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隨波行 024

    “那我得考慮考慮。”

顧棠棠話鋒一轉，忽然端起架子來了。

江加帥撇了撇嘴角，扭頭就要走：“你若是不願意便算了。”

顧棠棠倏然一笑，忍不住將江加帥擁進懷裡。

“我願意，一百個願意。”

她原以為，他和江加帥之間終究是無緣無份，可江加帥也願意嘗試著接納他。

這對顧棠棠而言，堪稱是難以意料的喜事。

江加帥輕輕抬起手，亦是緊緊擁著她。那一刻，他聲音低沉：“顧棠棠，謝謝你。”

“你謝我做什麼？”顧棠棠不知其中緣由。

江加帥斂下眼眸，輕聲說道：“謝謝你願意陪我一起麵對這一切。”

顧棠棠遲疑片刻，語調依舊溫柔：“加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很榮幸能夠幫到你。”

航天局職工醫院。

孟靜蘭再睜開眼時，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簾，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

守在床邊的張阿姨見她醒了，急忙按響床頭的呼叫鈴：“靜蘭，你可算醒了！醫生說你這次可凶險了！”

不多時，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拿著病曆本仔細檢視，又給她做了檢查，最後語氣沉重地說：“孟同誌，你之前長期高強度工作，加上之前野外考察受的傷，身體已經嚴重透支，器官功能也出現了問題……後續治療隻能儘量減輕痛苦，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醫生，你再想想辦法啊！”張姐紅著眼眶，“她還沒看到下一次衛星發射呢！”

孟靜蘭卻隻是輕輕咳嗽了幾聲，拿起枕邊的手帕，上麵瞬間染開一點刺目的紅。

她擺了擺手，聲音輕得像要飄走：“張姐，彆為難醫生，我的身體我知道，這些年為了專案，確實沒好好顧著。”

她望著窗外的發射塔，眼前忽然浮現出江加帥的模樣——數年前他剛到機械廠時，也是這樣笑著對她說：“靜蘭，等你把衛星送上天，咱們就去看遍祖國大好河山。”

若是一切能重來，若是她沒有被專案壓力和旁人眼光裹挾，若是她能多信他一分，是不是就不會讓他帶著失望離開？

孟靜蘭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淚水卻順著眼角無聲滑落，浸濕了枕套。

她讓張姐把自己的航天筆記本和繪圖工具帶來，放在病床邊的小桌上。

提起筆時，手卻控製不住地顫抖，筆尖在圖紙上劃出歪歪扭扭的線條。

她一筆一畫地勾勒，畫出江加帥穿著工裝在機械廠乾活的模樣，畫出他陪她在觀測站看星星的背影，畫出他拿著她送的隕石項鏈時的笑容……可每一張圖紙，都唯獨少了他的眼睛。

她不敢畫。

每到夜深人靜，她總會夢見江加帥。

夢裡的他眼神淡漠如冰，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狠狠剜著她的心。

後來，孟靜蘭從遠房親戚家過繼了一個年幼的侄子，請來航天局的老教授幫忙輔導。

她時常坐在一旁，握著侄子的手教他畫簡單的衛星圖紙，反複叮囑：“以後不管做什麼，待人要真誠，對感情要專一，可不能像姨姨這樣……”

話說到一半，便哽咽著說不下去。

餘下的日子，她幾乎把病房當成了辦公室，床頭堆滿了航天專案資料和圖紙。

醫生勸她好好休息，她卻隻是搖頭，繼續捧著資料看。

指尖被紙張邊緣劃破，流出血來，她也隻是用創可貼簡單包一下，繼續專注地琢磨——這些資料裡，藏著她和江加帥曾經的憧憬，必須好好留存。

某個深夜，孟靜蘭又一次咳了血。

溫熱的血滴落在衛星設計手冊上，她瞬間慌了神，像是褻瀆了最珍貴的寶物，急忙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嘴裡喃喃著：“不能臟……這是要留給加帥看的……”

血漬被擦去，她鬆了口氣，可身子卻越來越沉，握著手冊的手再也抬不起來。

1985年深秋，航天技術員孟靜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她臨終前留下遺言，讓張姐把那本寫滿批註的衛星設計手冊和她畫的江加帥的圖紙妥善保管，若有朝一日能找到江加帥，便將這些東西交給她。

此外，再無他言。

航天局的同事們看著這些遺物，想起孟靜蘭為航天事業付出的一切，都紅了眼眶。

他們將手冊和圖紙封存進航天局的資料館，還特意做了標記，叮囑後人：若遇江加帥，必踐此諾。

而孟靜蘭臨終前，始終鬱鬱寡歡。

她至死都沒敢在畫卷中添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