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夜雨梧桐落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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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夏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像隻歡雀地海燕撲到柳文淵的懷裡。
“初夏堂”張燈結綵,紅綢高掛,全鎮的百姓幾乎都來了,將小小的院落和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真摯的笑容。
葉初夏穿著雖不華麗卻裁剪合身的嫁衣,蓋著紅蓋頭,與一身青衫、滿麵春風的柳文淵,在眾人的歡呼和祝福聲中,緩緩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每一個流程,她都做得無比認真,蓋頭下,她的唇角始終噙著幸福而甜蜜的笑意。
她緊緊握著柳文淵溫暖乾燥的手,彷彿握住了自己全部的安穩與未來。
就在禮成,眾人準備開席歡慶之時,一個小廝匆匆跑來,在柳文淵耳邊低語了幾句,指了指門口。
柳文淵微微蹙眉,看向葉初夏。
葉初夏輕輕掀開蓋頭一角,順著方向望去,隻見門口放著一個極其精美的紫檀木盒,上麵放著一張大紅賀帖,字跡是她熟悉的、屬於謝無妄的矜貴筆觸。
她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眼神冇有絲毫波動,反而將柳文淵的手握得更緊,對著他,也對著滿堂賓客,露出一個明媚而堅定的笑容,聲音清脆:
“無關緊要之人所贈,不必收了。今日,我葉初夏與柳文淵成婚,心中唯有歡喜。”
她的話,引來了眾人更熱烈的喝彩。
她重新蓋好蓋頭,與柳文淵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喜悅的氣氛再次瀰漫開來,將那不合時宜的賀禮徹底隔絕在外。
…
遠處,小鎮入口的山坡上,一道孤寂的玄色身影默然佇立。
謝無妄遠遠望著那喧鬨的院落,聽著那隱約傳來的歡聲笑語,彷彿能看到蓋頭下她此刻定然笑靨如花的臉。
眼前模糊的紅色,與記憶中那個大雪紛飛的冬日重疊。
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蜷縮在穀外,氣息奄奄,隻有一雙含著淚的眼睛,帶著倔強的求生**著他。
他當時隻覺得眼前瘦弱的女孩“根骨尚可”,像評估一件物品。
他給了她一碗粥,一件衣,一句“你的命,從此歸藥王穀”,便決定了她此後七年的命運。
那時他十六歲,矜貴清冷,視眾生如草芥,從未想過,這隨手撿回的“藥奴”,會在他心上刻下最深的烙印。
無數的回憶碎片,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從四麵八方刺向他。
那些被他忽略的、輕視的、甚至踐踏的過往,此刻都化作了最惡毒的嘲諷。
他看著那滿院喜慶的紅色,聽著那刺耳的歡聲笑語,想象著她對另一個男人展露笑顏,想象著她將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安度餘生
而他,隻能像個卑劣的竊賊,在遙遠的黑暗中,獨自咀嚼這遲來的、噬心刻骨的悔恨。
他給予她的是劇毒、鞭痕、冷漠和利用。
而那書生,給她的卻是安穩、尊重、平凡的溫暖和一個堂堂正正的婚禮。
劇烈的痛楚與極致的嫉妒、無邊的悔恨交織在一起,終於沖垮了他強撐的堤壩。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點點殷紅落在身前枯黃的草地上,觸目驚心,彷彿是他那顆碎裂心臟淌出的顏色。
心口的劇痛讓他幾乎窒息,他踉蹌著,最後望了一眼那燈火通明、充滿生機的地方。
那裡,有他弄丟的珍寶,有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他緩緩轉過身,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無比蕭索孤寂。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尊嚴和希望上,朝著那冰冷、空曠、隻剩下無儘回憶折磨的藥王穀,一步一步,蹣跚而去。
身後的溫暖與喧囂,徹底與他無關。
謝無妄的世界,從葉初夏離開的那一刻起,便已隻剩寒冬。
而此刻,連最後一點自欺欺人的念想,也徹底熄滅了。
故事,也在此刻,徹底落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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