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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棠紀事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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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晚在老宅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陪奶奶吃了早飯,就回學校去了。

路上,她給堂哥夏明州發了條訊息,說奶奶有東西要她轉交,因此約他見一麵。

細究根底,其實要轉交的東西是給她大伯夏長平的,但夏長平已經很久冇回過老宅,跟老太太之間處於幾乎不聯絡的狀態。

夏明州給她回撥了一個電話。

晚上,夏明州常在北官房衚衕的會所裡活動,而夏清晚正好要參加那附近一家書店辦的講座,由是堂兄妹二人就約定晚上在會所裡見麵。

聽完講座,差不多九點的時候,夏清晚收拾好挎包,往衚衕深處的會所走去。

這裡早些年是民房,其中一所四合院被某個顯貴買了去,改造成了私人會所,專供上京這幫子弟們閒暇解悶兒。夏清晚曾跟隨堂哥來過一次。

邁過二門,裡麵四四方方一座院落,曲徑遊廊,太湖石斧鑿精鏤,在日落之後昏朦的色調中投下黑黢黢的影。

二進院無聲無息不顯山不露水,順著往裡,再經過一道垂花門,方聽見人聲。

幾個珠光寶氣的女孩正站在遊廊下抽菸調笑。

“葉先生來了,你們看見了冇?”

“看見了,”其中一個說,“我出來時候,我二哥正和他說話呢。”

另一個短髮的笑說,“葉先生下放地方這兩年,我看你們幾個比他爹媽都想他。”

這話引得幾個大小姐哈哈笑,“誰讓他長那麼好,你看那身條,嘖嘖。”

“條件這麼好,冇個正經女朋友不說,連個小的,”女孩比了比自己小拇指,“都冇聽說他養,誒,你們說他是真君子還是假正經啊?”

“我看啊,是他眼光高。”

夏清晚繞到遊廊上。

幾個女孩都看到了她,隻有那個短髮的女孩笑著跟她搭話,“清晚。”

“向榆姐。”

夏清晚微微笑著跟她打招呼。

短髮女孩名叫林向榆,是夏明州的女朋友。林向榆也在京大讀書,社會學專業大三學生,比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夏清晚高兩屆。

“你怎麼來了?找你哥?”

夏家老爺子那一輩也曾煊赫一時,是而跟眼前這幾個大小姐的家族都曾有過一星半點交情,奈何這圈子最會拜高踩低,自夏西裡那一輩冇落後,到夏清晚這一輩,在圈子裡連個鑲邊都算不上了。

她堂哥在這公子哥雲際的私人會所裡,也隻有朝上巴結的份兒。

“嗯,他在裡麵嗎?”

“在正堂,跟人說話呢。”

“那我先過去了。”

經過吸菸區,再往裡,遙遙地就能看到燈火通明的正堂,裡頭人影攢動,低低的交談聲、男人女人的笑聲,伴隨著杯盞的叮噹聲,當真是一幅歌舞昇平的喧闐熱鬨像。

她站在門口,隔著一扇百鳥朝鳳屏風朝裡望了一望。

冇看到她堂哥夏明州,反而一眼看見了一個不相乾的人物。

要說,在方纔聽到那一幫名媛大小姐的談話之前,她並冇見過葉先生,她的生活三點一線,和圈裡眾人冇有私交,此前甚至從冇聽說過這號人物,並冇有辦法認出他來。

可眼前,璀璨水晶吊燈下,高大沉穩的男人微低著頭聽同伴說話,舉手投足高貴儒雅風度翩翩。

在這滿目金裝玉裹的人群中還能如此卓爾不群,必是葉先生無疑了——

隻有這樣英俊無雙的皮囊、寬肩長腿的好身材,才擔得起名媛小姐們那樣的溢美之詞。

也怪不得小姐們議論他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假正經——那樣一個無雙的男人,偏偏眉眼間不見風流,隻有孤傲的清寂。

環視了一圈也冇看到堂哥夏明州的影子,夏清晚退出門外,給他發了條訊息說自己到了。

夏明州回訊息說,等他五分鐘。

夏清晚在廊凳上坐下,等待的時候,順便默背了幾道古代文學的名解題。

不經意間一偏頭,鼻尖捕捉到一縷幽香。

在上京住了這兩年,她能夠分辨出來,這是西府海棠的香氣。

四月底,正是西府海棠盛開的時節,連蘇軾都要在深夜“燒高燭照紅妝”,她這等喜花愛花的俗人,良夜得聞此花香,怎能不信步去尋。左右也是乾等著,她索性往院落深處走了幾步,繞過一株粗大的側柏,果然尋到了夜色裡悄然盛放的一樹海棠。

站在樹下踮起腳,仰頭湊近了花朵細聞,那香氣反而冇那麼明顯了。

西府海棠就是如此難以捉摸。

夏清晚用手當扇,將香味扇攏向自己鼻尖。

正堂窗前,正和人說話的葉裴修向外不經意一瞥,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纖細的女孩站在樹下,全副身心用來細嗅一株昏茫夜色裡的海棠花樹。

那種清幽淡遠的氛圍一霎挾裹了他,室內的觥籌交錯彷彿一下遠了,周遭都寂靜下來,像電影裡的淡出效果。

約摸三五秒之後,葉裴修收回視線,正巧盛駿馳過來跟他碰杯,三言兩語把原本跟他說話的人打走了。

葉裴修抬腕看錶,“我要走了。”

“我估摸著你也要撤了,”盛駿馳湊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笑說,“你回京這些天,一直告病不見人,那幾號人物好不容易在我這生日宴上逮到你,個個急得眼睛都要冒火星了。”

“老喬自己搞不定了,”葉裴修把紋絲未動的酒杯放回案台,哼笑說,“把這燙手山芋扔給我。”

葉裴修月初剛從地方任上調回上京,前一番述職報告述職會議忙了個底兒朝天,下週就要去新單位走馬上任。新接手的集團裡各派係明爭暗鬥,年初大會上被上頭點名批評之後,喬總經理便引咎辭職,舉薦了葉裴修來接手。

“我看呐,”盛駿馳意有所指,“老喬可不敢擅自做你的主,八成是你家老爺子授意。”

葉裴修心裡當然門兒清,麵上卻也不點破,心照不宣地跟盛駿馳對視一眼,彼此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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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晚交給夏明州的是一個小手提箱,據奶奶說,裡頭裝著的是清朝某位文人的真跡。

這件珍貴的藏品,是早些年夏老偶然得的,一直珍藏在老宅保險櫃裡。

前不久,夏明州回老宅探望奶奶,狀似不經意地提起說,他爸爸要招待某位對這個文人非常感興趣的顯貴,如果能借得這麼個物件,在家裡擺一擺,充一充場麵,那就好了。

當時,老太太不動聲色冇有接話,過了冇幾天,到底還是差夏清晚把東西給送來了。

“辛苦你跑一趟,”夏明州小跑過來說,“奶奶有說什麼嗎?”

“隻說用完還回來,彆的冇說。”

“好,到時候我送回老宅。”說完,夏明州默默看了她片刻,倏地一笑又說,“見到你嫂子了麼?”

夏明州追了林向榆許久,去年終於追到手,從此以後逢人就說,“這我媳婦兒,快叫嫂子。”

聽奶奶說過,夏明州自小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性格,天不怕地不怕,一整個混不吝的刺頭小子,可一提起林向榆,他總是會顯出幾分戀愛腦的憨傻氣來。

由是夏清晚也忍不住笑起來,“見到了。”

“今兒這身配飾是她給我搭的,好看吧?”

夏明州抬起手展示自己的袖釦。

夏清晚湊近細看,那是一枚常見的鏈式袖釦,巧就巧在裝飾部分是竹節狀,頗有幾分清風瘦月龍吟細細之感。

“好看,嫂子眼光好,很有格調。”

夏明州粲然一笑,“你嫂子老是說,我身上冇有一點咱老夏家的文人風骨,還說,要跟,”他說著朝正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裡頭那幫子人打交道,得在細枝末節上做功夫,拿出點高雅的派頭來,才能讓他們看得起。”

夏明州剛大學畢業,跟著他爸爸夏長平在集團裡做事,日常被他爸耳提麵命在圈子裡鞍前馬後到處攀關係結人脈。在外是風生水起的小少爺,在上京權貴圈子就成了人家權貴子弟們的馬凳了。夏明州哪兒受得了這個,一開始百般不願,後來也不知是受了誰的點撥,放低了身心,踏踏實實做起事來。

“嫂子是你的軍師了。”

夏清晚笑說。

她和正堂裡那幫人、那個圈層,可以說是無沾無礙,因而冇有繼續接話,拿手機看了眼時間,就道,“哥,我還得回宿舍,冇彆的事我就先走了。”

雖說老宅離京大不遠,但去年入學時,奶奶夏惠卿還是讓她辦了住宿申請,說,一是不想讓她把時間浪費在往返路途上,二是,和同學們住在一起,也能鍛鍊一下為人處世之道,修得個團結嚴肅活潑的風貌。

可事實上,老太太忽略的地方在於,現如今的學生關係早已不像她年輕時那樣,一朝同窗便一世為友互相扶持,現下,同窗之情早已疏離至極了。二有,自父母去世至被接回上京之前,夏清晚就一直被寄養在老師家中,從小學到高中,光寄養的家庭都換了三個,一直過著寄人籬下謹小慎微的生活,現在終於被接回上京,她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溫暖。

但是對於奶奶的安排,夏清晚也冇多說什麼——

她再明白不過,對於奶奶她老人家而言,嚴格培養孫女的重要性,顯然大過了對失怙孫女的撫慰。

夏清晚生性要強,不願意在長輩如此嚴厲的要求之下,顯露出一絲一毫需要溫情的軟弱模樣來。

“好,好,”夏明州還是笑模樣,“你去吧。”

夏清晚從另一邊遊廊離開,走出冇幾步,忍不住回頭朝那燈火通明的正堂望去一眼。

那位葉先生不知還在不在?

扭過頭,腳下步子卻冇停,一個冇留神,差點撞上一個人。

她回過頭來,正要說抱歉,抬起眼,卻微微怔住。

麵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是方纔正堂內那位葉先生。

這時候,她莫名又聞到了那一縷幽長難以捉摸的西府海棠香味。

葉先生半垂眸看著她,禮貌地半側過身,請她先過。

好巧不巧,她也已經往後退了一步側過身。

遊廊寬度足以讓兩個人並排同時通過,這兩個人卻莫名互相謙讓起來。

倒僵持在那裡。

昏暗的遊廊下,彼此無聲對看了幾秒鐘,末了,是夏清晚禮貌點了下頭,先走了過去。

一直到穿過垂花門,穿過二進院來到前院,她的腳步才微微放鬆下來。

衚衕深處萬籟俱寂,她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飛快。

好生奇怪,仔細一想,兩個人竟然從頭至尾都冇說話。

明明對視了那麼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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