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淵錄 第181章 無論代價 不惜一切
方青月的痛哭聲在崩塌的月域中顯得格外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但他並沒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悲傷中太久，因為周圍空間的碎裂聲已經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亮。
「哢嚓——轟隆！」
巨大的黑色岩塊從天空墜落，砸在地麵上，激起漫天煙塵。
月域，這個由泉月力量構築的囚籠，正在徹底瓦解。
璃淵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悲慟氛圍，他冰藍色的眼眸掃過懷中毫無生氣的蘇挽星，又看向靈魂波動不穩的方青月，聲音低沉地開口
「方青月，我需要你封印挽星師兄們關於她…『離去』的記憶。」
方青月聞言，抬起淚眼模糊的臉。
他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唇瓣泛白，然後重重地、沉默地點了點頭。
他明白璃淵和雲疏的顧慮，親眼目睹小師妹慘死的景象，對於重情義、道心初成的人類修士而言，打擊可能是毀滅性的。
就在這時，最後的支撐也崩塌了。
月域如同一個被戳破的巨大泡沫，周身縈繞的詭異月光如同潮水般退去
所有的景象，黑色的土地、龜裂的天空、殘破的巨石
都開始扭曲、變形，最終化作無數道流光，飛速消散在空氣中。
外界青鸞族地那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重新湧入，柔和的照明光暈取代了冰冷的月輝。
璃淵抱著蘇挽星的手臂不自覺地微微收緊，將她更貼近自己冰冷的胸膛，彷彿想用這種方式隔絕外界的一切，為她保留最後一絲安寧。
而隨著月域的徹底消散，一直被定格在院落中央、維持著戰鬥或驚怒姿態的蕭淩絕、墨宸和司夜，也瞬間恢複了行動能力！
定神狀態解除的刹那，三人幾乎是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場中唯一的焦點
那個被璃淵小心翼翼橫抱在懷中，渾身染血、臉色蒼白得透明，脖頸間那道致命傷依舊觸目驚心的嬌小身影。
那是…小師妹？！
墨宸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大腦一片空白，彷彿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腳下踉蹌一步，幾乎站立不穩。
司夜周身的陰影瞬間如同沸水般劇烈暴動、翻湧，濃稠的黑暗靈力不受控製地溢散開來
帶著凜冽的殺意，他身形一矮，眼看就要沉入陰影，不顧一切地去追擊凶手。
「站住！司夜！」
就在司夜即將徹底融入陰影的前一刻，墨宸突然出聲，聲音嘶啞得厲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厲色。
司夜的動作猛地僵住，他從陰影中抬起頭，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眸此刻一片駭人的猩紅
他第一次，對著墨宸吼了出來，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暴戾與痛苦
「你沒看到嗎？！還是說，你要攔我？！」
墨宸看著司夜幾乎失控的模樣，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翻湧的腥甜和體內瘋狂躁動、幾欲碎裂的靈力。
再次睜眼時，他眼中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和深埋其下的、毀天滅地的瘋狂。
「一起去。」他吐出三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同歸於儘的決絕。
而另一邊，蕭淩絕在恢複行動的瞬間，看也沒看被他扔在一旁、發出悲鳴的孤鴻劍。
他如同瘋了一般，化作一道金色的殘影，瞬間衝到了璃淵的麵前。
他死死地盯著璃淵懷中那個熟悉卻又陌生得讓他心膽俱裂的身影，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顫抖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觸碰蘇挽星冰涼的臉頰，確認這隻是一場噩夢，但在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又如同被火焰燙到一般猛地縮了回來。
他不敢碰。
他不敢相信。
那一瞬間，他彷彿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體內有什麼東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的聲響。
或許是那顆執著於劍、卻也守護著同門的道心
璃淵看向方青月，用眼神示意。
方青月會意，強忍著靈魂深處傳來的虛弱和劇痛，虛幻的手掌一招。
插在地上的憶魂劍發出一聲微弱的嗡鳴，漂浮到他的麵前。
璃淵同時抬起空著的那隻手，精純冰涼的靈力持續而穩定地渡入方青月體內，支撐著他幾乎要潰散的靈體。
方青月閉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屬於憶魂劍的獨特靈力如同淡青色的薄霧，緩緩蔓延而出，溫柔地纏繞上蕭淩絕、墨宸和司夜三人。
他開始嘗試翻看、定位並封印他們腦海中，關於蘇挽星這段慘狀的記憶。
然而，他的手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每一次
當他試圖將那段染血的畫麵覆蓋、封印時，蘇挽星決絕橫劍、鮮血迸濺的景象就會在他自己的識海中瘋狂閃現
那不僅僅是封印，更像是一次次親手揭開血淋淋的傷疤。
他嘗試了一次，靈力波動，失敗。
他又深吸一口氣，額角滲出冷汗，進行第二次嘗試，淡青色的靈光剛剛觸及記憶核心，便再次劇烈波動著潰散。
第三次…方青月幾乎是榨乾了璃淵渡來的所有靈力，孤注一擲地催動憶魂劍的力量！
「嗡——！」
憶魂劍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劍身光芒驟滅，猛地從空中墜落，「鏘啷」一聲再次插入地麵。
方青月也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虛影劇震，痛苦地捂住額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嘶吼，淚水混合著絕望湧出
「對不起璃淵…我做不到…我…我看著她的眼睛…我下不去手…」
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雲疏，充滿了愧疚和無力
「對不起…小鳥掌門…我…」
雲疏看著方青月痛苦不堪的模樣，又看了看眼前這三個幾乎被悲痛和憤怒吞噬的師弟，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
她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沉重的歎息。
「沒事…」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
「本來也是我…替他們做了選擇。他們早已不是需要被護在羽翼下的小孩了…」
她轉向璃淵，眼神複雜卻堅定
「解開限製吧…讓他們知道真相。」
「後果…我們一起承擔。」
璃淵深深地看了雲疏一眼，確認著她的決心。
雲疏重重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璃淵周身靈力微湧，他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那殘留的、泉月施加在蕭淩絕三人身上的最後一絲凝滯感徹底消失，他們完全恢複了自由。
幾乎是在恢複絕對自由的瞬間——
「呃啊——！」蕭淩絕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低吼，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挽星脖頸上的傷口，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不敢置信而劇烈顫抖。
司夜周身的陰影再次沸騰，比之前更加狂暴，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地遁走。
「司夜！」墨宸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司夜的動作再次停滯，他猩紅的雙眼看向墨宸，帶著不解和壓抑的瘋狂。
墨宸沒有看他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蘇挽星蒼白的小臉上，緩緩地、一步步地走到璃淵麵前。
他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極其輕柔地、彷彿怕驚擾什麼一般，撫上了蘇挽星冰涼的臉頰。
「小…挽星？」
他輕輕地、用一種近乎氣音的、帶著自我欺騙般的語調呼喚了一聲。
隨即，他像是確認了什麼，又像是徹底陷入了某種幻境，嘴角竟然緩緩向上扯起，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飄忽地說道
「怎麼…睡著了呢…」
笑著，眼淚卻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地從他通紅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地上，也砸在周圍所有人的心上。
秦子川早已不忍再看，猛地彆過頭去，用力閉上眼睛，喉結劇烈地滾動著，那雙總是熾烈如火的鳳眸，此刻酸澀得厲害。
司夜看著墨宸那副笑著流淚、彷彿精神已經遊離天外的模樣，剛剛所有的憤怒和殺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恐懼。
他怎麼忘了…墨宸，是他們之中，照顧小挽星最多、將她從小看到大的人啊…
他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了墨宸另一隻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的手。
「墨宸…」司夜的聲音乾澀。
墨宸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溫度和力道，卻彷彿被驚醒，他轉過頭，對著司夜露出了一個更加「燦爛」卻空洞無比的笑容
「沒事的…師兄，小挽星…她隻是睡著了…對吧？她隻是太累了…」
他像是在問司夜，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小木頭…」雲疏心痛如絞，忍不住出聲。
「沒事的師姐！」
墨宸猛地提高聲音打斷她，笑容依舊掛在臉上，眼淚卻流得更凶，語速飛快地說道
「我明白的！我沒事的！哈哈哈哈！我怎麼可能有事！」
然而，隨著他那扭曲的笑聲，他周身的靈力開始不受控製地瘋狂沸騰、翻湧！
振雲劍在他腰間發出劇烈無比的震顫嗡鳴，劍鞘上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那是道心即將崩潰、靈力徹底反噬的前兆！
璃淵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就在墨宸笑聲未落、周身靈力即將爆開的千鈞一發之際，璃淵空著的那隻手指尖凝聚著一點極致的冰寒，精準無比地點在了墨宸的眉心之上。
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湧入，強行撫平了他暴走的靈力，護住了他瀕臨破碎的心脈和識海。
墨宸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體一軟，直接向後倒去。
「小木頭！」
雲疏驚呼一聲，立刻上前，伸手接住了墨宸軟倒的身體，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璃淵收回手指，聲音低沉地解釋
「抱歉。若不阻止，他的道心會碎。」
雲疏抱著懷中昏迷過去卻依舊眉頭緊鎖、淚痕未乾的師弟，搖了搖頭，聲音哽咽
「嗯…我知道的。謝謝你，璃淵。」
蕭淩絕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死死攥緊了拳頭，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指甲刺破掌心帶來的細微痛楚，遠不及心中萬分之一。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司夜，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玉石俱焚的殺意
「司夜！」
司夜與他目光交彙，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陰影在他周身繚繞
「正有此意。」
司夜的靈力瞬間再次湧動，濃稠的陰影如同活物般迅速包裹住他和蕭淩絕兩人
眼看就要再次施展遁法，消失在原地，不顧一切地去尋找泉月，哪怕是以卵擊石！
「夠了！」
就在陰影即將徹底合攏的瞬間，雲疏猛地抬起頭，眼中含著淚，卻帶著決絕。
兩道凝練的青色光華如同鎖鏈，後發先至，瞬間纏繞上蕭淩絕和司夜的身體，將他們硬生生從陰影遁法中拖拽出來，束縛在原地！
「你們去做什麼？！準備送死嗎？！」雲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怒吼。
蕭淩絕奮力掙紮著，赤紅的眼睛瞪向雲疏，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
「師姐！你為什麼攔著我！我要讓他給師妹陪葬！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雲疏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哽咽，眼中帶著淚，卻無比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吼道
「泉月在最後那一刻被救走了！被一道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光柱救走了！你現在去找誰報仇？！去找那道光是嗎？！」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蕭淩絕和司夜的耳邊，讓他們瞬間僵住。
救走了？！那個害死小師妹的罪魁禍首…竟然被救走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如同冰水澆頭，讓他們沸騰的血液幾乎瞬間凍結。
看著兩位師弟那瞬間灰敗下去、充斥著不甘與絕望的眼神，雲疏的心如同被無數根針反複刺穿。
她輕輕放下懷中的墨宸，站起身，走到他們麵前，目光灼灼地掃過蕭淩絕、司夜，以及昏迷的墨宸
最後落在璃淵懷中那抹刺目的身影上，她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響徹在寂靜的院落中
「現在…我們最應該考慮的，是怎麼救小挽星！」
她深吸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斬釘截鐵地宣告
「小挽星會複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