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萬裡江山一夢還 > 天宇空青晚更佳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萬裡江山一夢還 天宇空青晚更佳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天宇空青晚更佳

呂盈的背脊明顯僵直了一下,黎夢還的話,一下就戳中了她的處境和她在東燕的掙紮。

她被淳於雄當作一枚遮掩醜聞、攀附強權的棋子送來東燕,與拓跋暉的婚約更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她不甘被擺布,憑借宇文家暗中提供的一些便利和自身剛烈機敏的性子,也確實在拓跋氏內部培植了些許人脈。

在拓跋暉禦駕親征、後方空虛之際,她的某些動作,陰差陽錯地削弱了東燕在冀州的控製力,客觀上為黎夢還的軍隊創造了機會。

呂盈嗤笑一聲,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尖銳,“黎都督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不過是籠中鳥不甘心被折斷翅膀,胡亂撲騰幾下罷了。至於結果……”她環視四周,看著這座象征東燕權威、如今卻落入黎夢還之手的王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倒是便宜了你。”

“不是便宜。”黎夢還糾正,語氣認真,“是萬千將士浴血奮戰的結果。當然,時勢使然,人心向背,亦在其中。”

她從不想抹殺呂盈無意中的作用,但也必須點明,冀州的歸屬,是實力與民心的選擇。

呂盈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黎夢還身上那件式樣簡潔卻用料考究的深青常服上。

她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片段似乎被觸動。好像在哪裡的書房裡,總有個裹在寬大深色袍服格外清瘦的黎先生,蒼白的手指劃過地圖,低沉的嗓音分析著局勢,令人心生嚮往。

可眼前的人,眉眼依舊清雋,氣質卻截然不同。褪去了刻意的偽裝與病弱,那份屬於上位者的從容威儀與曆經磨礪的堅韌,如同出鞘的寶劍,光華內蘊卻鋒芒暗藏。

“你真的和我想象中不一樣。”呂盈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恍惚,“從前以為你會像一潭深水,冷得看不見底。”她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原來,像開鋒古劍。”

黎夢還心中微動。她看著呂盈,看著她眼中那份混雜著困惑、審視、以及一絲被強行壓下的、連她自己都未必理解的悸動。前世那份被身份扭曲、最終走向毀滅的愛恨糾葛,彷彿隔著時空的迷霧,在這初秋的暮色裡投下了一道沉重的陰影。

“人都有千麵。”黎夢還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疲憊,“畢竟,要在亂世裡掙紮求存,在血與火中淬煉,沒有人能一成不變。你也一樣,呂盈。”

她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生疏的“郡主”或客氣的“呂姑娘”。

這個名字彷彿帶著某種魔力,讓呂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她猛地擡眼,撞進黎夢還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那裡麵沒有敵意,沒有勝利者的倨傲,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複雜情緒,有憐憫,有審視,還有一種深刻到令她心慌的歉疚?

歉疚?呂盈被自己腦中閃過的這個詞驚住了。

黎夢還對她,有什麼可歉疚的?

是因為自己待嫁的夫家被她踏碎了嗎?

不,不對。那感覺更深,更沉重,彷彿帶著……血腥氣?

這荒謬的聯想讓她心頭猛地一悸,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你……”呂盈想質問,想弄明白那眼神的含義,喉頭卻像被什麼堵住。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鞭柄,冰冷的觸感讓她找回一絲鎮定,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語氣重新變得冷硬:“黎都督日理萬機,想必沒空與我這前朝餘孽敘舊。不知對我,有何安排?是打算將我作為戰利品,獻給你效忠的南梁朝廷?還是……”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像處置其他東燕宗室女眷一樣處置我?”她指的是黎夢還入城後,對拓跋氏家眷相對溫和但明確的控製措施。

“南梁坐鎮揚州,無暇備顧。”黎夢還平靜地回答,直接忽略了呂盈口中稱呼所隱含的依附關係。她走到主位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椅前,卻沒有坐下,隻是用手指輕輕拂過扶手上冰冷的雕花。“

至於你,”她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呂盈身上,帶著一種審慎的評估,“你是氐王名義上的義女,是東燕親王未過門的正妃,更是在暗處影響冀州局勢的關鍵人物。你的身份很特殊,處置你,需要慎之又慎。”

“所以呢?”呂盈挑眉,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姿態,“是囚禁?是監視?還是……”她冷笑一聲,“放我一條生路?”

黎夢還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份倔強的、不肯服輸的光芒,像極了前世那個在封地裡縱馬馳騁、笑聲清亮的少女。

前世那杯毒酒的冰冷似乎又在指尖蔓延,而親手將她推向死亡的沉重愧疚,卻也再次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王府西苑清靜,仆役俱全。”黎夢還緩緩開口,語氣不容置疑,“在冀州徹底安定,在氐王或東燕那邊對你的歸屬有明確說法之前,你暫居於此。行動自由限於王府之內,護衛由我的人負責。一應供給,不會短缺。”這是變相的軟禁,但條件已是相當優渥。

呂盈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但眼中還是掠過一絲不甘和屈辱。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至於放你走……”黎夢還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目光深深看進呂盈眼底。

“呂盈,這亂世,你又能去哪裡?回到那個曾經把你匆匆送走的氐王身邊?還是回到那個視你為政治籌碼的東燕拓跋暉身邊?”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痛惜,“但,你不該困在這裡。無論是淳於封地,還是東燕王府。”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呂盈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又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心中積鬱已久的委屈和憤怒,幾乎讓她瞬間紅了眼眶。

“你……”呂盈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想問“你怎麼知道”,想問“你憑什麼這麼說”,但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她隻是死死地盯著黎夢還,彷彿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人。

那目光裡有驚疑,有震動,還有一絲被深深觸動的脆弱,瞬間衝垮她強裝的冷硬外殼。

黎夢還迎著她的目光,坦然承受著那複雜情緒的衝擊。

前世虧欠的,或許已無法償還。但至少,這一次,她不會再將她推向深淵。

她不會再讓她淪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不會讓她在絕望中扭曲、毀滅。

保護她,給她一個相對安穩的容身之所,遠離風暴的中心,是黎夢還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心中那份沉重愧疚驅使她必須做的。

“安心住下吧。”黎夢還的聲音放得柔和了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冀州百廢待興,我需要時間。你也需要。”她意有所指,目光掃過呂盈緊握鞭柄的手,“想想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亂世之中,能握在手裡的,不僅僅是鞭子。”

她說完,不再停留。轉身走向門口,步伐沉穩。

元登無聲地跟上,高大的身影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呂盈僵立在原地,望著黎夢還消失在門口的背影。

暮色四合,廳內光線迅速暗淡下來。窗外的梔子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最後幾片花瓣無聲飄落。她緊握鞭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黎夢還最後那句話在她腦中反複回響。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委屈、憤怒、迷茫和一絲奇異酸楚的情緒猛地衝上鼻腔。

她猛地背過身去,肩膀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強忍著不讓那洶湧的濕意衝破眼眶。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徹底消失在地平線,廳內陷入一片寂靜的昏暗。隻有她急促而壓抑的呼吸聲,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前世那杯穿腸毒藥的冰冷幻痛,與今生這聲複雜歎息帶來的奇異暖流,還在黎夢還的心底無聲地碰撞、糾纏。而呂盈心中那片混沌的迷霧,似乎被這意外的重逢撕開了一道縫隙,透進一絲微弱卻足以令人心悸的光。

風從破窗灌入,帶著些不屬於夏日的寒意,吹動案幾上殘留的幾頁公文,嘩啦作響。黎夢還踏出西苑偏廳時,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披風,腳步略顯虛浮。

連日的征戰、入城後的繁雜政務,加上方纔與呂盈那場耗費心神的重逢,像無形巨石壓在她肩頭,疲憊感如潮水般從骨頭縫裡滲出來。

元登身上的玄鐵重甲在廊下昏暗的風燈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如今已是正三品將軍,名震北地。可隻要黎夢還在的地方,他永遠像最忠誠的影子,戍衛在她三步之內。

此刻,他那張如刀削斧鑿般剛硬的臉上,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目光沉沉地掃過身後緊閉的廳門,彷彿能穿透門扉,釘在裡麵的呂盈身上。

“主上。”多年戰火淬煉急速成長的他,如今極少主動開口,一旦開口,必是緊要之事。

他大步跟上黎夢還的步伐,與她並肩而行,高大的身軀微微側傾,形成一種保護姿態。

黎夢還腳步未停,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此女,”元登的下頜線繃緊,吐出的話語帶著戰場上的殺伐決斷,“心思難測,身份複雜。養於淳於,聯姻東燕,又與宇文暗通款曲。留之,恐為心腹大患。”他頓了頓,那雙黑沉眸子在夜色裡亮得驚人,像盯住獵物的猛獸,“末將請命,今夜便可剪除,一勞永逸。保證……無聲無息。”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