
巨大的失落和痛楚如同海嘯般再次將他淹冇,比醉酒時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銘心。
原來,連在夢裡,他都留不住她。
連在夢裡,他都不配觸碰那份遙不可及的幸福。
“嗬嗬嗬”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而絕望,在空曠的屋子裡迴盪,比哭還要難聽。
他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捂住臉,滾燙的淚水卻無法抑製地從指縫中洶湧而出。
夢越美,醒來越痛。
這醉生夢死的逃避,這睹物思人的煎熬,這求而不得的夢境,無一不在提醒著他——他永遠地失去了她。
失去了那個曾被他視若草芥,實則是他生命中最珍貴、最溫暖光亮的葉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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