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典當行 銀鐲裡的牽掛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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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鐲裡的牽掛
三
陳蘭是在巷口的早點攤前醒過來的。
竹蒸籠裡的熱氣漫上來,模糊了她的眼鏡片。她摸了摸口袋,布包還在,銀鐲子的重量卻輕得像片鵝毛——不是物理上的輕,是心裡的輕,像壓了三年的石頭突然被人搬走了。
\"陳姨,您又來這麼早?\"攤主老張頭掀開籠蓋,遞來碗豆漿,\"今兒個冇帶傘?您褲腳都濕了。\"
陳蘭接過碗,指尖觸到瓷壁的溫度。她突然想起,王建國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她蹲在醫院走廊的塑料椅上,膝蓋抵著胸脯,聽著醫生說\"準備後事\",手裡攥著他的藍布衫——那是他最後一次穿的衣裳,還帶著洗衣粉的清香。
\"小張,\"她吸了吸鼻子,\"你說人走了,是不是就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老張頭愣了愣,把油條掰成兩半:\"咋不記得?我奶走的時候,我還記得她熬的紅豆粥味兒,記得她給我塞的糖塊。就是就是想再喊她一聲'奶奶',可再也喊不出口了。\"
陳蘭的手指摩挲著布包上的並蒂蓮。昨天在典當行,她明明把那段\"最後回憶\"典當了,可此刻,她卻清晰地記得王建國臨終前的模樣:他攥著她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嘴唇一張一合,像在說什麼。
\"彆怕。\"
這兩個字突然在耳邊炸響。
陳蘭猛地抬頭,老張頭正往豆漿裡撒糖,動作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那時候她剛嫁過來,總嫌他熬的豆漿太苦,他就變著法兒加桂花蜜、放紅棗片。
\"陳姨?您咋了?\"老張頭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陳蘭低頭看向豆漿,水麵浮著片梧桐葉。她突然想起,王建國生前最討厭梧桐葉落進豆漿裡,說\"臟\"。可此刻,她卻覺得那片葉子好看,像枚綠色的小船。
\"冇事,\"她舀起一勺豆漿,\"就是突然想起來有些事兒,可能冇那麼容易忘。\"
她付了錢,拎著布包往家走。路過社區公告欄時,她停住了腳步。上個月這裡貼過尋人啟事,照片是個穿工裝的年輕男人,眉眼和王建國有幾分像。她湊近看了看,啟事標題是\"尋找林誌強,失蹤三年,家人急尋\",聯絡人是\"林小滿,138xxxx5678\"。
\"小滿?\"陳蘭默唸著名字,想起昨夜典當行裡那個穿校服的小女孩。她的日記本封皮上也有\"平安\"兩個字,和王建國當年給她買的銀鐲子內側的刻字,一模一樣。
林小滿是在傍晚的公交站台找到那輛黑色轎車的。
她蹲在站台後的綠化帶裡,校服外套沾著草屑,望遠鏡是從爸爸的書房裡翻出來的——那是他以前跑長途時用來觀察路況的舊貨,鏡頭蒙著層灰,她用校服袖子擦了三遍纔看清。
轎車停在巷口第三棵梧桐樹下,車牌號被泥糊得嚴嚴實實。她數到第七輛出租車駛過時,車門突然開了。
下來個穿黑t恤的男人,個子很高,手腕上戴著塊銀色工牌。林小滿的呼吸一滯——那工牌上的編號,和她從爸爸舊外套裡找到的那張紙條上的編號,一模一樣。
\"貨呢?\"男人對著手機說,聲音壓得很低,\"那丫頭片子還冇動靜?\"
林小滿的手指死死攥住望遠鏡。她想起昨天在典當行,沈姐姐說\"你爸爸的回憶裡有段被藏起來的畫麵\",想起玉佩上的裂痕和自己日記本上的劃痕,突然明白了——爸爸不是故意離開的,他是被人威脅了。
\"老大,\"男人掛了電話,轉身往巷子裡走,\"那小丫頭精得很,我盯了她三天,冇見她碰過日記本。\"
林小滿的腿肚子直打顫。她想跑,可腳像粘在地上似的。直到男人拐進巷口,她纔想起口袋裡的手機——沈姐姐說\"遇到難處要找信任的人幫忙\",可她能找誰?媽媽?她會罵她\"多管閒事\";老師?隻會說\"彆胡思亂想\"。
她摸出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爸爸的字跡歪歪扭扭:\"小滿,要是爸爸哪天冇回來,你就去忘川典當行,找穿月白旗袍的沈姐姐。她知道真相。\"
\"沈姐姐\"林小滿輕聲念道。她想起昨夜典當行裡,沈姐姐摸玉佩時的眼神,像在摸一塊燒紅的炭。
她突然站起來,把望遠鏡塞進書包,往巷口跑。
陳蘭是在廚房找到日記本的。
她本來想去社區活動室幫張嬸包粽子,路過小滿家門時,聽見裡麵傳來摔東西的聲音。門虛掩著,她推開門,看見林小滿坐在地上,日記本攤開在麵前,臉上全是淚痕。
\"小滿?\"陳蘭蹲下來,\"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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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鐲裡的牽掛
三
林小滿抬頭,眼睛腫得像兩顆桃子:\"我爸爸他不是不要我們的。\"她把日記本推過去,\"你看,這是他寫的。他說有人逼他還錢,怕連累我們。\"
陳蘭翻到最後一頁,瞳孔驟然收縮。那行字她見過——在沈硯的玉佩上,刻著同樣的\"小滿,要是爸爸哪天冇回來,你就去忘川典當行,找穿月白旗袍的沈姐姐\"。
\"小滿,你見過沈姐姐?\"
林小滿點頭:\"她昨天在典當行,我本來想典當日記本,可她問我記不記得爸爸的好,我說記得可媽媽說爸爸不愛我們,我差點忘了。\"她吸了吸鼻子,\"陳姨,你說沈姐姐是不是知道什麼?\"
陳蘭的手指撫過日記本上的字跡。她想起昨夜典當行裡,沈硯說\"他的執唸了了\",想起王建國消失前摸她頭的溫度,突然明白了——沈硯不是普通的典當行老闆,她在幫這些\"失落者\"完成最後心願,也在找什麼。
\"小滿,\"她把日記本還給林小滿,\"我們去找沈姐姐。\"
典當行的燈籠亮著,像顆懸在夜色裡的琥珀。
陳蘭敲了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沈硯倚著門框,月白旗袍下襬沾著星點血跡——不是人血,是暗紅色的,像浸了水的硃砂。
\"陳姨?小滿?\"她愣了愣,\"這麼晚來,是有急事?\"
林小滿舉起日記本:\"沈姐姐,我爸爸的日記本上有你的名字!他說讓我來找你,你知道真相,對不對?\"
沈硯的眼神閃了閃。她接過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指尖停在\"忘川典當行\"五個字上。陳蘭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玉佩從衣領裡滑出來,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小姑娘,\"沈硯把日記本還給她,\"有些真相,知道了會更疼。\"
\"我不怕疼!\"林小滿大聲說,\"我隻想知道爸爸為什麼離開,媽媽為什麼總說謊,我想我想讓他回來,哪怕隻有一天。\"
沈硯沉默了。她轉身走進典當行,青銅沙漏在櫃檯後流轉。陳蘭跟著進去,看見她打開暗格,取出半枚斷裂的玉佩——和林小滿日記本上的劃痕、陳蘭布包上的暗紋,嚴絲合縫。
\"這是'執念玉',\"沈硯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能讓人看見記憶裡的真相,也能讓人付出代價。\"她掀起衣袖,露出小臂上的疤痕,\"我當年為了複活我娘,典當了'與她相處的最後十年回憶'。她回來了,可我連她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
林小滿的眼淚掉下來:\"那爸爸他能回來嗎?\"
沈硯搖頭:\"他不是自然死亡,是被'執念獵人'盯上了。他們專門回收人的執念,用來交換利益。\"她指向窗外,\"剛纔那個穿黑t恤的男人,就是獵人。\"
陳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巷口的梧桐樹下,有個黑影正往這邊看。他的手腕上戴著塊銀色工牌,和林小滿爸爸的一模一樣。
\"沈姐姐,\"陳蘭突然說,\"我布包上的並蒂蓮,和你玉佩上的紋路一樣。\"
沈硯的手頓了頓。她摸出布包,打開來——裡麵躺著半枚斷裂的玉佩,和暗格裡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這是我孃的遺物。\"她的聲音發顫,\"當年我典當了回憶,玉佩碎了。後來我開了典當行,就是為了找回那些被獵人奪走的執念。\"
林小滿突然抓住她的手:\"那你能幫我嗎?幫我爸爸回來?\"
沈硯看著她,又看看陳蘭,最後目光落在青銅沙漏上。沙漏裡的沙粒正在倒流,像在說\"有機會\"。
\"明天晚上,\"她說,\"讓小滿帶著日記本來。但記住——複活不是終點,真相可能會讓你更疼。\"
陳蘭走出典當行時,雨停了。
她抬頭看天,月亮躲在雲層裡,像顆冇擦乾的淚。林小滿抱著日記本跟在後麵,球鞋踩在水窪裡,濺起的水花裡映著典當行的燈籠光。
\"陳姨,\"林小滿突然說,\"要是我爸爸回來,我一定好好聽他說說話,再也不嫌他嘮叨了。\"
陳蘭摸了摸她的頭。她想起王建國消失前說的話:\"這次,換我先說再見。\"原來最疼的不是失去,是冇來得及好好告彆。
轉角處的垃圾桶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陳蘭抬頭,看見個穿黑t恤的男人正翻找什麼,手腕上的工牌閃著冷光。
她拉著林小滿加快腳步,心跳得厲害。她知道,明天晚上,她們將麵對的不是一場簡單的複活,而是一場與黑暗的較量——為了失蹤的爸爸,為了被遺忘的回憶,也為了那些被執念困住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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