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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裡江山一夢還 詩成舉向東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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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成舉向東風道

黎夢還十五歲的春天,因要收束之前的準備工作,而顯得格外忙碌。

但好在有小藜、繁縷兩個得力助手輔助,一切也算有條不紊。

小藜今年已經二八年華,豆蔻初成的時歲,但並無半點稚嫩,雖然笑起來仍然帶著些仆從出身的半垂目,但深藏眼底的波瀾壯闊,已經初具規模。

自她監督海鹽產業以來,大大小小的考驗層出不窮,但她都能一一化解,到如今整個漁村的青壯婦孺都尊稱她為姑娘。

萊州灣的南岸灘塗,在她的佈置下,築成有寬闊潮間帶和防滲粘土層的三級梯形鹽田,依次是納潮池、蒸發池和結晶池。

初步的架構是黎夢還依托係統頓換出來的指南佈置的,但小藜心思靈巧,主動描補,用柳枝編擋風籬笆加速蒸發,還備蘆葦棚存放草蓆,萬一遇緊急雨季可覆鹽田。

小藜動手能力很強,當年就可以憑借黎夢還寥寥幾句的描述,製作出疫病時所需要的麵紗和罩衣,如今也能按照她更細密、複雜的思路,引入竹製導流槽係統以減少人工挑鹵,製作帶凹槽石滾碾壓鹽田取代人力踩實。

當年那個製作滴漏的小丫鬟,如今更是用桐木刻二十四節氣刻度,研製出了鹵度浮標。

小藜少有要求,但她研習《熬波圖》的竹牌驗鹵技術後,主動求賜取自泰山北麓百年的桐木芯材,這質地輕韌且能耐受海鹽蝕刻。陰乾三年後鋸成直徑三寸長達三尺的長柱,留樹皮防裂,再浸入鯊魚膽汁七日後足以形成抗鹽堿保護層,而這是她作為送給黎夢還的生辰賀禮。

“鹵水濃度愈高,浮標上浮愈多。春分鹵淡需沉二尺四,冬至鹵濃則僅沉一尺八。按照冬至一陽生起算,每節氣差三分刻深。晨昏各測一次,記錄浮標與水麵切點,鹵過小雪線則開閘入結晶池,遇大暑超刻則撒灰蒿降濃,以防鹽質粗化”

黎夢還擊掌叫好,命能工巧匠在驚蟄、霜降兩日刻上雷紋雲雪紋,稱以借天地威儀鎮鹽鬼,增加這份好工具的神秘色彩,工匠對它的依從度更高了許多。

之後的萊州鹽場,較傳統雞蛋測鹵法增產兩成七,暴雨前可據浮標顫動預判六個時辰,老匠能憑刻度反推誤差半日以內潮汛週期。

而繁縷接過黎夢還佈置的白糖精煉技術,以兗州赤泥、蚌殼粉、榆樹皮膠製成吸附力更強的黃泥,用雙層陶甕注井水形成溫差以促結晶,製作出白如霜雪的砂糖粉。

梨洲山糖廠的產量沒有鹽場那樣大,繁縷卻能舉一反三,用廢蜜調製止血藥膏,還從當初的寒玉湯中獲得靈感,不僅用蜂蠟浸漬竹膜,做成鬆木盒的內襯,將防潮驅蟲的包裝做得精緻典雅,叫買家愛不釋手,還混合糖渣和黍米釀出琥珀燒,無論進一步蒸餾做醫用酒精,還是當高濃度的燒酒買給世家紈絝,又是一筆好收成,

自從六年前救下繁縷一命,她已經也跟著黎夢還八年了,都超過這小姑娘人生的一半,她亦步亦趨地跟著黎夢還養成許多習慣,例如韜光養晦、謀定後動。

當初那個要給花魁搭台子撐場麵的黃少爺,是繁縷父親身亡的罪魁禍首,但她並不急著直接利刃出鞘、斬於馬下,畢竟這對黎夢還逐步吞下鄒城的節奏相悖,但她時刻不忘。

繁縷潛在暗處,一邊監工糖廠,一邊研習醫書,在發現這個紈絝花天酒地染上了消渴症之後,她買通內院妾室,給他送梨膏和杏仁蜜餞。那抹舌尖上縈繞的甘甜白糖,就慢慢成了催他性命的符咒。

而她母親是在申冤路上遇到豺狼,丟進水牢熬乾生命之火,一切都拜助紂為虐的管家父子所賜,她忍耐多年,終於抓到他們行事不端的證據。

謀害貧民,他們的主子不放在心上,但做假賬吃家主虧空,自然收到懲處。

黎夢還就抓準時機出頭,要求接手這家身契,背主貪婪的惡仆不值得黃老爺關心,他做一個順手人情,轉贈給她。

黎夢還便把他們扔到礦區,勞動改造,讓他們重新感悟什麼是人下人的日子。去欣賞他們怨天尤人卻不敢惜力的作態,也算是繁縷在腦力、體力勞動後最喜歡的活動了。

去年清明,黃少爺已赴黃泉後,繁縷在仇家祖墳上遊埋糖漬屍,以引螞蟻毀墳,並雇說書人傳唱《孝子尋親記》,讓黃家的名聲愁上加愁。黎夢還便藉此時機出手兼並黃家產業,牽著繁縷的手,欣賞這高樓傾頹的美景。

回到梨洲山後,繁縷趴在黎夢還的膝,身子微微發抖,淚水打濕裙擺,好似受傷小獸。但黎夢還清楚地知道,這麼些年她醞釀了一盞多麼辛辣的毒,養成了自己多鋒利的犬齒。

父母之仇,日日夜夜啃噬著身量尚小的女孩的心,多麼不容易啊。

但黎夢還最終什麼都不說,隻是輕輕撫摸這個十四歲少女的發髻,為她輕輕理順垂下的一縷碎發,一切儘在不言中了。

繁縷報仇期間仍按時交《糖坊收支簿》,再苦悶或再興奮都不曾斷絕,對這十幾歲的小姑娘來說,實在是難得,有時候黎夢還都有些憐愛這隻小牛馬了。

不過黎夢還也不算清閒,除了統籌鹽場、糖廠,她還聯動上下遊開辟玻璃坊。

雖然已逐漸控製鄒城,但她的核心產業還是佈置在南雷山、梨洲山兩座山頭,前者做過疫情防控區,現在是鐵廠所在地,後者本來是生活區,如今流淌蜜糖。再多加一處萊州鹽場,運輸半徑在三十裡內,對於當前控製區資源排程能力來說,綽綽有餘。

玻璃製備中所需要的矽元素原料,倒不難得,在南雷山的鐵廠附近,進一步開采石英砂岩,篩選鐵礦渣,用水碓粉碎至黍粒大即可。

其他輔助的手段,依托目前已有產業,也不算費事。萊州鹽場運來海藻灰,梨洲山糖廠運來蜜灰,混合後發酵七日增活做成助燃劑。南雷山廢棄藥坊的抗疫藥湯鐵鍋鏽,醋浸析出氧化鐵,就是著色劑。萊州鹽池的苦鹵沉澱暴曬結晶後研磨,澄清劑即到手。

不僅之前所做的鋪墊努力,為巧奪天工的玻璃製品,做好了準備——抗疫隔離病房的夾棉被作為窯爐保溫層,鐵廠報廢的鐵管改造成助氧風道,提升煤炭的燃燒率,甘蔗纖維提升模具抗震性,降低了玻璃製品碎裂率。

而且玻璃工業中的副產業,也反哺鹽場和糖廠——碎玻璃回爐摻入糖廠石灰渣,製成物美價廉的琉璃瓦,廢煙氣匯入鹽田進一步加速了鹵水蒸發,鐵礦渣中含微量鈷元素甚至偶然燒製出藍玻璃珠,放在拍賣市場上炒翻天去。

手上的錢糧進一步膨脹,黎夢還對於武力威懾的追求也更上一層樓。

洛陽之變時,許多禁軍教頭流落四散,不是寄身於豪強,就是直接落草為寇,要尋覓這些人,要論在東都的經營,黎家肯定還是不如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

“王公子,大家都忙著,你也彆閒著,幫我網羅一二哈。”

王神養一邊要在任城鼓勵耕種、推廣平價藥方,還要替她打通鹽、糖、玻璃的銷路,如今又百上加斤,這次回複的信都不似往常求討教文史或理化知識那樣懇切,隻簡短應了。

黎夢還嘖嘖兩聲,心裡毫無負擔。

南梁很是追捧來自兗州的特產,他做中間商,雖然大部分利潤都入了她的口袋,但代購費已經挺樂觀的啦!可沒有苛待他呢。

不久黎氏莊園除了近八百的青壯預備役,還多了兩位護院教頭,林勤林教頭擅長小隊戰術,燕重燕教頭擅長單兵攻擊。

他們本是洛陽城領官銀的禁軍,也算體麵的差事,但南梁逃遁,他們一個有身懷六甲的嬌妻霍惜,一個要照看病弱妹妹燕絲絲,隻能吞下昔日尊嚴,將武藝賣給清河崔氏,做護衛做門客。家主待他們不過看門獵犬,賞一些殘羹剩飯,一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後來崔家南逃,留下他們看護祖宅,便宜了王神養這個獵頭,正好撞到他碗裡,待遇公正透明擺出來,不費什麼力氣就送到鄒城來了。

黎夢還頗為驚喜,林燕二人,前世加入了祖望的青州軍,是抵抗淳於堅統一北方步伐路上的兩塊硬骨頭,費了半月攻城拔寨纔算啃下。後來他們隨祖將軍退回淮揚,守城有方,也是頗有名望的都尉。

這世,黎夢還得此二人,立刻派出心腹,小藜去為霍惜安胎,繁縷調理燕絲絲身體,把本來亂世流落的憔悴佳人模樣,漸漸將養得瑩潤可喜。

不止攻心為上,她不同於其他氏族,稱呼行伍之人為“粗材、賊配軍、跋扈兒郎”,她對士兵的待遇一向是很重視的。

畢竟是從軍民魚水情的時代過來的先進分子嘛。

在她日複一日的宣傳之下,持刀者知道自己是為守護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戰,而再普通的匠人、農婦也在日複一日的親身感受中,明白什麼是一家親。

鹽場老灶頭彙把熬鹽剩下的苦鹵送給軍營鞣製皮甲,糖廠學徒會廢玻璃給新兵刻製送給家人的年禮,鐵匠鋪門梁懸著“軍械修繕每旬首日免炭錢”的木牌,而戍卒休沐日巡邏隊則會蹲在甘蔗田幫老農調校牛車軸承。老兵油子彙用報廢箭桿給孩童改製抓沙蟹的簽筒,清明祭掃時,軍戶鹽工甚至會共分一壇糖渣釀的濁酒。

林、燕二人安頓過程中,見此地其樂融融,很難不動容。

來到鄒城三個月後的一個暮色裡,黎夢還回到梨洲山休憩,隻見此二人等在草廬前。

林勤解下腰間磨出銅綠的禁軍符牌,單膝砸進在她麵前的沙土裡,“某這把骨頭差點埋進汴河堤,釘進冀州牆。這些年來,日日夜夜都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今日求家主收下這枚廢銅,往後它隻認您屋前明燈。”

燕重雖生的一副錦繡模樣,卻是個笨口拙舌的,隻抱拳接話稱是。

黎夢還笑著稱是,兩人沒擡眼再看黎夢還的臉,卻把佩刀調成了朝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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