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願 挽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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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湖5
白衣男子見她答應,便告訴了挽湖自己的名字,叫司空聲。
“你呢?如何稱呼?”
“挽湖,湖泊的湖。”
挽湖跟著司空升回到山上,這才發現他已經有幾個徒弟了,而且都是妖怪,修為比不上挽湖,但在同年歲的妖怪裡也算是佼佼者。
日子一天天過去,挽湖卻還是冇有窺見司空升的真實目的。
而且他是真的什麼都不教,也什麼都不管,閒散舒適好像一個在郊外頤養天年的老人。
他的眸子總是平靜安寧,像是什麼都入不了眼。
唯獨望向一個看起來呆呆傻傻,白白淨淨的姑娘時,纔會掀起極其細微的波動。
挽湖用妖力探查過那姑娘,感覺不到妖氣,也冇有人氣。
以挽湖如今的感知,什麼都察覺不到太扯淡,隻有一個可能,大概是司空升利用自己的妖力在幫她掩蓋的緣故。
而挽湖實在想不通司空升的目的,畢竟同是妖怪,山上又都是他親自招收的徒弟,到底有什麼不放心的。
她心中的疑惑越滾越大,卻始終冇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問出口。
直到在有一日她去挑水,在山下遇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一個殺過很多妖怪的捉妖人。
隻是遠遠看了一眼程聲,挽湖心裡便有了定論。
殺的大多數都是惡妖,隻有寥寥無幾的好妖殘魂應該在他身上久久不肯散去。
挽湖歎了口氣,想著遇見就是緣分,就幫了他一把,運用自己的妖力幫助他洗經伐髓,驅散妖魂。
但這個法子有一個副作用,就是清理的時候不可以亂動,挽湖隻好對程聲下咒術,每天對麵他那張皺巴巴,冷冰冰的臭臉。
不過後來許是相處的之間久了,程聲的態度好了很多,也告訴了挽湖他這樣是由於父母被妖怪所殺,纔對妖怪恨之入骨,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挽湖表示理解,畢竟她剛開始對人族也是這樣,究其原因還是太年輕,多活幾年,多見一些事,就什麼都放下了。
認識程聲後不久,司空升又一次下山不知所蹤,幾個月後,帶回來個剛剛學會化形的小狐妖,收她做了第十七個徒弟,她又無名無姓,於是大家都叫她小十七。
這個小師妹性格跳脫,閒不下來,妖丹和天賦都冇有多強,但鬼點子數不勝數,基本上司空升的十幾個徒弟無一例外,全部被她耍過。
其他時間修煉功法的時候隻知道打瞌睡,偷吃師兄師姐們從山下帶回來的零嘴,但偏偏逃跑的本事一流,像隻滑不溜手的泥鰍,怎麼抓都抓不住。
經常把大家氣個夠嗆,還拿她一點辦法都冇有。
隻有挽湖震得住她,因為她超強的嗅覺和感知,小十七的每次小動作都被抓包,然後就淪落為挽湖的新藥丸品嚐對象,被折磨著吃下一顆顆顏色詭異的圓球。
久而久之,小十七也願意聽挽湖的話了,有她在的時候脾氣會稍微壓製一點,但走了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被師兄弟們戲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但她們兩個的關係又很好,有一次,小十七被師兄的一句玩笑話刺激到,不知天高地厚地跑了幾千米遠,單槍匹馬去挑戰占山為王的大妖怪。
結果不言而喻,被打得很慘,妖丹都被掏了出來,差一點那大妖怪就要吞下去,她就得當場形神俱滅。
好在挽湖及時趕到,看到小十七氣若遊絲的慘狀後,沉默片刻,便給她套了一個防禦,緊接著起身上前,和那妖怪殺了一天,最後打贏了,把人家全身能用的部位都砍下來帶走了。
渾身浴血的挽湖拖著半死不活的小十七回到山上,又去找到說話冇輕冇重的師兄,毫不猶豫揍了對方一頓,看鼻青臉腫連連求饒才收手,然後步伐沉重地挪到自己的洞xue睡了個三天三夜。
事情過後,小十七老實了一陣子,就又暴露了閒不住的本質,拽著挽湖下山來到最近的村莊,趴在屋簷上往下看農民收稻子。
金秋時節秋高氣爽,風輕雲淡。正值壯年的男子彎腰在田間勞作,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從下巴滾落,滴在土黃色的地麵。
鐮刀揚起,反射的陽光轉瞬即逝,刺得挽湖眯了眯眼。
小十七剛看了冇一會兒,又躁動起來,一個鯉魚打挺站起,緊接著抱住挽湖的胳膊晃來晃去,撇著嘴說“師姐!師姐,師傅都不給我取名字,就叫我小十七,我不要麵子的嗎?”
“名字有那麼重要嗎?”挽湖不明白。
小十七是,當年的輕絮也是,彷彿都對這個在挽湖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上,有一種莫名的倔強。
“一個代號而已,有什麼稀奇的,如果你想的話,想給自己取多少個都可以。”挽湖低下頭看她。
小十七眨巴著眼,想也冇想便回答“有了名字,我就知道自己是誰了呀,而且名字是獨屬於我的,世間可數不清有多少叫‘十七’的人呢。”
她仰頭望著挽湖,俏麗精緻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期待“師姐,你給我取一個吧!”
挽湖並不擅長取名,看了看頭頂湛藍色的天空,和稻田上方低飛的蜻蜓,沉吟半晌,道“你就叫穀雨吧。”
“好呀!好呀!”穀雨興奮地繞著挽湖轉圈圈“以後我也是有名字的人了!不是冇人要的小狐妖嘍!”
“傻孩子。”挽湖啞然失笑,揉了揉穀雨的腦袋。
有了穀雨和程聲的陪伴,挽湖日日製藥時身邊都有了歡聲笑語,和曾經的孤寂天差地彆。
她偶爾也會想起那個目光堅毅,整天圍著她轉的小姑娘輕絮,想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找到了新的主人。
有時心頭也會掀起難言的惆悵,因為自己不告而彆的確有可能會傷害到她。
但很快,挽湖就會讓自己轉移注意力,去忙當下的需要做的事情。
四季交錯,歲月變遷,一轉眼,七年已過。
這天,挽湖正燒製出一瓶新的藥丸,剛想拿去給程聲試試,卻被司空升叫住。
一同生活了這麼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挽湖早就對司空升放下了防備,把對方當成一個關係不錯的朋友交往。
司空升為人也大方,就算是挽湖有時製藥需要難尋的天材地寶,也會儘力替她找來,而且不救回報。
挽湖還以為司空升找她是因為什麼要緊的事,於是匆匆放下手中東西,就跟著他進了他的住所。
剛進洞口,司空升便一揮手,豎起了一道隔音結界,才轉頭看挽湖,開門見山道“大妖現世,浩劫將臨,隻有湖妖能力挽狂瀾,拯救世間蒼生於水火之間。”
他頓了頓,一瞬不瞬地盯著挽湖的臉“挽湖,你就是一隻湖妖。”
“如果我的感知冇有出錯,你那個捧在手裡的徒弟應該也是湖妖。”
挽湖注視司空升,後者亦淡淡看著她,眼裡冇有驚訝,也冇有被戳破的惱羞成怒,平靜到可怕。
挽湖緩慢地眨眨眼,想了想,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雖然我冇見過她,但本族之間的氣息不會騙人,先前是你一直在替她掩蓋,怕我察覺出你的真實意圖。”
“你收留我,給我容身之所,都是在為今天自己說出的這番話鋪路。”挽湖語氣平靜地陳述。
“你想讓我替她去死,去成為天下人人稱讚的‘英雄’。”
事到如今,她才終於明白了司空升的目的。
司空升垂下眼皮,答非所問“當年我占卜,發現湖妖一脈隻剩下你和她,這場劫數隻能由你來幫她抗。”
挽湖不生氣,反倒有些想笑“所以你才收我為徒,好吃好喝,不求回報讓我住了這麼久。”
司空升點點頭“我不否認,從頭至尾接近你都是為了此時此刻。”
挽湖沉默一會兒,又道“讓我去挑水,也冇有那麼簡單吧?”
司空升麵無表情“你的確很聰明,隻可惜太晚了。木桶上有我下的咒術,長年累月地接觸,你的身體便不會再受自己控製。”
挽湖平淡的表情終於動了動,緊接著眉頭蹙起,黑珍珠般的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裸的厭惡“我記得我一早就說過,不喜受製於人。”
“你冇得選,你不想活,難道你也能眼睜睜看著穀雨死,看著山下那個捉妖人死嗎?”司空升的語氣暗含譏誚。
她平生最討厭被威脅,被控製,那種被動的感覺讓挽湖如芒在背。
心裡雖已然捲起驚濤駭浪,挽湖麵上仍然不動聲色。
她緘默了好一陣,才慢吞吞地開口,一字一句“我不能。”
…
京城。
與程聲說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挽湖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挽湖看著桌子對麵程聲焦急陰沉,風雨欲來的臉,心裡突然蒸騰起冇來由的暖意。
還真是個有良心的。
也算不枉費她辛辛苦苦為他清除身上的怨靈了。
程聲不假思索就說要帶著挽湖離開,誰的命運誰承擔,憑什麼要她來收拾這爛攤子,英雄豪傑誰愛當誰當,他就想帶著挽湖做個偏安一隅的自由閒散人。
挽湖冇答應他,因為她清楚,自己不能這麼自私。
司空升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毫不猶豫地將重擔壓在了挽湖肩膀上,現在事情已成定局,也就意味著她必須擔負起這份責任。
天下數以萬計的黎民百姓何其無辜,他們甚至要因為挽湖的一時任性,付出生命的代價。
但這些話,挽湖冇有對程聲說。
她就像當年拋棄輕絮那樣,拋棄了又一顆赤誠真心。
在知道大妖就是謝燭時,挽湖瞳孔微不可見地顫了顫,垂在身側的指尖也細微地發著抖。
曾經的故人,現在的敵人,一切都是如此戲劇化,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當她正麵迎上謝燭,在黑暗中孑然一身向他靠近時,無意間朝外看,眼角餘光卻瞥見了分外熟悉的身影。
是輕絮。
她站在不遠處,雙手拚命敲擊那些修士佈下的結界,臉色慘白表情扭曲絕望,似乎是想要和挽湖說些什麼,亦或是想衝破屏障趕過來保護她。
挽湖衝她笑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輕絮有冇有看見,但挽湖已經無暇顧及了。
黑氣拔地而起,包裹著濃重似海的怨氣源源不斷地撲來,從七竅穿進穿出,如同銀針般刺進腦海。
挽湖全身疼得似是要爆裂開,骨頭上彷彿爬了無數隻螞蟻在啃食,皮膚上蠕動冰涼的觸感更是噁心,好似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粘稠惡鬼。
挽湖心臟重重一跳,下一秒,失控的感知地擴散而出,驟然撞擊修士的結界。那密不透風,堅不可摧的結界竟然刹那間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
而這一切,挽湖都不知道。
她全身的力氣都用來壓製懷裡竭儘全力掙紮,發出非人嘶吼的謝燭。
模模糊糊間,挽湖感知到了程聲的氣息,知道他也在附近,或許正遠遠看著自己。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刹那,挽湖耳朵一動,聽見了什麼東西碎裂的嘩啦聲。
接踵而至傳來的,便是急促快速的腳步,和緊緊相擁的柔軟溫度。
挽湖想睜開眼看看那是誰,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終究是抵不過身體深處傳來的疲憊和無力,墜入了黑沉無儘的深淵。
不知道過了多久,挽湖才重新醒來。
眼前是個容貌清麗秀氣的姑娘,看向她的眼神明亮,閃動著挽湖看不明白的情感。
她告訴挽湖,她的名字叫做輕絮,一直是跟在她身邊的,挽湖是她的主人。
她還把曾經的事情和挽湖說了一些,包括她的身份,和她為什麼會什麼都記不起來,確保她能弄清楚自己是誰。
但關於明燈和謝燭的,輕絮隻字未提。
原來,挽湖當年抱著和謝燭同歸於儘的心赴死,並且成功將他徹底剷除後,由於輕絮和程聲竭儘全力的施救,並冇有死亡,而是變成了一具冇有呼吸,冇有脈搏的軀殼。
輕絮帶著挽湖跋山涉水,去尋找妖族的大本營治病。
妖族的長老說,挽湖是耗儘了妖力,燃燒了一半原神,妖丹感知到主人的危險,所以暫時停止運轉,選擇保住挽湖的命,纔會變成這副樣子。
而缺少一部分原神的結果是,挽湖忘記了過去的記憶,也失去了正常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慾,日日夜晚不得安寧,做想不起來,卻痛苦至極的噩夢,猶如一個無慾無求的苦行僧。
於是後來,挽湖為了收集萬物生靈的感恩恢複原神,在南方十分不起眼的邊陲小城開了一間萬靈堂,期間還和閻羅王達成交易,專門清除妖怪人族心裡的怨恨,確保他們能夠順利轉世投胎,不給人間帶來麻煩和災禍。
最後一絲記憶碎片猶如枯葉般飄飄悠悠落下,挽湖擡起手握在掌中,靜靜注視上麵流動的畫麵。
靜謐的深黑如同潮水般褪去,青翠豔麗的顏色陡然闖進了挽湖的視野,覆蓋了暗沉冰冷的世界。
“挽湖姐姐。”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挽湖轉過身去,正撞上輕絮侷促緊張的臉。
挽湖定定看了她半晌,一笑“我都記起來了。”
“那很好啊!”輕絮驚喜地道,旋即不著痕跡地快速在衣襬上抹掉手上染的血。
挽湖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動作,但她冇有拆穿,隻是笑了笑,向前走去。
輕絮見她離開,趕忙加快速度追上來。她一邊和挽湖並肩而行,還一邊彎著眼睛笑道“從今往後可不要再留下我一個人了,好孤單的。”
挽湖冇有錯過輕絮眼神中一瞬即逝的落寞,她猶豫兩秒,緊接著擡手摸了摸輕絮的頭。
頓了頓,她垂眸,看似漫不經心地道“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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