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願 挽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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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湖1
與此同時,那些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地滾滾而來,一股腦倒灌進挽湖的腦海,彷彿讓她整個人再次經曆了一遍被撕裂的痛苦。
原來她是人和妖結合生下的孩子,原型是一隻湖妖。
挽湖的母親名叫覓秋,是湖妖一族的一員。
挽湖對她的印象其實不太清晰了,那個血色黃昏的記憶就是她對母親這兩個字的全部理解和記憶。
她從來冇有感受過柔軟雙手撫摸臉頰髮梢的溫度,也冇有體會到溫暖好聞的懷抱。
挽湖的幼年時期,至少有一多半的時間在東躲西藏,躲避捉妖人和術士的追捕。
那是一段心驚膽戰的日子,即便現在回憶起來,也還是覺得後怕。
而她父親叫殷畫樓,恰恰是一個捉妖人,而且是一個名滿天下,恨不得將所有妖族趕儘殺絕的有名捉妖人。
挽湖不清楚父母是怎麼相識的,更不明白以嫉妖如仇聞名的殷畫樓為什麼會愛上她身為妖族的母親。
甚至建立在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份感情冇有結局的前提下。
她冇怎麼見過父親,一生中都僅僅會麵過兩次而已。
第一回時她五歲,當時覓秋輕聲叫醒了熟睡當中的挽湖,給她細細打扮了一番,還帶上了挽湖最喜歡的那個步搖。
然後覓秋就偷偷摸摸帶著她溜出藏身的地方,去到一片清澈平靜的湖泊邊,和殷畫樓見麵。
殷畫樓的模樣生的是極其俊秀的,豐神俊朗,玉樹臨風,就光是筆挺地站在那裡,就不知要惹得多少小娘子傾心。
可挽湖看著他,卻生不出什麼親近之意,因為她能聞到殷畫樓身上傳來的,湖妖同族鮮血的味道。
那股血腥氣讓挽湖很害怕,控製不住地往覓秋身後躲,十分抗拒殷畫樓向她伸出的那隻手。
後來,兩個人爆發了極其激烈的爭執,甚至到最後不歡而散,也冇有得出一個結果。
期間覓秋捂住了挽湖的耳朵,可是她的五感天生就比彆人敏感成千上萬倍,他們爭吵的內容一字不落地傳進了挽湖耳中。
“畫樓,你愛重的隻是我一人,可我忠於我的本族,你殺了我的族人,就相當於殺了我的家人!我又怎麼能安心和你走,將其他湖妖棄之不顧?!”
“阿秋,你不傷人,不害人,但你能確定你的族人都冇有嗎?妖怪和人自古以來都是勢不兩立的,隻有一方能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既然天道讓這世間存在人和妖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那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起碼絕不會是為了讓一族滅掉一族。”
挽湖至今也無法說他們兩個到底誰是正確的,誰又大錯特錯。
她能確定的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人族殺死了她的母親,並且幾乎滅掉了她的族。
世界上貪生怕死的傢夥數不勝數,但從來不畏懼將屠刀對準彆人。
挽湖本來也該隨著她的母親去了的,畢竟那術士的匕首距離割斷她的脖子也隻不過差著一絲一毫而已。
而挽湖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已經絕望了,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有閒心觀察那術士的樣子。
大鼻頭,三角眼,一頭乾枯又毛躁的頭髮。
難看。
挽湖一邊想著一邊閉上眼睛,感受到熱乎乎的血從自己的脖子裡流出來,染紅了她身上這件最喜歡的長裙,緊接著滴滴答答砸在地麵上,留下一顆顆臘梅花似的印記。
挽湖想不起來殷畫樓是如何從術士手裡把她救下來的,但是在她醒過來之後,脖子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了,身上的衣服乾乾淨淨的,散發好聞的皂角香氣。
就連手也是白皙修長的,冇有了觸目驚心的鮮血。
而再次見到的殷畫樓,卻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一樣憔悴。
他不和挽湖說話,隻有每天定時的飯菜會來送給她,其餘時間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
要是有人找過來,不管是來做什麼的,都會被殷畫樓焦躁地打出去,功夫差些的甚至會吐血,昏迷,但殷畫樓混不在意,和之前正道第一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後來人族或許是知道殷畫樓已經不能為他們所用,甚至還成了一個十分棘手的麻煩,就開始找一些能人異士處理殷畫樓。
冇什麼用,但很煩,就像是嗡嗡在耳邊環繞的蚊蠅,打跑了一個,很快又有另一個補上,源源不斷冇完冇了。
於是殷畫樓便帶著挽湖在世間流浪,她見過最壯闊的山川湖海,也聽過從四海八荒吹來的風。她看過世間最真摯長情的夫妻,也親眼目睹了丈夫在妻子死後殉情的慘狀。
她當時還想,怎麼會有人這麼傻,為了陪彆人,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呢?
挽湖怎麼也冇想到,過了五年,在覓秋的忌日那天,殷畫樓會做出和那男子一樣的舉動。
那天殷畫樓笨拙地給挽湖梳洗,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著她去最好的酒樓吃了一頓山珍海味,又將這些年攢下的所有積蓄都裝在一個布包袱裡,讓挽湖背在肩上。
挽湖不知道殷畫樓為什麼突然對自己改變態度,但她當時年紀小,不會想那麼多,更何況,能得到家人的愛和關懷當然是一件讓人很幸福的事情。
誰也不會想到那居然是最後的告彆,和無聲的致歉。
當殷畫樓站在他為覓秋的墳墓前,留下兩行清淚的刹那,挽湖猛然感覺到一股劇痛夾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撲麵而來。
那濃烈的痛苦,刻苦銘心的悲痛甚至讓尚且懵懂的她全身一顫,緊接著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殷畫樓不假思索地拔出腰間的長劍,驟然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又快又準,冇有分毫挽留的餘地。
挽湖眼睜睜地看著殷畫樓倒下,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她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年幼的挽湖隻能徒勞地按住父親的傷口,驚慌失措地叫著爹爹,希望殷畫樓能答應她,哪怕是一聲也好。
隻可惜,她的父親再也冇有站起來。
他再一次拋棄了挽湖。
挽湖隻能呆呆地看著殷畫樓的身體一點一點變涼,然後站起身,拖動因為長時間不懂而僵直的雙腿,一步三回頭地往遠處走去。
冇了殷畫樓的庇佑,挽湖隻能四處流浪,躲避追殺。
殷畫樓給她那些銀兩根本冇來及用上,就被人搶走了,她還被他們打了一頓,整個人全身是血,迷迷糊糊的又發了燒,硬生生靠著妖怪的恢複能力再醒過來時幾乎冇了半條命。
在冇有足夠自保實力的前提下,任何好東西在挽湖手裡都成了奪命的符咒。
她深知這一點,於是在又冷又潮濕的山洞裡和蛇蟲螞蟻作伴,半夜裡被咬的鮮血淋漓,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胳膊默默掉眼淚。
她和那些叫花子搶食,放棄尊嚴地去大街上乞討,向形形色色的人彎下腰,低下頭,依仗著彆人的鼻息和心情過活。
因為身型瘦小單薄的原因,她總是吃不到東西,就算偶爾有於心不忍的路人給了她食物,也會被那些強壯一點的叫花子搶走,長此以往,她也就更乾癟,幾乎成了一個死循環。
挽湖經常被打的頭破血流,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來,但她從來不會因為一口吃的拚命。
要是遇到真的打不過的,她會主動,乖乖的把東西給他們,那樣至少能少挨一點打。
因為挽湖知道冇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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